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 书本网【布受天下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================= 书名:欢宠不易 作者:乔依一 一句话文案: 即使跨越千山万水,我也会坚定地走向你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阅读提示:虐文!女主男主都虐!狗血一大泼,慎入!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内容标签: 搜索关键字:主角:宋予乔 ┃ 配角:程璟然,顾连北 ┃ 其它: ================== ☆、回归   飞机落地的那一刻,宋予乔先打开了手机,没有短信和未接来电。登陆常用的微博账号,没有新信息提示,界面最上方还停留着自己几个小时前发的微博:C市,我回来了!   阔别四年,好似并没有人欢迎她的到来。宋予乔自嘲地勾了勾嘴角,出发去领行李。   出租车行驶在宽阔的沥青路上,道路两边的建筑逐渐高大起来,城市的气派渐渐显现出清晰的轮廓。   司机把她送到了市中心,宋予乔拖着小行李箱原地转了两三圈,放弃了逛街吃饭的念头。循着模糊的记忆,绕了两条街,想找到一家划算的宾馆。   可是市中心大多重新规划了,眼前只有高大的玻璃墙大楼和眼花缭乱的LED广告牌,她有些急躁地跺了跺脚,朝冰冷的手心呵了口热汽。转头想找位面善的路人询问,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消失在了街角。   那仅仅是一个背影,甚至还被宽大的驼色大衣包裹着,甚至连手都戴上了皮手套,没有任何可供辨识的细节。   可是仅仅是一个背影,宋予乔都觉得如此熟悉。   四年的时间,他的每一个细节,她都不曾忘记。   宋予乔条件反射地想追上去,却被一阵风迷了眼。眼睛热热的,心里倒冷静下来。   只是一个背影而已,又能说明什么,这世上不会有这么多的巧合,或许只是她想太多。   找到宾馆的时候,已经费时很多,宋予乔饿得两眼发黑。正好手机响了,闺蜜赵静的声音从里面传来:“宋予乔,你什么意思?”   “怎么了?出什么事了?”宋予乔被她严肃的声音弄得有些害怕。   “呵。”那边冷笑一声,“宋予乔你出息了啊,一声不响地就回来了,要不是看到了你微博,姐姐我还以为你正在H市堆雪人呢!”   当年她离开的时候,赵静就发了很大的脾气,本来都放狠话老死不相往来了,可是最后还是忍不住打了电话。H市的冬天最是难熬,赵静每年都要咒她冻死在那里最好,宋予乔明白,赵静虽然埋怨她,但到底是关心着她的。   “你现在在哪里?”赵静的话打断她的思绪。   “嗯?……我在XX宾馆。”   “给你半个小时,打包行李,自己滚到我家来。”   低头看了看,宋予乔叹了口气:“不用打包了,行李还在我手里。”   “那正好,十分钟!看不见人你就死定了!”   宋予乔收了电话,拖起行李箱夺门而出。赵静在她这里就是积威已久,要真敢迟到,不死也得残废。   顺利到达后,赵静亲自做了饭为她接风洗尘,宋予乔一度觉得她有什么阴谋而不敢吃,差点被对方打死。   安定地住下来后,宋予乔开始着手找工作的事,总不可能真的就赖着赵静混吃混喝。   C市发展快,对于人才的饥渴程度远超其他城市,全国各地的优秀毕业生硕士博士都等着就业,有关系的都捷足先登一步了,像宋予乔这种普通学历毫无特长毫无工作经验的学渣,能找到工作才有鬼。   接连碰了壁,宋予乔实在有些泄气。最后一个面试机会是一家外企的,她英语坡脚的厉害,所以也根本没抱希望。打着试一试的念头去的时候,恰好接到通知,面试官的航班延误了,可能要晚两个小时才到。   宋予乔正犹豫要不要直接放弃的时候,HR主管走过来说:“人不多,很好,你们三个直接跟我去机场。”   “去机场干什么?”宋予乔云里雾里。   主管高冷地吐出两个字:“接机。”   宋予乔战战兢兢地跟着另外两个面试的人坐上了黑色的商务车。   到达机场后,迎面就是一阵冷风,宋予乔站在门边狠狠地打了个冷战。顾及形象问题,她今天穿得很少,除了职业套装,甚至连个挡风的大衣都没有。同行的还有一个面试的女性,同样抱着手臂冷得直哆嗦。两人抖筛子一样缩成一团,问:“Alex先生还有多久才能到啊?”   主管看了眼手表:“应该还有一段时间。天气太冷了,宋予乔,你去买几杯热咖啡。”   “啊?哦……哦……”宋予乔傻应了两声,晕乎乎地去找咖啡馆了。   等买好了咖啡,她回到原地,却找不到车和人了。   打电话给主管:“你们人呢?Alex先生已经到了吗?”   “……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,说:“Alex先生临时有事,面试取消了,而且,我们,已经,走了……”最后几个字说得尤其艰难。   宋予乔:“……”   所以大家忘了去买咖啡的她,已经开车离开了吗?这可怜的存在感……   宋予乔拎着四杯咖啡,孤零零地站在停车位旁,样子看着极傻。   实在太冷了,她决定先去大厅找个位子坐着,喝一杯咖啡暖暖身子再想对策。她一贯是个假好心的人,明明心里咆哮着为什么丢下我!快点回来接我!最后出口的还是不用麻烦来接我了,我自己打车回市里,我能行!   现在回想起来,就跟咖啡烫了舌头一样,一言难尽。   “璟然,这里!”   熟悉的女声在身后不远处响起,宋予乔刚吸进去的一大口咖啡猛地喷了出来,呛得直咳嗽。   她手忙脚乱地擦着衣服上的咖啡沫,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。   “哈哈哈哈,surprise!”   眼前突然跳出一个巨大的身影,感觉脚下的地板都被震得晃了两晃。宋予乔惊恐地抬头看过去,看到眼前是另一张阳光灿烂的脸的时候,才稍微松一口气。   “不是吧,真被吓到了?”顾连北看她一脸惨白,有点慌了,蹲下来和她平视:“是不是我出现得太突然了?你别害怕啊,我就是想给你个惊喜,这不是太久没见了吗,是我不对,那个,你倒是说句话啊……”   宋予乔脑子里嗡嗡直叫,根本听不清他说什么,只是下意识地抓紧了手里的袋子,猛地站起来,埋头就往门外走。   “宋予乔!你什么意思?”顾连北黑着脸拉住她,有点生气。   一听到他大叫自己的名字,宋予乔就像受惊的兔子,条件反射地往身后看去。   那里果真站着一对故人。   几年没见,他们还是那样光彩照人。   程璟然一身黑色的长风衣,一看就是名贵的私人定制,在人群里尤其显眼。他身量挺拔,气场又清冷不近人情,只一眼就让人移不开视线。   可是同样让人无法忽视的,还有他身边的女人。   而她看过去的同时,那两人也转过头来,视线在空中交错碰撞,宋予乔还来不及分析程璟然眼神里的深意,他便已经冷静地转了过去,只余江琳讥笑地望着自己。宋予乔记得,江琳在微博上说过,他们要去日本度假。   那一刻,宋予乔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,脸颊火辣辣的难受。失神的瞬间,她不知撞到什么东西,脚一崴已经啪的一声摔倒地上,膝盖处传来一阵刺痛。随即是行李箱砸在地上的声音,箱子里的东西散落一地。   “喂你怎么回事啊?走路不看路的?”   路人愠怒地瞪着她,宋予乔慌张的道歉:“对不起,我不是故意的。”   “你没事吧?”顾连北立刻蹲下去扶她,宋予乔摇摇头,推开他的手,手忙脚乱地帮别人收拾。只是手里的咖啡泼了一地,那人的衣物都被弄得脏乱不堪,宋予乔不知该怎么办,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。   “你别弄了,我来吧!”顾连北看不下去了,直接扯着她起来,却听到她痛得低吟一声。   “是不是摔到哪了?”他脸色一紧,低头看过去,她腿上的丝袜已经磨破了,膝盖处都渗了血。   低咒一声,他直接打横抱起她,匆匆往外面走。   “喂!你们别想走!”路人揪着他的袖子不肯放,“你们得负责。”   顾连北脸色沉了沉,还是将宋予乔放了下来,一手扶住她的腰,一手掏出钱包扔过去:“她真的不是故意的,我现在必须带她去医院,你看着需要赔偿多少钱,自己拿。”   “你别这样……”宋予乔着急地想阻止他。   “别废话了,快点。”他已经露出不耐之色。   那人大概看他真的不介意赔偿的事,便一狠心拿了一大叠,就剩了两张钞票躺在空荡荡的钱包里。   “喂你怎么可以这样,简直是敲诈!”宋予乔不忿地看着他。   顾连北接过钱包,无所谓地抱起她:“没事,我不缺钱。”   “……”宋予乔简直无话可说,心里的一点愧疚感也荡然无存了。“你别抱着我了,我自己能走,人家都在看我们。”   “你逞什么能!大冬天的穿什么丝袜,你简直是自作孽!”   宋予乔没好气地掐了一下他的手臂:“你别没大没小的。”   “原来你还知道你比我大啊,那您能让人省心一点吗?宋老师!”   宋予乔被他气得说不出话,鼓着脸窝在他怀里,也没再反抗。至少在她狼狈的时候,还有个肩膀可以依靠,只是想到刚才的情景,心里又是一黯。   她越过顾连北的肩膀看去,那里已经没了熟悉的身影,程璟然和江琳已经顺利过完安检了。   原来再重逢,我们已经是陌生人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初开新文,希望大家多多支持(^-^)V ☆、舍不得   出了机场直接就有车候在外面,司机见顾连北出来,连忙打开车门,恭敬地站在一旁。   宋予乔有些不自然地想要下来,顾连北却没给她机会,直接小心地把她放在后座上,关好车门,然后从另一边上车。   “顾少,先送您去酒店还是……”   “去医院。”顾连北打断他,司机也不再过多询问,直接开车往最近的医院驶去。   “我没事,就破了点皮,不用去医院。”车厢里气氛有些反常的严肃,宋予乔都不敢大声说话,只是扯了扯顾连北的衣服。   顾连北扫了眼她的右膝,破口处的血迹已经凝固了,他不耐地啧了声,弯腰抬起她的腿。   “你干什么?”宋予乔惊吓地缩瑟了一下,耳朵有些烫。   “干什么?帮你处理伤口啊,不是不想去医院吗?难不成你以为我要非礼你?”顾连北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。   宋予乔一下子耳朵更烫了,可是今天她穿的是包臀短裙,实在不适合做这样不雅的动作。   “没事,我自己来。”她低头看了看,大约觉得不怎么严重,咬咬牙便直接伸手去撕破口的丝袜。   顾连北还来不及阻止,就听到她痛得惊呼出声。和皮肉粘连在一起的袜子被撕开后,干涸的血迹再次鲜活起来,空气里很快弥漫了一丝血腥气息。   顾连北崩溃地拍了下额头,抓住她的手阻止她再乱来,转头朝副驾驶询问:“车里有生理盐水吗?”   “嗯。”淡淡的嗓音从前面传来,宋予乔这才注意到副驾驶座上的人,那人穿着黑色的商务西装,看侧脸比较成熟,大概有三十多岁了,难怪她从一上车就觉得浑身不自在。   说话间司机已经靠边停了车,去后备箱取了医药箱过来后,才重新启动车子。   如此一来宋予乔才明白,这辆车是前面那个男人的。   “对了,你怎么会来C市?”趁着顾连北忙活的功夫,宋予乔终于想起来自己要问什么了。   她和顾连北是在H市认识的,她大三那年转学去H大,毕业后留在学校兼职助教。那时顾连北刚刚大三,比她小两岁,性格极端恶劣。   顾家是H市有名的娱乐大亨,旗下产业包括游乐场、夜总会还有高档的私人会馆等,她对顾连北早有耳闻,没想到亲自带他时,又是另一番光景。   刚开始两人关系并不十分融洽,直到后来才慢慢转好。   “你猜啊。”他漫不经心地说着,手上的动作却十分细致。   碘酒浸入皮肤的那一刻,宋予乔发出嘶嘶的抽气声。   “你没找到工作啊?”   “怎么可能。”他轻嗤一声,扔掉染血的棉球,再将纱布包上。做好一切后,他才直起身子,看着她说:“我爸一定要我出国,我不想出去,那就耗着呗。”指了指前面,“忘了给你介绍,这是我叔叔,顾池。”   “您好。”宋予乔微微坐正了身子,在前面男人转头看过来的时候,礼貌而拘谨地点头打了招呼。   顾池也微微颔首:“你好,宋小姐。”   宋予乔不记得刚才顾连北有没有提过自己的名字,对于他知道自己姓宋,心里存了小小的疑问,也没多说什么。   顾连北继续解释说:“我叔叔他在C市工作,前几天去H市出差,今天正好跟他一起过来这边玩。”说到这里他眉眼间有些兴奋:“没想到会在大厅看见你,差点以为你专门来接我的。”   “你想太多了。”宋予乔低声吐出几个字,回想起刚才的场景,一切又恍然如梦,变得不真实起来。   “你真的是顾连北吗?”她有些疑惑地看着他,伸手掐了一把他的手臂。   “你干什么?”顾连北没好气地拍开她:“你怎么回事儿?从刚才开始就不对劲了。”   “没什么。”宋予乔转头看向窗外,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。   车子很快开到了市区,顾连北本想带她去吃饭,可是宋予乔坚持要回家。她本来就没什么胃口,而且现在这个狼狈的样子,也实在不适合进饭店吃饭。   顾连北拗不过她,只好先把她送回去了。说是回家,其实也只是回赵静的公寓。   顾连北打开车窗打量了一下这个公寓区,问:“你家住这儿吗?环境还不错。”   宋予乔张嘴想解释,想了想又没有必要,便点了点头,打开车门径自下车。   “我送你上去吧。”顾连北跟着下车。   宋予乔摆手道:“不用了,一会儿的功夫,今天谢谢你了,下次有机会再请你吃饭。”   顾连北也没有执着,外面冷,只好让她赶快上去。   宋予乔上楼之前又朝副驾驶那边挥了挥手:“也谢谢您了,顾先生,再见。”   顾池微微扬了扬嘴角:“再见。应该会很快再见的。”他的声线低沉,她也没怎么听清。   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栋里,顾连北才吩咐说:“在这附近找一家酒店吧。”   “不住我那儿吗?”顾池淡淡看了他一眼。   “不想去。”顾连北闭上眼睛,兴致缺缺。   ……   屋里没有人,赵静还没下班,宋予乔将钥匙扔在茶几上的时候,连回声都那样清晰。   她有些害怕这种寂静,草草洗漱了下,换掉脏了的衣服,便躺上床睡觉了。   模模糊糊做了很多梦,梦里的场景走马灯一般飞速变幻着,形形色.色的脸在脑海里交织成一团,他们或愤怒或讽刺亦或是比冬天还刺骨的冷漠。   她觉得喘不过气,挣扎着醒过来的时候,外面已经全黑了。手机震了一下,她拿过来看,是主管发过来的信息,通知后天面试。   手机上显示的是六点半。   啪嗒一声,脸上有水滴下来,晕开在屏幕上。她一摸,才后知后觉自己满脸是泪,还有冷汗。头发全都汗湿了,身上也黏嗒嗒的。   她又梦到他了。   不过是机场的匆匆一瞥,就这么不冷静了吗?   程璟然是她大学时代的梦,只是这梦从美梦不知不觉演变成噩梦,日日夜夜纠缠着她,让她不得安宁。她本该恨他的,可是她做不到。她试过洒脱一点,可是她也忘不了。   当年他是美术学院的风云人物,是她从进大学起,就听说过的最帅的学长。而她只是小他两届,什么特长都没有的化工系学妹,他们连教学楼都差了十万八千里。   他们本来就是糊里糊涂走到一起的,不要说外人觉得不可思议,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像是个笑话。   她大二的时候,实验课渐渐多了起来,程璟然偶尔会过来陪她做实验。那时候她本来就对这段感情很没有自信,每次他过来她都受宠若惊,连做实验都变得畏手畏脚怕让他笑话。   或许是太过在乎了,她的紧张反而惹出了大.麻烦。拿试管的时候她不小心碰倒了没盖盖子的硫酸瓶子,那瓶子咕噜一下就滚下桌子,她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接,他却比她更快一步地握住了她的手。   他的手很大,手指修长,几乎能将她整个手都包裹住。她感受到他的手抓得尤其紧,甚至有些颤抖,等她回过神的时候,瓶子已经落地一声闷响,他护住她快速地后退了两步。   “你是猪吗?”他的语气极凶,她却注意到他的脸色有些发白。等他松开她的手的时候,她才看到他手背上溅了一片液体。   他是学美术的,他的画从大一开始就在国内陆续拿奖,他的手是和钢琴家一样珍贵的手。  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,抓住他的手就想往水龙头那冲,还是他冷静地制止了她。   “不能用水。”他无奈地看了她一眼,“去找苏打水。”   那声音穿越稀薄的空气,伴随着他身体的热度,一起涌入耳蜗,她感受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温柔,让她慌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。无论过去多少年,那时的情景都能轻易回想起来,他握住她手时的坚定,他眼中难以掩藏的关切,都像一张网一样将她困住,再也没能逃出来。   可在她还爱着他的这些年,他却先放开了手。   宋予乔抹了把脸,眼泪却流得更加汹涌。   赵静已经买了菜回来,她听到厨房有做饭的声音。不敢弄出太大动静,她迅速地走进浴室,打开淋浴,蹲在水柱里呜咽出声。   她的记忆力不好,学习成绩也不好,可是和他的那些细枝末节,她却怎么都忘不了。   她记得有一年的冬天也是这么冷,她在宿舍收到他的短信让她下楼,她蹦蹦哒哒下去后就看到他从石子路上远远走来。他就只穿了件卫衣,在寒风中看着有些单薄。他一手插兜,另一手搭着件外套,慢慢踱步而来。   “天气这么冷,你干嘛不穿衣服!”她难得对他有些生气。   他却不甚在意地挑挑眉,将衣服换到另一只手臂上,露出掩藏在里面的一杯奶茶,远远地抛过去。   “给你带的。”   他的眉眼带着笑意,在城市的暮光里英俊极了。手里的奶茶还散发着热度,温暖了那一整个冬天。   没体会过这种温柔的人,是不会明白她有多舍不得。 ☆、相遇   还有一天就要面试了,宋予乔一大早就起床,做了和赵静两人份的早餐便出门了。艾森这种大型外企,非常注意员工的仪表,她需要去买两套新衣服还有一套化妆品。   或许是看见江琳后她才意识到,她已经很久没打扮过自己了,她不可以再这样自暴自弃。   刚出门没多久,就接到顾连北的电话,听起来他才刚起床的样子。   “宋予乔,我饿了。”   他说得理所当然,她真想回他一句关我屁事。   “你说过要请我吃饭的。”他很快又补充一句,带着点小无奈:“我在这人生地不熟的,你不能不管我!”   “你叔叔不是在这儿吗?”   “他很忙,才不会管我。”   听起来又有些小可怜,毕竟比自己小,宋予乔很快便心软了:“你出来吧,我请你吃饭。”   她带他去了一家老字号的面馆,那里的牛肉面还是和当年一样,牛肉多分量足汤汁鲜美。宋予乔想,这城市日新月异地变幻着,但总有些东西是不变的。   顾连北吃完了满满的一大碗,满意地擦了擦嘴角:“接下来我们去哪?”   接下来?   宋予乔:“……”   想来是没办法甩掉这条尾巴了,她只好带着他一起去逛商场。经过一楼化妆品专柜的时候,她并没有停下。跟他认识的这几年她从没有化过妆,她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买化妆品,便只好直接去三楼看衣服。   顾连北没带多少行李过来,正好也需要买衣服,两人一会儿逛逛男装一会儿逛逛女装,时间倒过得很快。   他的衣服很好买,买对型号穿着基本都很好看,挑了两件便果断地去刷卡了,连价码都没看。宋予乔嘴角抽了两下,继续不紧不慢地逛着,到现在一无所获。   顾连北帮她选的衣服,好看是好看,但是价位普遍偏高,宋予乔有点接受不了。而她看上的衣服,他都嫌太差了,不准她买。   又逛了一会儿,顾连北似乎是受不了她的审美,直接拉着她去了旁边的国际广场,进了一家奢侈品女装店。他看了一圈,直接选中了模特身上的新款让她去试。宋予乔抵不住他的执着,拿着衣服去试衣间换上出来。   顾连北盯着她看了一会儿,直到她脸都红了,才笑着从沙发上站起来:“就这件了。”   他拿了卡就要去前台刷,宋予乔连忙跑上去拦住他:“我还没决定要买呢!”   “你还想什么想啊,就这件了。”   “不行,要买也是我自己买。”她捂住刷卡的机器,不让他付钱。   “你干嘛啊!”他有些被她气到,去扒她的手,她却死死地抓住机器,眼睛执拗地看着他,不肯妥协。   旁边的几个店员都看热闹似的看着他们,顾连北觉得脸被都被她丢光了,气呼呼地转身就走。   “喂。”宋予乔喊了一声,他却理都不理,她只好赶紧脱了衣服还给店员:“对不起,我暂时不买。”   追出去,顾连北还是不理她,她无奈地小跑着跟上。   “你发什么脾气啊?我又没惹你。”   “你还没惹我?”他黑着脸转身,宋予乔立刻刹住脚步。   “本来就是我要买衣服,怎么能让你付钱?”   “我送你一件衣服怎么了!你知不知道人家看着我一个大男人,让你一个女人付钱,真的很没面子!”   “说到底你就是爱面子……”她小声地吐槽一句。   “你说什么?”顾连北冷着脸看她。   宋予乔立刻摇头:“没什么。其实我真的没有特别想买衣服,就是随便逛逛,下次再买也行。”   顾连北冷哼了一声,傲娇地扬头:“那走吧,去吃饭,我饿死了。”   走了两步身后突然没了脚步声,顾连北疑惑地回头,发现宋予乔白着一张脸僵在原地。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,透过玻璃橱窗,他看到了一个男人。   那是一个高挑惹眼的男人,他隐隐觉得有些熟悉,却又不记得在哪里见过。   男人穿着墨绿色的立领大衣,看着就像橱窗里的模特,很少有人能将墨绿色驾驭得这么好。他的前面站着两个店员,唯唯诺诺地低着头,仿佛在挨训。   “谁让你们乱改我的搭配?”他的神情冷峻,眉宇间更是笼罩着一层薄怒。   “我们……我们……”店员支支吾吾,害怕地说不出话。   “璟然,算了。”旁边走过来一个女人,带着漂亮的笑容:“她们怎么会懂你的设计理念,可能只是觉得这样好看而已。”   “哪里好看?”他反问,语气凉薄。   江琳愣了一下,握住他的手臂摇了摇:“你总不能要求每个人的审美都跟你一样吧。”   “如果这样也能称之为审美。”他的目光转向旁边的一个模特,面带讽刺。   江琳看着头越来越低的店员,好意地解释说:“璟然设计的这个系列,主打的就是简约和纯色,你们或许会觉得有些单调。”她绕着那个模特缓缓走了一圈,伸手摘下了它身上的红色披肩,露出里面原本的黑色抹胸礼服。“但问题不在披肩上,你们这样会打乱整体的配色。”   她取了原本的黑色皮草坎肩穿回去,然后摘下模特脖子上的珍珠项链:“黑色礼服配白色珍珠固然好看,但这件礼服,要配宝石。”她拿了一条蓝宝石样品项链戴上去,然后取下自己脖子上的红蓝条纹丝巾,在模特手腕处系了个简单的结。   “怎么样?”她眯着眼看向程璟然,一副等待夸奖的样子。   他虽然没说什么,但脸色已经缓和了很多,她便笑得更加开心。   两个店员见她只是随意地几下动作,整套礼服便重生般焕然一新,眼里全是掩不住的惊讶与崇拜。   顾连北眯着眼睛看着那个女人,又看向她身边的男人,一瞬间就想起了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。   他昨天在机场看过他们。   他们站在一起很难让人忽视,让他不留下印象几乎是不可能的。   再看向旁边傻站在的宋予乔,她还是一副丢了魂的样子,顾连北抿了抿嘴角,心里大概明白了几分。   “记住,别随便动设计师的作品,好的设计往往只需要一些细节的点缀,就能让它锦上添花。”江琳拍了拍两个店员的肩,转身挽上程璟然的手,“走吧,我们去吃饭。”   看到他们有往外走的趋势,宋予乔才瞬间清醒过来,慌乱地拉住顾连北想逃开,此时却已经进退两难,四个人恰好在门口撞了个正着。   “予乔?”江琳停住脚步,疑惑地看着她们。   宋予乔在她眼风扫来的那一刻,迅速地松开了拉着顾连北袖子的手,不自然地捏了捏拳头:“嗨,这么巧啊……”   “对啊,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巧。”江琳依旧得体地笑着,只是眼神里蕴含着不轻不重的讽刺。   宋予乔几乎是立刻就想逃了,她受不了这种目光,这种高高在上的带着炫耀的目光。条件反射地退后一步,肩膀却被人揽住。   顾连北随意地搭在她肩上,挑了挑下颚指向对面:“你朋友吗?不介绍一下?”   “啊?”宋予乔尴尬地扯了扯嘴角,其实不算朋友啊,她想说。“他们是我大学的学长学姐……”   “其实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。”江琳打断她的话,宋予乔只觉脑子一空,脸色发白。“不过既然遇见了,就一起吃顿饭吧。自我介绍一下,我叫江琳,这是我男朋友,程璟然。”   她自信而优雅地伸出手,目光坚定,仿佛宣示主权一般。   顾连北饶有兴致地一笑,伸手交握了一下:“你好,顾连北。”   说完看了一眼旁边的男人,程璟然正好也看向他,依旧面无表情。   四人简单地打了招呼之后,便按之前说好的,一起吃饭。江琳是宋予乔的学姐,便主动提出做东,请他们到自己开的西餐厅用餐。   顾连北没有意见,爽快地点头说好。   一起往外走的时候,江琳回头问:“你们开车来了吗?”   顾连北摊了摊手:“穷,没有车。”   江琳噗嗤一笑:“你真幽默。”   “坐我的车吧。”程璟然淡淡地开口,“我去取车,你们在路口等我。”   “我跟你一起。”江琳小跑着跟上他,将手递到了他的掌心,亲密地握住。   听到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,宋予乔才敢抬头看他,却只看到他牵着别人远去的背影。   “干嘛这么可怜兮兮的。”顾连北哼了一声,大掌拍了一下她的头。   宋予乔被他拍得整个人一歪,没好气地捶他一拳:“你才可怜兮兮的!还有,你别总没大没小的!”   “你才是别总拿年龄说事,不就早出生两年,也没见你多长两年的脑子,你现在随便拉个人过来问问,谁看不是你比我小。”   “那我就是比你大怎么了!”   “行,你牛行了吧!”顾连北翻了个白眼:“刚才怂的也不知道是谁。”   宋予乔黑着脸想反驳,话到嘴边却又顿住,所有的解释都只是狡辩而已。   她就是怂了。   此刻的她就像一只巨大的皮球,所有伪装的气势,都被一个“怂”字轻易戳破,连带着双肩都垮下去了。这么多年,她还是一点都没变,面对他们的时候,骨子里的懦弱自卑全都无所遁形。而现在再面对程璟然,她甚至连头都不敢抬。   “他是你前男友吗?”顾连北忽然凉飕飕地问。   宋予乔迟钝地反应了一会儿,才点点头。   “像你这种资质,能交上他这种男朋友真是不容易啊,你怎么舍得跟他分手?”   宋予乔低着头,半天才吐出一句:“本来就不是我想分手的啊……”    ☆、决裂   上车后气氛异常地沉默,本来就是没有共同话题的人,硬凑到一起也凑不出和谐的感觉。   程璟然专注地开着车,不说话的样子很严肃,侧脸的线条锋利又冷硬,宋予乔偷偷看了一眼,便不敢再往驾驶座那边看。   他们的差距,早已在时间的冲刷下,变得越来越大。   车子开到一半,江琳才打破沉默,看向后面跟他们解释要去的西餐厅。那是一家地处江边的餐厅,江琳说她很喜欢C市江边的夜景,又对料理有一定的兴趣,程璟然便在江边帮她盘点了一家门面。她平时去的也不多,但无论装修还是厨师,都是她用心选择的,希望他们会喜欢。   顾连北听完后,淡淡地哦了一声。   宋予乔不想大家太尴尬,便接着她的话题往下说:“江景西餐厅吗?听起来很不错,学姐是个很有想法的人。”   “哪里,都是璟然的主意。”   宋予乔:“……”气氛再次陷入沉默。   顾连北斜眼看了她一眼,阴阳怪气地呵笑了声。   江琳在两人间来回看了看,眉眼间蕴含了些深意。她其实也是记得他的,不过就是隔了一天而已,他就是那个在机场和宋予乔在一起的人,她不会记错。   想到这里,她忽然笑着问:“所以,顾先生今天也是出来陪女朋友逛街的吗?”   几乎是瞬间,宋予乔便感受到一道炽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,她猛地抬起头,对上后视镜里那双黑沉沉的眼,仿佛窒息一般心脏停了一拍。   “不是……我们不是……”她急切地想要解释,那人却已经移开了视线,一切仿佛只是她的错觉。   顾连北看她不争气的样子,气就不打一处来。   “她才不是我女朋友。”他没好气地打断她,“我看起来眼光这么差吗?”   宋予乔一愣,窘迫转头看他,咬牙切齿地说:“你以后别想我再请你吃饭!”   江琳抬手掩着嘴笑了笑,正待开口,车子忽然一个急刹车,在地上拖出刺耳的摩擦声。   “到了。”简单的两个字,程璟然解开安全带,下车,车门关得咣的一声响。   车里的人默了一瞬,也依次下车。   四人直接进了二楼的包间,穿过大堂上旋转梯的时候,宋予乔还是细心打量了一下这个餐厅。明显的欧式轻奢风格,一楼很宽敞,成排的沙发卡座,整面的玻璃落地窗,灯光柔和得刚刚好。墙上是风格迥异的画作,从一楼经过楼梯墙壁,一直蔓延至二楼。   江琳见她看得认真,便解释说:“这些都是我自己画的,堆在家里太多了,便想着不如拿来装饰墙壁,也不知道客人觉得好不好看。”   宋予乔有些惊讶地看着她,有想过可能是她画的,却没想到全部出自她之手。当年江琳也是美术学院的佼佼者,只是被程璟然的光芒掩盖着,并没有那么出众而已。   “你要是喜欢,我可以送你一些。”   “不用了。”宋予乔摇摇头,沉默地跟着他们后面进了包间。   桌子是长方形的白色大理石餐桌,四人分别落座两边,程璟然将菜单递到对面:“先点餐吧。”   他的声音低醇悦耳,隔着这么近的距离,宋予乔一直不自在地低头把玩着手里的玻璃水杯。顾连北倒是一点不客气,拿着菜单认真地参详了起来。   “粟米汤还是玉米浓汤?”他一边翻着菜单,一边自然而然地问着。   “嗯?”宋予乔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,“粟米汤吧。”   “行,那两份香菇鸡茸粟米汤,一份西冷牛排七分熟黑椒汁,一份培根芝士意面,一杯鲜榨橙汁,先这样吧,谢谢。”他一口气对旁边的服务员说完,旁边的宋予乔也没什么异议。   整个过程都很熟稔,仿佛演习过很多次,当事人不觉得有什么问题,可落在旁人眼里,又是另一番模样。   “我也要一份意面,海鲜芝士。”江琳心情不错地说完,转头问程璟然:“你呢?今天想吃什么?”   程璟然却并没有回答她,他绷着脸不紧不慢地翻着菜单,仿佛很专注又好似漫不经心。江琳嘴角的笑意僵了一秒,但也没有再出声打扰。直到一本菜单翻完了,他才回过神一般眼皮动了动,合上菜单递给服务员:“就和刚才一样,一份西冷牛排。”   “好的,请稍等。”   “等一下。”他叫住欲走的服务员,“再去酒库挑一瓶红酒。”   “我不能喝酒……”宋予乔下意识地举起手,看到那人投过来的冷峻视线后,声音越来越低。   “没人强迫你喝,不是有人给你点了杯橙汁吗?”程璟然不耐烦地说完,便移开视线看向窗外,不再给别人开口的机会。右手在桌上无节奏地敲打着,泄露出稍显烦躁的心绪。   宋予乔没想到他第一次开口跟她说话,就态度这么差,当下也有些生气了。又不是她故意要搞特殊化,他明知道她酒精过敏,又或者他根本已经忘了。   四人各怀心思等着上菜,程璟然修长的手指在石桌上嗒嗒地点着,宋予乔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被他弄得七上八下。她甚至觉得他是故意的,明知道自己的手有多好看,有多大的魔力,还故意在她面前显摆,就是要让她不得安宁。   “不好意思,我去趟洗手间。”她有些坐不住了,站起来就往外走。   江琳跟着她后面出去:“我带你去。”   两人一前一后进去,宋予乔并没有上厕所,只是站在镜子前洗了个手。江琳站在门口注视着她,眼里再没有之前的笑意。   “我以为你不会答应一起吃饭。”   宋予乔洗手的动作顿住,冰冷的水柱唰唰从指间流过,她打了个冷颤:“是你提出来的。”   “对,是我提出来的,可是我没想到你会答应。”她走近两步,精致的脸上有着毫不掩饰的轻蔑:“我以为你不会想跟我们一起吃饭,而且你也明知道我只是意思一下。”   “我不知道。”宋予乔关了水龙头,脸色也冷了下来:“你不明说,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。”   “是吗?你撒谎!”   “我没有。”   “为什么不敢看着我?还是说你还在期待着什么?你还喜欢璟然想和他重修旧好?”   “我没有!”她大声地反驳,却更显得底气不足。   江琳永远有这种能力,只是优雅地站在那里,三言两语就能让她溃不成军。她不想再和她对峙下去了,这样只会对比得她更加弱势和狼狈。她慌乱地抽了张纸擦手,江琳却不准备放过她,她更加走近一步,甚至伸手搭在了她肩膀上:“你别怕。”   宋予乔整个人一僵,跟她接触的地方瞬间就起了一片鸡皮疙瘩。   “我没想要怎样,甚至觉得一起吃顿饭也好,这样也能让你看清楚点。”   宋予乔捂着脸深吸了一口气,而后抬头直直看向她:“是你在怕吧,如果今天一起吃饭给你带来了这么大的困扰,那我很抱歉。我真的没想到会遇到你们,你们不是应该在日本吗?”   “是啊,本来准备去日本泡温泉,可是我临时肚子疼,生理期到了,璟然决定圣诞节的时候再去。怎么?这个答案你满意吗?不然你以为他是因为你才留下来的吗?”   “你说话太过分了。”宋予乔错开她大步朝门口走去,一步一步逼回眼里的热意。   “宋予乔!”江琳追出去,隔着两步的距离站在她身后,有冷风从半开的窗户里灌进来,吹乱了她们的头发。江琳撩了撩过肩的卷发,很真诚地说:“我没有恶意,如果可以,我觉得我们做朋友也是可以的,只是我和璟然要订婚了,我希望你想清楚。”   长长的走廊上,除了穿堂而过的风声还有浅浅的脚步声。   宋予乔转过身来,嘲讽地看着她笑:“你希望我想清楚什么?你都说了你和程璟然要订婚了,我还能怎样?而且你们订不订婚关我什么事?我和他都是八百年前的事了,不要总觉得你看上的东西就是无价之宝,人人都得觊觎。你把他当个宝,对不起,我还不一定把他放在眼里。”   江琳目光闪烁了一下,视线落到她身后,带着她看不懂的深邃:“你说的都是认真的吗?”   “你不相信也没有办法,你们订你们的婚,我们大可以老死不相往来。”   “是吗?老死不相往来?”低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,宋予乔难以置信地转头,视野里那人正一步步沉稳地靠近,俊美的脸上蒙着一层薄冰。   他在离她很近的距离处停下,微微低头,居高临下地看着她:“你真的这样想?”   他的气息带着灼热的温度和凛冽的薄荷香迎面向她袭来,一瞬间她只觉得眼前发黑。强自镇定地闭上眼再睁开,想解释:“我……”   “很好,但愿你说的是真的。”他打断她,再不看她一眼,与她擦肩而过:“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。”话音刚落,正好走到江琳的身边。   风更大了,吹得宋予乔的衣衫飒飒作响,但她好像麻木了一样,已经感觉不到任何寒意了。窗外是宽阔整洁的江堤,萧索得没几个行人,江水奔腾涌过,没留下一点痕迹。   她在这样的冷风中撒了一个弥天大谎,骗过了所有人,却骗不过自己。   她到底为什么回来?真的没有一点期待吗?真的可以做到不把他放在眼里吗?这样拙劣的谎言,怎么会有人信!她明明准备了一百种借口拒绝江琳的邀约,却还是在沉默中默认了她的提议。她是个懦弱的人,她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。   可是没有解释的必要了,显然的,这个谎言让大家都很满意。    ☆、面试   她一口气跑回包间里,顾连北被她吓了一跳:“你……”   “我们回去吧。”宋予乔快速地拿上自己的包,顺便提上他的购物袋,拉着他就往外走。   “你怎么了?哭了?”   “没有。”不值得,有什么好哭的。   “饭还没吃呢!我的牛排才刚上来!”   “别吃了,改天请你吃别的。”毫无商量余地的,她把他拖出了餐厅。   反正都撕破脸皮了,那这脸不要也罢。本来就是一场鸿门宴,这戏要是再演下去,她都该拿奥斯卡影后了。   两人在街上走了一段路才停下来打车,顾连北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,问:“那女的是不是欺负你了?”   “没有。”她撇开头,不想面对他。   恰好来了一辆出租车,宋予乔拉开车门,让顾连北先上车,顺便把他的购物袋都扔了进去:“你先回去吧,我想一个人静静。”关车门的时候被他伸手拦住。   “你开什么玩笑!我怎么可能放你一个人在这?”   “我真的没事,我就坐下一趟车回去。求你了,让我一个人冷静会儿……”她眼里的哀求那么明显。   “算了,拿你没办法。”他叹口气,拿着东西下车,然后把她塞回车里。“你先回去吧,我再走走,到了记得给我发个短信。”   她没再拒绝,努力挤出个笑容跟他说了再见,然后便窝在座椅上,等着车子慢慢远离。如果有些人和事,也能像汽车的引擎声,被远远地甩在身后就好了。   窗外的天空阴霾得看不到一丝阳光,冬日的冷风还在肆无忌惮地吹着,这是不同于前几年在北方的干冷。南方的这种冷,像是长满了湿哒哒的触手,一点点渗进你的骨子里。   回过头,还能看见顾连北在原地傻乎乎挥手的身影,那影子一点点变小,然后消失不见。   回到家的时候,赵静已经回来了,刚做好饭菜端上桌。   看了眼门口精神萎靡的某人,赵静直接无视地拖开椅子吃饭,见那人半天没动,才冷冷地问了一句:“吃饭了没?”   宋予乔摇摇头,有些不好意思。   赵静没打算跟她杠上,直接甩了句:“自己去拿碗盛饭。”也没再多问什么,这事就这样翻篇过去了。   第二天宋予乔去面试的时候,眼睛有点肿,她有些紧张地进去面试间,心里默念着背好的自我介绍。等做足了心理准备,准备开始的时候,却傻在了原地。   五个面试官,坐在最中间的那个,竟然是她刚见过面不久的顾连北的叔叔顾池!   这个世界真的太小了,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,消化不了这个事实,反倒是顾池先对她报以和善的笑意:“宋小姐,你可以开始了。”   她的脑袋几乎是放空的,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,视线大多数时候都放在了桌上的名牌上。顾池前面的牌子,分明标着——总经理:Alex Cool。   所以,一开始她要去机场接的面试官,那个临时有事放了她们鸽子的面试官,就是小叔顾池本人!   宋予乔觉得整件事都透露着一股诡异,她不清楚顾池最初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,也不明白在机场和顾连北算不算偶遇,她的智商还不足以承受这么深层次的问题。   来不及多想,面试已经匆匆结束了,她只记得顾池最后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:“想必宋小姐是个很有自信的人,希望以后合作愉快。”   宋予乔糊里糊涂地就出去了,不太懂他所谓的自信是指哪方面,还是主管过来语重心长地和她说:“看总经理的意思,应该是要录你了。不过予乔啊,你看你长得漂亮也不能太有自信嘛,外在的东西还是比较重要的,今天眼睛还肿成这样是几个意思?没睡好?”   “不是……我……我不是故意的,我以后会注意的。”她被说得脸蛋通红,再回想起刚才顾池打量她的样子,懊悔得想撞墙了。   休息了两天便接到了正式的入职通知,虽然不愿意承认,但宋予乔还是觉得有点走后门的嫌疑。她和另一个被录用的女生都留在了人事部,过了前三个月的试用期才会转正。   上班前一天她和赵静重新去逛了次街,这次认认真真地买了衣服和化妆品,赵静还拉着她去做了头发。   造型师烫着奇形怪状的发型过来给她介绍,宋予乔吓得听都没听就否决了,她可不想矫枉过正。   最后只是修了修过于杂乱的长发,顺便剪了个十分幼稚的齐刘海。   “宋小姐长得比较小清新,留简单的直发确实更好看,而且宋小姐的眼睛又大又圆,简直不要太适合齐刘海,你看,这样多漂亮多青春!”造型师显然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。   宋予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,时光仿佛一下子倒回到刚进大学的时候,她恍惚间看到了那时烈日骄阳下,自己天真浪漫对未来无限憧憬的样子。   只是一眨眼已经过去这么多年,时光荏苒,早已物是人非。   叹了口气,她付完钱便和赵静回家了。   进小区的时候收了份包裹,她回家打开才发现是一套CHANEL冬装新款,正是她那天和顾连北一起试了没买的衣服。   她纠结地看了会儿,最终还是没有打电话过去,只是发了条短信跟他道谢,算是收下了。   在人事部没待两天,便接到调任通知,会在非正式员工中调一个人去总经理办公室。总经理秘书还有一个月就要休产假,调过去的人会在这一个月内完成实习和交接工作,通过之后就可以立刻转正。   跟总经理共事这种福利当然人人都想做,况且总经理还是黄金单身汉,虽然已经36岁了,但岁月留给他的,是更加成熟有魅力的内在。   宋予乔看着同伴那欢呼雀跃的样子,心中隐隐猜到了结果,但也不敢多说什么。最终果真没出什么意外地选中了自己,她收拾东西临走的时候,被同伴瞪了好几眼。   她跟着的秘书也姓宋,叫宋佳,这让她感觉亲切不少。   她平时就佳姐佳姐地叫,手脚也勤快,很得宋佳的喜欢。   毕竟已经怀孕六个月了,宋佳干不了什么活,电脑也要尽量少用,平时都只是整理一下文件,然后等宋予乔有不懂的时候再提点她。   两人共用一张长办公桌,面对面坐着,宋予乔很照顾她孕妇的身份,平时能自己做的尽量不麻烦她。   慢慢的,她的工作也顺手起来,顾池看起来对她比较满意,甚至有一天进办公室前,还夸了她漂亮,宋予乔简直受宠若惊。  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,日历本上渐渐划到了24号,还有一天就是圣诞节了。她捧着一杯热咖啡站在19楼的落地窗前,看着窗外细小的雪籽,心情有点恍惚。   时间过得真快啊,如果没记错的话,现在程璟然跟江琳,应该正要去日本了吧。 ☆、一个学妹   摇摇头,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了,她继续去复印下午开会要用的文件。   会议主要针对的是圣诞节的一个慈善晚会的赞助,届时艾森会派人过去帮忙布置场地和拍照,后期再由宣传部跟进对外宣传推广。   这边至少要派一个负责人过去盯着,往常都是派顾池的一个男助理过去,可是助理正在跟进另一个项目,一时抽不开身,便换了秘书过去。   这种又累又冷的活,宋予乔自然不会让宋佳过去,于是很直接地就揽在了自己身上。想着能有事情做也是好的,总好过一个人胡思乱想。   活动晚上六点才开始,但她们一早上就得过去了。本来她是要坐公司的车一起过去的,可是顾连北一听说她要忙一整天,连出去吃个饭都没时间,便说什么也要亲自送她过去。   他开了顾池的车去接她,然后带她先去美食城吃了早餐,才送她去活动场地。一路上他都在抱怨他小叔没人性,把她一个女的丢过去受苦受累,念叨了半天他又决定跟她一起去帮忙。   “那可别,你叔叔知道要宰了我的。”宋予乔只好及时制止他不切实际的想法。   其实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,工作中本就男女平等,而且又不是去送死,没那么夸张。   到了场地后,顾连北还是跟着进去转了一圈才走。   晚会入口处有一条很短的红毯,背景墙上印满了赞助商和主办方的logo。这次的活动是艾森和EG联合赞助的,EG公司也有工作人员在这边,宋予乔先带头去跟那边打了个招呼。   顾连北在一旁沉默地看着,忽然把她拉到一边,狐疑地问:“你真的不知道?”   “知道什么?”宋予乔莫名其妙。   “那你记得跟你前男友相遇的那天,他在哪家店吗?”   “你提他做什么。”宋予乔有些不开心地转过脸,不想理他。   顾连北揉了揉额角,指着背景墙:“就是这家。”   宋予乔一下子愣住,她是真的没注意那家店的名称,也不敢去打听他在哪工作,只是隐约知道他现在是很有名的设计师了。   转身看向背景墙,她只觉得那黑色的字体在不断地放大,几乎要占满了她整个视野,直让她头昏脑胀。   “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?这不代表什么,反正今天不可能在这见到他。”只是一个和他相关的名字而已,就足以让她心烦意乱,她试图安抚自己的情绪,却并没有什么用。“好了,我要工作了,你先走吧。”   她烦躁地往里走,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境又被打破。   “喂,等一下。”顾连北两三步追上去,把一个小礼盒塞到她手上:“圣诞礼物。”   “什么啊?”她好奇地打开,发现里面是一只包装漂亮的红色唇膏,忽然就想起前些天刚换完造型和他见面,他目瞪口呆了好半天才吐出一句:“女人真是个神奇的物种。”   脸颊有些发烫,她收了礼物匆匆说了句谢谢就走了,顾连北在后面喊:“有事打电话给我。”   虽然不觉得会有什么事,但还是答应了一声:“知道了。”   午饭在后台和大家一起吃的盒饭,一整天下来都顺利,并没有遇到什么麻烦,也没有遇见不该遇见的人。   宴会开始前,宋予乔再次确认了宾客名单,艾森和EG方面都是中国区总裁亲自过来参加宴会。她带着两个员工等在宴会厅大门口处,等总裁走完红毯便第一时间迎上去打了招呼,然后才坐上角落里主办方为两个企业工作人员安排的座位。   等整个红毯走完,已经快到七点了,大厅里开始陆续上菜。宋予乔到这时候才松一口气,纠缠她一整天的紧张感逐渐消散,这才觉得是真的饿了。   今天晚上会有数十件慈善单品拍卖,在这之前大家并没有动筷,大多只是吃些餐桌上的小点心充饥,然后端着红酒杯四处交际。   宋予乔不像那些名媛佳丽穿着好看的礼服,她今天穿着一套女士条纹西装,头发扎着高高的马尾,显得比较干练,但显然不适合在这种场合乱走。所以她一直安分地待在角落里,也不敢吃饭,只是用心地啃着面包。   干巴巴的法式面包卡得她喉咙疼,可是整个桌上除了红酒就是香槟,她也没法喝,便起身想去后台。只是刚转身就撞上一个高大的身体,她高跟鞋一扭差点就摔了,幸好被那人一手扶住了腰。只是撞进他胸口的那一瞬间,一抹熟悉的薄荷香掠过鼻尖,她的心跳瞬时就紊乱了。   慌乱地退后两步,抬头,程璟然清冷的脸映入眼帘,她惊叫出声:“你怎么在这里?”   “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。”他收回落空的手,自然地插.进口袋里,即使是突然遇见,他也总能表现得波澜不惊。   或许这才是根本不在乎吧,宋予乔黯然地想。   “我是艾森的员工啊,今天有任务,你可别多想。”   “是吗?”他上下打量着她,眼里光影交错,在璀璨的水晶吊灯的映照下,她仿佛看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。这错觉让她不自觉并拢了脚,手指也绞在一起,低头不敢看他。   “很巧,我正好是EG的员工。”   “你也是来帮忙的?”   “你觉得我看起来和你一样?”他随手端了杯红酒,怡然自得地抿了一口。   宋予乔窘迫地挠了挠头,懊悔自己出口太快,完全不过脑子。他怎么可能跟她们底层员工一样啊!再偷偷打量他一下,发现他今天穿的是很正式的礼服,复古的黑色燕尾服搭配着同色系的领结,头发也抹了发胶梳着大背头。   他发量多,发际线非常好看,这样的发型对于他来说一点也不老气,反而很有贵族气质。   宋予乔觉得自己又不争气地脸红了,但“老死不相往来的”的誓言还言犹在耳,她犹豫着要不要不理他直接去后台的时候,那边忽然有人过来打招呼了。   “Kelvin,你怎么在这儿,找了半天才找到你!”那人很高兴地走过来,和他碰了碰杯,然后才注意到他前面的宋予乔。   “这位是?”   “我大学时候的一个学妹。”   “哦?能让你关注的学妹,那肯定也是天赋异禀才华横溢,不知道现在在哪高就?”   宋予乔尴尬地指了指胸前的工作牌,说:“在艾森。”   “什么?你怎么跑那儿去了!”   语气里全是不敢相信,也并不是瞧不起艾森,只是他大概以为她也是学服装设计的,而艾森是零售产业,跟艺术搭不上半点边。   出于礼貌,宋予乔还是递上了自己的名片,解释说自己并不是美术系的,能找到现在的工作已经很好了。   那人收下名片看了眼,虽然不太明显,但眉眼间还是溢出些赞叹的意味:“原来跟着Alex,挺好的。”   程璟然也瞥了眼那张名片,漆黑的瞳孔里没有一丝情绪,宋予乔一时间连虚伪逢迎的话都说不出了。   那人和她交换了名片,便伸出酒杯:“不介意喝一杯吧?”   “啊?”她惶然地把视线投向程璟然,乞求他能看懂她的求救信号,可是这男人根本正眼都没看她一眼,只是不耐烦地把玩着手里的杯子,视线落在远处的人群中。    ☆、拍卖   宋予乔觉得他们就是故意在整她,她赌气拿起一杯酒,刻意碰出清脆的响声,可是碰完杯后又犹豫着不敢喝。正考虑着说自己酒精过敏的可信度有多少时,程璟然已经极不耐地问出声:“好了没?”   “嗯?”那人看向他。   “刚才不是有事找我吗?”   “噢差点忘了!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!”说着便拉着他走,走了两步又回头:“那个……你学妹……”   程璟然却不再理他,自顾自往人群里走:“也不是很熟,她也说了不是一个系的。”   “我就说嘛,看起来也不像一个世界的人……”   两人的身影彻底地融入上层社会的人群中,只有只言片语不甚清晰地传了过来,宋予乔看着前方那个衣香鬓影的小社会,不明白为什么只是短短几步距离,却像是隔了一道银河那样遥远。   手里的红酒散发着诱人的香气,可是这样美好的事物,却永远与她无缘。她放下酒杯,默默离开去了后台。   今天她化了淡妆,穿着不算美艳但好在得体,新剪的齐刘海让她整个人活泼俏皮许多,她心中暗自期许会有什么不同,不可自制地怀了一些不可告人的期待,可是其实并不会有什么不同。   她早该明白的。   等到拍卖正式开始宋予乔才出来,大家都落座了,也有人开动这些精美的菜色了。她坐在光线昏暗的角落里,看着这满目繁华,忽然丧失了一切食欲。   拍卖品一件件展出,她漫不经心地听着介绍,再看着那些富商们用高得惊人的价格竞争,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,倒落得一个轻松。   有侍者过来放了一杯红酒在她手边,她想说不用但最终还是消极地什么也没说。或许是忙了一天,她觉得累到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。   直到一件玉石展出的时候,她才打起了些精神。她并不爱珠宝首饰,但对玉石有着天然的好感,她喜欢那种冰凉剔透的感觉。她这一生收过的最贵重的礼物,大概就是大一暑假她过生日的时候,程璟然送她的一套蜡笔玉雕。   一共十二支蜡笔,每支笔上都分别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十二生肖图腾,每支笔上都篆刻着手写体的她的名字。   那是他的字迹,她认识。   她再没有收过比这更让她心动的礼物,那是她跟他在一起过的第一个生日,也是最后一个生日。   “今天的第五件展品是来自程璟然先生的收藏,感谢程先生的慷慨捐赠,竞拍所得的所有款项,都将一分不落地用于慈善项目,欢迎社会各界人士共同监督。”司仪说着开场词,然后将红布拉下,露出玻璃台上精致的玉骨画扇。   宋予乔有些惊讶地放下撑着下颚的手,连带着坐直了身子。视线被那玉扇牢牢吸引着,脑子里却回响着刚才司仪的话,这是来自程璟然的收藏。   程璟然……程璟然……怎么总是他!   无可否认,他一直是一个很懂生活的人,无论是穿衣打扮还是收藏爱好,他都有着领先于同龄人的品味。他所做过的最没品位的事,大概就是喜欢过宋予乔这么个人。   那玉扇据司仪介绍,是出自明代的一位宫廷巧匠之手,扇骨由羊脂玉精雕而成,色浅而均匀,在吊灯下泛着莹润剔透的光。扇面则绘着宫廷舞娘跳舞的场景,色泽鲜艳场景奢华。   整个扇子比手掌略大,看起来像是后宫妃子随手把玩的饰品,但着实精美之至。   “……今晚这件玉扇,起价八十万,竞拍现在开始!”司仪的话音刚落,便立刻有人举牌。   “一百万。”   “一百三十万。”   “一百五十万。”   ……   价格逐渐涨高,竞争的人开始减少,宋予乔下意识搜寻了一圈,看到程璟然正坐在中间第二排的桌子旁。他慵懒地靠在椅背上,微微垂着眸,看似认真地听着,但脸上又有着一贯的冷漠。   “四百万。”后桌有一位中年女人再次举了牌。   程璟然终于动了动,抬起了眼皮但并未往后看,这时旁边响起了一个更坚定的声音。   “五百万。”   全场一时间有些哗然,在司仪的再三询问后,这件玉扇终于以五百万的高价成交。   宋予乔看向这位“五百万”得主,惊讶地发现他正是刚才打招呼的友人。此刻他脸上挂着洋洋得意的自信笑容,偏头对着桌对面的程璟然挑挑眉,交换了个外人看不懂的眼神,然后便低调地观看后面的竞拍,再未参与。   拍卖结束后,便是一段视频总结,回顾往年的慈善成果,然后各种领导负责人依次上台讲话。气氛弄得很煽情,甚至有人落泪。无论真假,最终的结果都是山区贫困儿童受益,那就够了。   后来主办方的领导下来交流,对于捐赠的人表示感谢,对于竞拍成功的人表示恭喜。大家互相阿谀奉承着,有摄影师跟着拍照,气氛倒也和谐。   宋予乔看了眼表,估摸着应该可以走了,结果那领导不知哪根筋不对,忽然走到了最后面她们这桌。   “慈善无界,不分大小,很感谢大家今天的付出,都辛苦了!”   宋予乔差点脱口而出一句“为人民服务”,最后话说到一般把自己给呛到了,同伴立刻把她桌上的红酒递给了她。   “宋秘书,你没事吧?”领导亲切地慰问。   宋予乔赶紧摇头,领导很顺手地碰了碰她手里的杯子:“cheers!”   宋予乔:“……”   旁边一个黑黢黢的摄像头正对着他们,宋予乔也不敢不喝,僵硬着身子微微抿了口,是甜的?!她又忍不住喝了一口,葡萄汁的酸甜感立刻在口腔里弥漫开,一种震惊而复杂的情绪涌入心底。   她下意识地去寻找程璟然的身影,那人仿佛有感觉一般,穿越层层人潮,视线也投向了她这里。   沉默中的一秒对视,宋予乔只觉得血液里真的有酒精在发酵,她头晕胸闷脸红心跳。   不知道是怎样走出会场的,她觉得两脚飘飘,一颗心也落不到实地。夜里下起了雪,橘黄色的路灯下,雪花纷纷扬扬,刚落到地上还没成型就融化得悄无声息。   气温很低,还好没有风,宋予乔朝手心呵着气,步伐缓慢地走在路上。她没有打车,脑子里胡思乱想着,也并不觉得走得艰难。她需要冷静一下,在做出不合时宜的事情之前,她真的需要冷静一下。   嘀嘀的喇叭声响起,她自觉地往里侧退让一步,车子却在她脚边停下来。   车窗降下来,露出程璟然那张如冬夜般冷峻的脸:“上车。”   话里并未有多少关怀的情绪。   宋予乔瞬间就清醒了,那些浮躁的情绪渐渐褪去,心里也冷静下来。   “不用了,我在前面那个路口打车就行了。”   她客气地笑着,程璟然眉间的褶皱更深,语气也添了些不耐:“你怎么废话这么多。”他解开安全带下车,走到对面拉开副驾驶座的门,不容置疑地说:“我送你。”   “真的不用麻烦了。”   “我不想明天看到你上社会新闻。”他打断她的话。   宋予乔低头想了想,还是上了车。   车子平稳地开在静谧的大路上,两人坐得这么近,却又无话可说。车里的暖气很足,她只穿着身上的套装也不觉得冷,而他脱了礼服外套,就穿了件白衬衫和马甲,领结也摘了,开着前两颗扣子。   宋予乔心神不宁地坐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一件事:“对了,我现在不住家里,住在赵静家,在城北路。”   “是吗?”他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,没有丝毫惊讶的意思。   宋予乔无趣地闭了嘴,转向窗外,却发现车子原本就是往城北路开,而不是她本来的家的方向。   她惊讶地看向他,一时间很多疑问都哽在喉咙口,不知从何说起。   “那个……今天那杯葡萄汁,是你换的吗?”她带着些期待地开口。   程璟然头也没回地问:“什么葡萄汁?”   “啊?”宋予乔愣了一下,但坚持问:“真的不是你吗?我桌上那杯换成葡萄汁的红酒,不是你让人放的吗?”   “你觉得呢?”他不动声色地把问题抛回来。   她忽然就有些泄气,他总是能这样四两拨千斤,她怎么玩的过他。   “算了,想也不是你。”   “呵。”他低低地冷笑一声。   宋予乔也学着他冷笑一声:“呵呵,你怎么有空跑这来了?不是应该在日本泡温泉吗?”   “谁说我要去日本泡温泉?”   “难道不是吗?”   “不关你的事。”他再次一句话堵死她。   宋予乔被他气得不轻,阴阳怪气地嘟囔:“我还特地看了好几遍名单,没看到你的名字才放心,哪知道那个Kelvin就是你,真是冤家路窄。”   程璟然沉沉呼出一口气,阴沉着脸转头:“你连我的英文名叫什么都不知道?”   “我为什么要知道你的英文名啊?”宋予乔有些心虚,但还是赌气地回他:“关我什么事!”   程璟然绷着一张脸继续开车,不再与她说话。 ☆、车祸   夜晚的寒气很重,车窗上全是雾蒙蒙的水汽,车子在平整的道路上开得越来越快,宋予乔擦了一小块玻璃,只看得到外面一闪而逝的街景。   “你开慢点。”她扶着车门,有些胆战心惊地提醒他。   可是程璟然置若罔闻,仿佛当她不存在一样,直接踩下了油门,车子唰的一声加速,如离弦的箭一般离去。   宋予乔脸色陡然一白,连带着一股眩晕感袭来,条件反射地抓住了车顶的扶手。   不适感没有持续多久,她再睁开眼时,车速已经慢了下来,他的面色也松动不少。   宋予乔急促地呼吸了两口,有些生气地说:“程璟然你是不是疯了!”   “我倒希望我是真的疯了。”他的话里有着难掩的疲惫。   宋予乔猜不透他的心思,只在心里默默斥了声“有病”!正好手机响了,顾连北打电话来了,她接了电话望向窗外。   “结束了没?”   “嗯。”   “你声音怎么听着不大对劲啊?是不是出什么事了?”   “没有,能出什么事!”车窗上倒映着自己不太好的脸色,她扯了扯嘴角,放缓了声音:“怎么了?你有什么事吗?”   “没,我就是问你结束没,要我去接你吗?”   吱的一声,车子猛地一个转弯,宋予乔手一抖,手机就顺着缝隙掉了下去。   “你干什么呀?”她没好气地瞪程璟然一眼,弯腰捡起手机,电话已经自动挂了。   “他不适合你。”他忽然出声。   宋予乔拨号的动作一顿,望向他:“他适不适合我跟你有什么关系,你有什么立场来对我的事评头论足?”   “你不要赌气,我说认真的,你跟他不合适。”他眉峰隆起,神色间有着压抑的烦躁。   宋予乔心里升起一团无名火,反唇相讥:“我跟他不合适,所以呢?你觉得我和谁合适?和你吗?”  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,宋予乔有些后知后觉的尴尬,幸好顾连北很快又打过来了,她连忙接起,装作没事人一样,匆匆略过这个话题。   “刚才怎么回事?你手机怎么断了?”   “没事,不小心把手机摔了。”   “你在哪?我过去接你吧,反正闲着也是闲着。”   “不用了,我已经快到家了。”   “那好吧……”那边隐隐有些遗憾的声音传来,宋予乔又和他说了几句,约好周末一起吃饭才挂了。   程璟然烦躁地开着车,车子时快时慢,极不平稳地行驶着。宋予乔想提醒他好好开车,他却忽然再次转头看向她,极郑重地说:“宋予乔,你别跟我赌气,你以后少跟姓顾的往来。”   宋予乔怒极反笑:“你是不是有点搞笑啊?你现在管天管地管到我头上来了?还有你说话放尊重点,什么叫姓顾的?”   此刻的她,就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炸毛的野猫,平时软绵绵的样子,真像是蒙蔽人的武装。几年没见,她倒是伶牙俐齿不少,只是是为了另一个男人!   程璟然的脸色愈发的深沉,看着她的眼睛如一汪幽深的潭水,他顿了一下,说:“我是为你好。”   “为我好?”宋予乔眼眶有些热:“我已经想不起来你做的那件事是为我好了。”   他的眼底染上一抹痛色:“予乔,我把你当妹妹……”   “够了!”她捂住耳朵,“谁稀罕当你的妹妹?你现在要跟江琳订婚了,跑过来跟我说把我当妹妹!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?你是指望我能叫她一声嫂子吗?”   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,宋予乔狼狈地捂着眼睛。   程璟然一瞬间竟也觉得眼眶发热,他痛苦地揉了揉眉心,半晌才暗哑地吐出一句:“对不起。”   宋予乔自嘲一笑,伸手去扒门的开关:“你停车。”   “我送你。”他继续开着车,语气坚定。   宋予乔却一刻也忍受不了了:“我让你停车!”  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,她本不愿再提,可是不提不代表她已经忘了。当初的事,说到底,她才是受害者。如果双方继续若无其事,那便可以相安无事,不过虚伪逢迎而已。如果有人偏要撕开这层伪装,那一切又另当别论。   妹妹?真是好一个妹妹,是不是对于不爱的旧情人,都可以用一个妹妹打发?   然而这施舍的一点关心,真是让人恶心透了。   “我让你停车你听到没!”她去扯他的手臂,方向盘被弄得左摇右晃,车子眼看着要撞上栏杆,他迅速地调整方向,车子才回到正轨。   “别闹!”他黑着脸呵斥她。   “你不停车是吧!”宋予乔点点头,决绝地解开安全带,车门却怎么都打不开。她忽然朝他那边凑过去,程璟然还没反应过来,她已经啪嗒一声打开了驾驶座边上的车门锁。   “你疯了?”他连忙搂住她,将她困在怀里。   “你放开我!”她不管不顾地挣扎着,一拳拳砸在他身上。   他和江琳的事情,说好听点是两情相悦不可自拔,说难听点,就是一对狼狈为奸的狗男女!   车子在地上左左右右拖出刺耳的摩擦声,程璟然紧紧搂着她防止她被甩出去,根本分不出精力顾及别的。正准备踩下刹车的时候,左边忽然打过来一束强烈的光线,然后是尖锐的鸣笛声。   他心里重重一沉,身体比思想更快,迅速将方向盘左打到底,然后收回手直接护住宋予乔的头部。结了薄冰的路面比平常更滑,车子几乎是以漂移的姿态与汽车擦身而过,而后直直撞向左边的花坛。   砰的一声,车子熄了火,车灯也全灭了,视野陷入一片黑暗。   宋予乔尖叫一声,陷入极端的恐惧。她被人紧紧护在怀里,却仍然能感觉到撞击的钝痛,更别提那个护着她的男人。黑暗中的听觉被放大了无数倍,她甚至听到了他隐忍而痛楚的闷哼,而后是更加沉重的呼吸。   可是她什么都看不到,那人的手臂如铜墙铁壁般禁锢着她,她甚至连抬头看看他都不能。   “璟然……璟然……”她的声音极其慌张,“你没事吧?你怎么样了?你是不是受伤了?”   她感觉到他的身体还在颤抖,不知道到底伤在哪伤得重不重,只是空气里渐渐嗅出了一丝血腥味。   “程璟然你别吓我!”她的声音立马染上哭腔:“对不起,都是我的错!是我错了!你让我看看你,你是不是受伤了?电话……电话呢?我马上打救护电话……”   温热的眼泪浸透他身前的薄衬衫,他身子一僵,手臂终于动了动,却没有松开她。   “我没事。”他低低地在她耳边说。“我没事,就是头有点晕,你让我靠一会儿。”   宋予乔便不敢再动了,软软地依在他怀里,尽量让他靠的舒服一点。黑暗中他窝在她的颈窝处,温热的气息浅浅而绵长地吐纳着,时间像被放上了慢镜头,不去想从前,不去想以后,就停留在这一刻,好像到了永远。   不知道为什么,宋予乔眼泪流得更凶,即使知道这只是黑暗造成的假象,当光明来临,一切又是原本的模样。可是她心甘情愿沉溺在这一刻的温情,这是他们相遇以来,心与心靠得最近的一次。   黑夜给了彼此最好的伪装,就像做了一场美梦,她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抱着他了,将她的脆弱与眼泪、她的爱慕与依赖,都一一展示给他看。   不知过了多久,宋予乔担心他的伤势,终是忍不住出声打破寂静:“你好点了没?先处理伤口好不好?”   他慢慢松开了手,算是默认。   宋予乔心里有一瞬的低落,但还是强打起精神,摸索着打开了车顶的照明灯。光线照过来的那一秒,两人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,再睁开时,一切仿佛又恢复如常。   灯光下,车厢内的情况一览无余。宋予乔退离他的怀抱,隔着一定的距离检查他的伤势,他的额头破了一块,流了很多血,血液已经凝固成暗红色,映衬得脸色更加苍白。   他动了动身体,并没有骨折的迹象,再具体问他撞到哪了,有没有不舒服,他便一概摇头,什么都不肯说。   宋予乔着急也没有办法,找到手机后便想打电话叫救护车,他却伸手拦住她。   “我不想被交警请去喝茶。”   试着发动了一下车子,发现发动机还是好的,车子还能开,车前灯也只撞碎了一个。   “我先送你回去。”他一手倒车,转弯重新上路。另一只手大概是刚才撞到了方向盘,疼得够呛,暂时还无法活动。   “你开什么玩笑!你快停车!”她也不敢再去动他,只在旁边干着急。   程璟然倒真的把车停了,看着她说:“你把安全带系好。”   “你别开车了,你都这样了!”她赶紧抓住他的手臂,却听到他倒抽一口气,吓得她立刻收回了手。   “你手是不是伤到了?我们先去医院好不好?我求求你了!”   “不用了,死不了。”   他又变回那副冷淡的样子,好像不是自己的身体一样,可是一看他这满脸的血,宋予乔急得脸都白了。   “不去医院也可以,但是你不能再开车了。”   “那你来开?”   宋予乔一愣:“……我不会。”   “不会还说。”程璟然一手撑着车窗扶着额头,有些虚弱地说:“你这么蠢,会开车也不敢让你开啊,不然岂不是找死。”   宋予乔被气得半死,一时间悲伤的气氛也没了,她没好气地说:“看你这么能说,想也是没什么事。”   程璟然哼了声,却没再坚持开车,拿出自己的手机打了个电话,不一会儿就来了辆轿车接他。   来人正是他的好友齐江,EG公司的市场部经理,宋予乔探出头一看,发现是今晚的“五百万”先生。   齐江乍一看程璟然的样子,吓得倒抽一口凉气,连忙打开车门要扶他下来。程璟然却没理他,推开他的手自己走下来:“我没事。”   “我靠,你大半夜吓死人啊,开个车开成这样子。”   宋予乔赧然地站在原地,低头不敢说话。   齐江看了他一圈,想到什么忽然紧张地问:“你手伤到没?”   “我说了没事。”他扫了眼周围的情况,把钥匙丢给齐江:“让你的人把这里处理一下,你开我的车送我回去。”   “你的车还能开吗?”   “你说呢?”他走到后座的位置,开门前看向呆在原地的宋予乔:“还不上车?”   说着便打开车门坐了上去,宋予乔乖乖地去开副驾驶的门,程璟然靠在后座淡淡地说:“你到后面来坐。”   见她还在犹豫,他又补充一句:“我头晕。”   她便立刻跑去了后座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喜欢的看官记得捧场哦~欢迎勾搭O(∩_∩)O~ ☆、相处   齐江去自己车里跟助理说了几句才过来,顺手把一个盒子递到后面,程璟然接过便放在座位边上,什么也没问也没打开。   宋予乔像个局外人样坐在旁边,有些好奇但也不宜多问。   “回嘉和吗?”齐江启动车子,回头问他。   “去雍景湾。”   齐江看了宋予乔一眼,心下有些明了。   宋予乔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,她发现她对程璟然的了解少得可怜,但大致也知道现在是要去程璟然家。看了眼身旁的人,他靠在座椅上,似乎仍有点不舒服,眉头微微敛着。宋予乔也不好再说先送自己回家这种话,只能安静地坐着。   车子的暖气系统撞坏了,车里的温度越来越低,连齐江都觉得有点冷了。宋予乔正磨搓手臂,忽然一件大衣扔过来。   “把衣服穿上。”   她拿起衣服看了看,是件驼色的大衣,衣服上有熟悉的只属于程璟然的味道。而他只是穿着晚宴上的礼服,看起来十分单薄,她想还给他,却被他拒绝了。   “我不想最后还要反过来照顾你。”   他揉着额头,看起来还是不太舒服,宋予乔没再烦他,乖乖穿上了衣服。他的衣服对于她来说很大,穿着厚重又暖和。整理衣袖的时候,脑子里莫名闪过一丝熟悉感,她看着自己身上这件熟悉的大衣,电光火石间想到了一幕。   她见过这件衣服!   她回来的第一天,在市中心看到的那个人,那个穿着驼色大衣的男人,真的是他!   原来她没有认错,那个人真的是他,她回来第一天就遇见他了。   这个认知让她无措了好一会儿,是不是冥冥之中,他们已经擦肩而过了很多回?转头看过去,他正静静地靠在座椅上休息,比平常少了一丝戾气,多了一些人情味。   “怎么了?”他忽然出声,并未睁眼。   宋予乔惊了一下,收回视线,“没什么,你不冷吗?”   “不冷。”   宋予乔哦了一声,无趣地低头把玩手指。寂静的夜里,黑色的车子无声地行驶着,他的呼吸均匀而绵长,看起来就像睡着了。宋予乔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,却也害怕着这样表面的平静。   齐江从后视镜里看向他们,目光复杂。   车子开到公寓后,程璟然很快睁开了眼,眼底一片清明。   “你开我的车回去,明天我再让人送去店里修,路上注意点。”他打开车门下车,然后看向里面的宋予乔。   宋予乔和他大眼瞪小眼,不明白他想说什么,偏偏齐江也看着她:“宋小姐,你还不下车?”   “?”她睁大了眼:“我……为什么要下车?”   “你不留在这儿吗?”   “留在这儿?”她差点咬到舌头。   齐江理所当然地点头:“他这个样子,你让他一个人?”   “不是……我以为你要留下来照顾他。”宋予乔着急地说。   “我留下来干嘛呀?我一个大男人,哪会照顾人。”   两人你来我往地推拉着,程璟然忽然砰的一声关上车门:“算了,你送她回去,你也不用过来了。”   他转身就往里面走,齐江在后面伸手:“诶……你……不是,我……”   程璟然却没理他,齐江叹口气,重新启动车子:“走吧,送你回家。”   “等一下。”宋予乔打断他,纠结地说:“你自己回去吧。”   手上快速地开了车门跟了上去,齐江看着这一前一后的身影,摇摇头,也不知该说什么好。   宋予乔亦步亦趋地跟在程璟然身后,他回头看她一眼,凉凉地说:“不是不想留下来吗?”   “还不是怕你死在屋里没人给你收尸。”她没好气地说。   “你现在胆子倒是大了不少。”他意有所指。   宋予乔撇撇嘴角,不理会他。   跟着他进门后,她偷偷地打量起他的房子。这是一间极普通的公寓,跟他的身家比起来,这里简直小得可怜。两室一厅的布置,客厅靠厨房的地方,放着一张木艺小餐桌,靠阳台的地方,则是一套茶几沙发。   整个空间里除了必需的家具,没有其他多余的摆设,可仅仅如此,空间就已经显得有些饱和。看起来不像是长住的地方,可是又透露着一种干净和整洁,有着家居的温馨。   程璟然拿了衣服径自走到浴室去清洗,宋予乔怀着一种微妙的情绪,在沙发上按了会电视,起身走到门口敲了敲门:“你额头上有伤,别一直冲水。”   “知道了。”淅沥的水声里,他含糊地应了一声。   宋予乔咬咬唇,又问:“你饿吗?我给你熬点粥。”   里面静了一会儿,突然浴室的玻璃门被拉开,一股温热的水汽铺面而来,宋予乔条件反射地后退半步。   “家里没米了。”他穿着领口宽大的浴袍,低头看她。   宋予乔觉得心跳加速,视线都不知道往哪里放:“是……是吗?”她咽了口口水,转身去冰箱那:“我去找找有没有别的。”   晚宴根本没吃上什么,现在肯定是有点饿的,他又受了伤,宋予乔觉得还是吃点热的垫垫肚子比较好。   冰箱里空荡荡的除了几瓶矿泉水,就只剩两包速食面,连颗鸡蛋都没有。   她把面放到厨台上,然后去橱柜里翻找食材,结果三个橱柜全都是空的,她无语地关上柜门,这里简直不像人住的地方!   找煮面的小锅也是找了半天,才在另一个放满杂物的柜子里看到,她踮着脚去拿,却连带着拖动了其他东西,一套水晶高脚杯噼里啪啦砸下来,差点砸到她头顶。   “没事吧?”程璟然迅速冲了进来,脸色有些紧张。   宋予乔看着脚下的一堆碎片,慌张地说:“对不起,我不是故意的。”说着便蹲下去捡,程璟然立刻拉住她的手。   “你别动!”他把她拉开一些距离,上下看了她一眼:“伤到没?”   “没有。”宋予乔傻傻摇了摇头,他不可察觉地松了口气,把她往外推:“你出去等着,我来处理。”末了又自言自语般补充一句:“还是这么笨手笨脚。”   宋予乔自知理亏也不敢反驳什么,憋屈地看着他,却看到他额角一片嫣红。   “你额头上又在渗血!”她急切地伸出手,却又不敢碰他,一时间有些六神无主:“怎么办?怎么办?是不是很严重!”   程璟然拿手背蹭了蹭额头,确实有血,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。   “别慌,去电视柜里把医药箱拿出来,我一会儿出来。”他安抚地摸摸她的头,宋予乔赶紧跑到客厅去找医药箱。   等他打扫完出来,她立刻把他拖到沙发上坐好。程璟然倒是配合,坐在沙发边上,任她蹲在他面前给他消毒,贴上纱布。   她的动作很细致,还带着些紧张。他微微低着头,方便她上药,两人面对面隔得很近,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气息。   宋予乔不动声色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,看似冷静又专业,其实耳朵尖早已红透。她控制着自己的视线,只集中在他的伤口处,完全不去看他的眼睛。他却忽然伸手抚上她的鬓角,动作轻柔像拨弄琴弦一般,理了理她的头发。   宋予乔霎时间忘了动作,只睁大了眼对上他深沉漆黑的瞳孔。   “你把头发剪了。”   仿佛是问句,又仿佛是陈述句,宋予乔没有说话,他看见她黑亮的眼睛里,盛满了自己的倒影。   他的手指忽的顿住,然后慢慢滑向她的脸颊,轻轻地抚摸着。   或许是冬天的室内太温暖,又或许是夜晚的灯光太柔和,这细小的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,如一颗石子落入清泉,在她的心底泛起阵阵涟漪。   她眨了眨眼,看不懂此刻的他。   气氛太过暧昧,暧昧到一切都刚刚好的样子。她看到他头越来越低,好闻的男性气息越来越近,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,心跳如鼓。   等了许久没有想象中情节,她有些慌乱地睁开眼,手里的胶带瞬间被人抽走了。   “我出去买点东西。”他迅速地站起来,错开她将胶带放入医药箱里,然后回卧室里换衣服。   一切的动作如行云流水,他利落地离开现场,眉间氤氲着一丝懊恼。   便是这一点点的懊恼,瞬间将她打入了地狱。她心底的那点悸动,瞬间一沉,湮灭成灰烬。   宋予乔觉得指间有些发凉,她紧紧握着自己的双手,想给自己一点力量,可身体仍然有点发抖。她不敢想象自己这副奢望的姿态,在他看来是何等的羞耻。   像是掩饰般的,她赶紧逃到厨房,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事情,只专心地煮面。打开煤气灶,滚油,放水,下面,所有的步骤有条不紊。   直到听到他开门离开的声音,她才停下手里的动作,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,身体就跟透支了一样。她无力地撑在台子上,听着锅里水沸腾的声音,只觉得身心俱疲。   她从来都不适合演戏。   程璟然买完东西回来的时候,她已经煮好了面放在桌上。为了避免同桌吃饭的尴尬,她早早吃了两口就收了碗,只剩他的一只碗放在桌上,孤零零地冒着热气。   他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她:“里面是洗漱用品,你看看还缺什么。”   她嗯了一声,接过袋子往浴室走,他则留在客厅吃面。   袋子里的东西很齐全,甚至他还注意到她化了妆,给她买了卸妆油。宋予乔对于他的细心无话可说,联想到江琳跟他一起生活的日子,他是不是也这样无微不至?   有些细节江琳在微博上说过一点,她以炫耀的姿态晒着她的幸福,她卑鄙地在暗处关注着他们的生活。宋予乔以为谁也不会知道,可是江琳有一天回关了她,像是当面打了她一个耳光。她惊慌失措,再也不敢轻易登录微博,直到回来的那天。   她发的那条微博,说是发给她看,倒不如说希望他们看见。   他们,或者说,他。   浴室里有一条干净的女士浴袍,她不知道是不是江琳穿过的,可是眼下她没有选择,这或许就是现实。   洗完澡后出来,程璟然已经收拾好了客厅,沙发上铺着毛毯和蚕丝被。他看见她湿着头发站在那,皱了皱眉,去浴室里找了吹风机出来:“先把头发吹干。”   她接过吹风机,找了个电视机旁边的插座插上,把风调到最大档,想快点吹干。   “今晚我睡这儿吗?”她问他。   程璟然拍了怕枕头,顺势躺下,看向她:“你睡房里。还有一间房没收拾过,今晚只能这样了。”   “那你进去睡吧,我没关系的。”热风贴的太近,烫的她直咧嘴。   程璟然又皱起了眉,坐起来走过去,接过她手里的吹风机。   “诶……”   “多大的人了,吹个头发都不会,我都闻到糊味了。”他嫌弃地说着。   宋予乔低着头,任他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发间,耳边只剩吹风机巨大的噪音。这样的画面太过熟悉,可时过境迁,一切都不一样了。   最后还是她睡房里,他睡客厅。宋予乔明白,毕竟她是女生,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委屈了她。   房间是主卧,看起来还稍微大点,中间放着一张欧式的双人床。   宋予乔对这张床是抗拒的,她无法不去想象这张床上发生过什么,这张床曾经躺过谁和谁。在她的想象里,这个小小的家充斥着程璟然和江琳的身影。   江琳,江琳。   现在和程璟然相处起来,她满脑子只剩下江琳。明明最初的最初,江琳只是一个点头之交的学姐而已,而宋予乔才是日日陪伴着程璟然的人。   她将自己埋在被窝里,呼吸着被子上淡淡的清香,满脑子胡思乱想着。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,但睡得极不安宁,她仿佛做了很可怕的梦,一直想叫也叫不出声。后来便开始出汗,她觉得全身滚烫,难受地翻来覆去。   宋予乔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病了,醒也醒不过来,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很害怕,只能发出痛苦的呜咽声。   直到有一双清凉的大手覆上她的额头,那温度让她忍不住蹭了蹭,舒服地哼了一声。然后有什么东西塞到她的嘴里,有人喂水给她喝,低醇的男声在耳边轻轻地哄着。   “乖,把药咽下去。”   那声音有魔力一样,她真的乖乖地咽了下去。滚烫的身子被纳入一个宽大的怀抱,背后有一只手一下一下轻抚着她。   她躺在这个舒适的怀抱里,心头莫名划过一丝悲伤的情绪,双手不自觉地抱紧他,仿佛下一秒就要失去。   她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,但她沉溺在这样的温柔里,不可自拔。   然后,她梦到了从前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忽然发现男主是个傲娇属性。。。有同感的请举起你们的双手! ☆、回忆   夏天的阳光特别刺眼,宋予乔戴着遮阳帽,拖着两个大行李箱兵荒马乱地在校园里穿梭。先是找错了校区然后是走错了宿舍楼,最后到了跟赵静约定吃饭的时间,她才记起忘了缴费办饭卡和水卡。   她想,别人的大学是刺激的是精彩的,她的大学是忙碌的是糊涂的。   开学典礼的时候,宋予乔和所有刚入学的大学生一样,充满了新奇和期待,兴奋地动来动去。   后面的女生伸出一只手大喊:“快看!那个穿得最好看的就是程璟然!”   宋予乔顺着她们指的方向看过去,一眼就看到了学生代表席上,穿着最独特的美术系学长。   全校五个学生代表坐在一排,在那个还崇尚白衬衫的年代,只有他穿着纪梵希最新款的印花T恤,让人过目难忘。   那样花哨的打扮却并未让他显得风流,也丝毫没有一丝女气,他冷峻的面庞,让整件衣服都透露着一股禁.欲的气息,太过耀眼。   赵静在旁边评价说:“这种男生,只可远观。”   于是她远远地观看着他,再移不开视线。   那是宋予乔第一次听说程璟然,她发誓她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生,而后这个名字便充斥在她生活的各个角落。几乎所有爱好八卦的人都会谈论这个名字,可事实上他身上并没有什么八卦可言。   渐渐的,宋予乔对这个毫不相干的人熟悉起来。谈不上爱慕,但至少她是欣赏他的,以一种仰望的姿态。   2008年的夏天,在程璟然的记忆里,是和以往任何一个夏天一样的。大学的生活于他来说,没有想象的美好,只是日复一日的上课、下课、画画,生活似乎没有了别的追求。   北京奥运会刚刚过去,生活回归平常的轨迹,大家在自己的圈子里,相安无事地生活着。   但命运总是在不经意间玩弄人于鼓掌之中,那时盛夏才刚刚逝去,秋风凉爽,他们甚至能听到地上梧桐叶的沙沙声。   程璟然从画室出来,和以往的每天一样,先回公寓放东西然后去食堂吃饭。由于没有画出理想的效果,他心情并不是很好,没有立刻回公寓。绕过几栋教学楼,他尽量往人少的地方走,身后却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个尾巴。   不经意地回头,看到的是一个个子小小的女生,穿的很朴素,长发披肩,低着头挡住了大半张脸。   他不知道一个人走路怎么还敢低着头不看前面,但也没有在意,只是转了个弯,改变方向往图书馆走。   后面的人像影子一样跟着他,也往图书馆走。   他心下烦躁,又掉头往东边的荷花池走去,那人也鬼魅般跟去了荷花池。他信步走上台阶,路过石桥,踏过草地。她一步一步,如影随形。   他终于耐心耗尽,往公寓走去,她也默默跟上,一步不落。   到了公寓门口,她还有前进的趋势,他停下步子,回头看她。   “我要进男生公寓了,你还要跟着吗?”他板着脸,一贯的程璟然式口吻。   宋予乔惊醒一般猛地抬头,一双黑亮清澈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他,愣了好几秒才剧烈地摇头,脸色涨红地后退几步:“没有没有,我不是要跟着你,我……”   她噎了一会儿,再说不出话,忽然转身就跑掉了。   这真是一场乌龙的相遇,无论过去多久宋予乔都是耿耿于怀的。她没想到她留给他的第一印象竟是这样的,可是她该怎么解释,她真的没有跟着他!她只是在心里想着关于他的事情,在西区做完实验后又正好看到他,就不自觉地跟在了他后面。   整个过程都是无意识的,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。   本来依两人教学楼的差距,她是万万不可能碰到他的,可偏偏化工系的实验楼设在了西边。所以有时候缘分这种事,谁也说不准。   对于两个陌生人,无论擦肩多少次,彼此可能都毫无所知。可是一旦在对方心里留下了印象,尽管是不太好的印象,就好像走到哪都能遇到这个人了。   程璟然第一次这么反感自己良好的记忆力,这么平淡无奇的一张脸,本就应该淹没于人群里,可偏偏被他记住了。记住了,然后他在哪都能看到她,把她的脸从平凡大众里挑出来,再让自己心烦一次。   无论校内校外,他们开始频繁地偶遇,无法不让他怀疑她是故意的。尽管从不说一句话,但她的影子总在他眼前晃悠,程璟然觉得只能用“阴魂不散”四个字来形容。   如果她主动出击,他有很多种方法去拒绝她,可偏偏她什么都不做,他却没有那么多耐心陪她耗。   没有人是喜欢被跟踪和偷窥的。   那时大一的新生还停留在吃喝玩乐的阶段,赵静是个急性子的人,吃腻了东边的食堂,便二话不说买了辆自行车,天天载着宋予乔去西边吃饭。   宋予乔是个很没主见的人,从小到大都唯赵静是从,她跟着赵静满校园地乱跑,跟她参加一样的社团,跟她互蹭彼此的课。   她真的没想到会总碰到程璟然,她以为他不记得她了,而且在颐指气使的赵静女王面前,她的存在感本就很弱。   然而又一次在湖边偶遇之后,他终于忍无可忍摔了画板,走过来拦住她的去路。   “你是不是喜欢我?”他问得直截了当,语气暴躁。   宋予乔惊慌地看着他,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。   他讽刺地看着她笑:“我现在可以明确地告诉你,不管你喜不喜欢我,我都不会喜欢你!我最后警告你一次,不要再跟着我了!”   赵静一看她受欺负,撸着袖子就要跟程璟然理论,还是宋予乔紧紧拖住了她。   “你别发疯,你又打不过他!”她吃力地拖着赵静离开,等走开了好远,才敢松手。   赵静没好气地拍她一掌:“你发什么神经!他是不是有病啊?长得帅就能乱意.淫?这里本来就是公共场所,感情我们不能来了?凭什么就说你跟着他啊?”   宋予乔无言以对,总不能说她是有过前科的吧。   这个人工湖是介于东西校区之间的景点,有宽广的草坪植被,有石桥小亭,后面还有小山坡,风景很好,一直都被各系学生所青睐。   美术系的学生大多喜欢在这写生,而且学校的单人公寓楼也在湖边附近,程璟然就住在里面。今天是班级在这边聚会,宋予乔来之前还在害怕会遇见程璟然,结果怕什么来什么。   总之两人算是还没认识就正式决裂了,宋予乔再说什么也不肯往西边跑,只希望跟程璟然的交集就止于此,她可不想闹大了自取其辱。   再次遇上真的不能说是她跟着他,因为那时赵静正骑车载着她从校外回来,走在回宿舍必经的中央广场上。   道宽路广,她骑得飞快,谁也没料到会从旁边小路冲出一辆自行车。赵静想刹车已经来不及了,直接迎面撞了上去。   哐当几声巨响,两辆自行车都应声落地,后轮还在空中飞速地旋转着。   赵静直接膝盖着地,重重地跪在了地上,对方男生也好不到哪去,摔趴在地上,手臂小腿大概都磨出了血。   程璟然就站在那条小路边上,观看了车祸全过程。   而宋予乔实在太幸运,她本来就侧身坐在后座上,在危险发生之前,就已经条件反射地跳下了车。踉跄了两步,也没摔着,只是她看起来比赵静还要糟糕,整个人傻在了原地,脸色煞白。   她是胆小,可赵静不胆小,她摔得是真疼,膝盖立马就出血了。她脾气上来,咬着牙站起来就骂。她一贯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人,对面的男生本来是有些愧疚的,可经她这么一闹,火气也上来了,凶神恶煞地冲她喊。   赵静气势上压不过他,转头一看,宋予乔还傻傻地站在那旁观,她火气更旺:“宋予乔你他妈是不是傻了?你还不过来!”   宋予乔被她这一叫,也清醒过来,立刻就冲过去扶住她:“静静你没事吗?你膝盖流了好多血,我们赶紧去医务室吧!”   “去什么医务室,今天这王八蛋不给我赔钱道歉,我哪也不去!”   “你骂谁王八蛋?我看你就是想敲诈!”   “你别想抵赖!”宋予乔梗着脖子朝他喊:“声音大了不起啊?撞了人还有理了?我告诉你今天你必须得负全责!”   “你算哪根葱?关你屁事!”那人身体壮硕,一把扯开她,像拎小鸡一样给甩开两米远。   宋予乔吓得尖叫出声,差点摔在地上。   这下真的激怒赵静了,她也不顾自己的伤势,冲上去就对人拳打脚踢:“王八蛋!你敢推她!”   场面乱作一团。   程璟然看了一会儿,觉得很没有意思,也不准备多管闲事,拎着书包转身离开。  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极清脆的耳光声,他脚步一顿,听到宋予乔哇哇的大哭声。猛地转头看去,发现是赵静捂着脸,而宋予乔站在一步远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。   他心里忽然生出一股烦躁,打的又不是她,她哭什么哭?   女人真是麻烦!   再一眨眼,宋予乔已经冲了上去,全然不见平时胆小懦弱的样子,长长的指甲专往别人脸上呼,下手也是够狠。嘴里还念叨着什么要告老师,要去找校长,要让他挨处分。   也是有点搞笑。   那人起初是没反应过来,被她挠了两下,等回过神立刻就揪住了她的头发。   宋予乔几乎是觉得自己死定了,还没等她哭得更厉害,那人已经松开了她,伴随着一声惨叫。   程璟然就这样不可思议地出现在了眼前,以一种拯救的姿态。   宋予乔惊得连哭都忘了,只张着嘴呆呆地看着他。只是程璟然却没有看她一眼,捏着那男生的手腕说:“打女生,不觉得丢脸吗?”   他面色冷淡,隐隐透着鄙夷。那男生见他长得高,但比自己瘦许多,便有些不把他放在眼里。虎着脸动了动手臂,却发现他捏得更紧,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。   再看程璟然的表情,仍是云淡风轻,只是眼神间多了一丝压迫。   男生渐渐有些害怕,冷哼了声,便收回手臂,灰溜溜地推着自己的车走了。   赵静还想拦着他找他算账,程璟然冷冷地说:“下次动手前,能先自己掂量一下吗?”   在他看来,她们咄咄逼人又不自量力,才造成最后这样的局面,所以他同样没给她们什么好脸色。   说完又看向宋予乔:“还有你,希望你不要多想。”   就这样,宋予乔所有感谢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,赵静也和他彻底结下了梁子,之后怎么看彼此都不顺眼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正式进入回忆阶段!希望大家喜欢大学时候的故事^^ ☆、绯闻   从那之后,宋予乔倒是真的没有再遇见过程璟然,她想,他们这狗血的缘分终于耗尽了。   一学期很快走到尽头,赵静找到了新的兼职拉宋予乔去做。她们都是普通家庭,平时吃吃喝喝手头很紧张,所以总是会找一些赚零花钱的机会。   学校论坛里有美术学院贴出的招聘广告,招期末考试所需的人体模特若干,什么都不用做坐在那一小时净赚50块,赵静觉得简直是为她们量身打造的。   宋予乔看到美术学院四个字时,心里是拒绝的。赵静一眼就看出是因为程璟然的关系,一面哄她说美术学院那么大,怎么可能那么巧就碰上,一面又骂她不争气,心虚的样子好像真的是有什么非分之想一样。   宋予乔大叫:“怎么可能!”   赵静说:“那不就得了,我们赚我们的钱,关他什么事。”   凡是关于钱的事,那就是遇神杀神,遇佛杀佛。两人气势汹汹地穿上最好看的衣服就去了,结果却被挤在了人山人海的最末端。应聘的人非常多,幸好负责人是个看脸的人,而赵静和宋予乔都不至于算丑。   两人被分到了301考场,整个考场有三十多个考生,大家随机抽了牌子分配模特。   宋予乔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中间的程璟然,她双手捂脸转身就逃,还没走到门口,就被老师拦下来了:“这位同学,考试快要开始了,请别乱跑。”   她低着头,尴尬地又挤回人群里。赵静拧了把她的手臂:“你别整些幺蛾子,扰乱考试秩序是会被处分的!”   宋予乔被吓得立刻打消了所有想法,幸好程璟然他们都在准备画具,并未注意到这边,而她抽的牌子也不是他的考号。   “好了,各位模特请对号入座,考试马上就要开始了。”   老师话音刚落,前面一个女生立马蹦蹦跳跳地跑到程璟然身边,紧张又羞涩地说:“程同学,今天我是你的模特。”   程璟然抬头看了她一眼,脸色立刻沉了下来:“怎么又是你?”   宋予乔往后走的步子一崴,差点以为他是对自己说的。   那女生红着脸说:“我特地找老师要的牌子,我……我想跟你一组……”   “可是我不想跟你一组。”他毫不留情面地打断她,整个考场都寂静下来。   宋予乔听得嘴角一抽,暗叹幸好不是自己抽到他的牌子。   “我是真的很喜欢你!”女生双眼含泪,泫然欲泣的感觉。   程璟然放下手里的画笔,冷眼看着她:“如果你是来告白的,那请出门左转,好走不送。如果你是来当模特的,那抱歉,我要求换模特。”   “璟然,要服从考试安排!”老师尴尬地对自己心爱的学生说着。   “如果考试安排是指您挑出我的考号给某一位同学,那我也有坚持自己审美的权利。这么丑的模特,我想我是画不出什么好画。”   此话一出,满室哗然,赵静甚至直接笑出了声。   女生原地跺了两脚,哭着跑出去了。老师红着脸,自知理亏也不好说他什么,只是临时跑了模特,也不知该去哪再找一个。   宋予乔对面的女生却突然站起来说:“老师,我跟程璟然共用一个模特吧,我相信我们能够画好。”   宋予乔瞪大了眼,猛地转头,对上了前面程璟然的视线,她看到他的脸更黑了。   “我拒绝!”宋予乔立刻站起来大喊,而他的脸色已经不仅仅能用黑来形容了。   她硬着胆子又重复一遍:“我、我拒绝。”   提出建议的女生似乎有些惊讶,但也没有强迫她,反倒是程璟然冷笑一声,咬牙切齿地对老师说:“我倒是觉得这个提议不错。”   “那太好了!”老师抚手称赞,“你和江琳同学一直都是系里的优等生,老师对你们很有信心!”   宋予乔转头看向对面的女生,江琳展颜一笑:“那我们调整一下座位,然后开始吧。”  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江琳,那个漂亮又优雅自信的女生。   赵静在后排不忍见她落难,赶紧冲过来说:“我跟她换吧,我可以!”   程璟然懒懒地瞥了她一眼:“你是对自己很有自信吗?”   “我!”赵静被噎住,面红耳赤。   老师见气氛不好,赶紧打断说:“这位同学,你赶紧回自己的位子!考试马上就要开始了!”   赵静哼了一声,气冲冲地回到后面。   宋予乔则跟上刑场一样走到前面坐下,心底欲哭无泪,这年头赚点钱容易吗?   整个考试过程,对于她来说简直就是一场酷刑。程璟然嘴角挂着阴测测的笑,变着法地整她。一会儿让她不要乱动,一会儿又怪她姿势僵硬,还嫌弃她太胖让她把肚子收进去。   江琳低头忍着笑,似乎有点同情这个小学妹。宋予乔郁闷地坐在那,只希望时间快点过去。   “头抬高一点,不要这么面无表情,右手搭在椅子上,微笑,笑得自然点,你懂什么叫自然吗?”全场都是他挑剔的声音,其他的同学都忍不住笑了,老师掩唇咳嗽两声,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完全不管。   宋予乔觉得自己嘴角都笑僵了,他还是不满意。   “你到底要我怎么笑才满意?”她忍不住出声。   程璟然顿了一下,忽然轻飘飘地说:“我记得你有一颗虎牙。”   宋予乔脸颊猛地一烫,莫名觉得心跳加速,有种暧昧的气息弥漫开。   当然这只是她的错觉,程璟然可没对她另眼相待,他交了作业就走了,连声多余的招呼都没跟她打。   还是江琳最后过来跟她道了声谢谢,顺口问了句:“你跟他以前就认识吗?”   “没有。”宋予乔立刻摇头,“我怎么可能认识他!”   后来就放了寒假,宋予乔挂了一科,在家里补习功课准备补考。赵静家里好像也出了什么事,开始忙碌起来,没怎么找她玩。   开学前一天约赵静出去喝奶茶,宋予乔才知道她父母离婚了,她整个人都没了以前的锐气。一整天她都不怎么说话,宋予乔也只能安静地陪伴着她,有些责怪自己竟然到现在才知道。   后来回家的时候,赵静才长舒一口气说:“我想通了。”转头看她一眼,笑得有些疲惫:“至少还有你嘛。”   她第一次说这么肉麻的话,宋予乔却听得想哭,紧紧抱着她说:“我会永远陪着你的。”   年少的时候总是太轻易许下诺言,自以为对方就是彼此的全世界,却不知道往后还会遇到很多改变自己一生的人和事。   开学后学校里传出一些流言蜚语,被程璟然拒绝的女生为了报复,也为了自己的面子,到处造谣说程璟然是同性恋。   而他平时作风太过高冷,从来不跟女生有什么绯闻,这传言的可信度渐渐高了起来。   那女生不自量力地在校园里拦住他,问:“你后悔吗?”   程璟然觉得很烦:“如果你说我是同性恋你能开心点,我无所谓。”不过他为什么要让她开心?   对待讨厌的人和事,他是直接的,是残酷的。   瞥到宣传栏上,自己期末速写的展品,他心念一转,随手一指:“不过谁跟你说我不喜欢女生的?我有女朋友了,就是她!”   那女生不可思议地看着他:“不可能!”   “怎么不可能?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画她?”   “她长得一点都不好看!”   “你以为你比她好看多少吗?”程璟然冷下脸,最讨厌别人自以为是的样子。   那女生再次哭着跑走了。   从此之后,名不见经传的化工系宋予乔,终于火遍了全校。他的随口一说,为她引来铺天盖地的麻烦。学校里到处有人对她指指点点,连宿舍里的室友都阴阳怪气的,有些针对她。   她跟赵静不同专业,虽然同在一个校区,但宿舍楼还是隔着一栋。以前她就总往别的宿舍楼跑,也只跟赵静一起玩,室友们早就对她有意见了。如今这个导火.索一点燃,大家完全就不客气了。   赵静最看不惯她受欺负,用她的话来说,我们家宋予乔胆子小,但只有我能欺负,其他人谁都不能动她!   于是她果断地打包了行李,风风火火地就入住了宋予乔的宿舍,占领了最后一个空床。   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,巡视宿舍一圈,放狠话说:“从今儿起我就住这儿了,谁有意见,直接来和我说!”   当天晚上,宋予乔被赵静拉着潜去了文化宣传栏,她们敲碎了玻璃,偷了那幅画。不可能真的放任宋予乔的画像贴在那,被经过的人指手画脚。   眼看赵静要撕那幅画,宋予乔下意识地阻止:“别撕!”   赵静瞪她一眼:“你还舍不得了?”   “我没有。”   “我告诉你,你别真的喜欢上他了!你动心之前先去照照镜子行吗?你喜欢他简直就是找死!”说着已经利落地把画纸撕成了碎末。   早上经过的人,都在议论是哪个嫉妒宋予乔的女生在作案。程璟然路过的时候,脚步停了停,打量了一眼案发现场,若有所思地离开了。    ☆、好自为之   宋予乔再遇上程璟然,是在自己的教学楼门口。   她对这个名义上的男朋友害怕极了,看到他就跟见到鬼一样,条件反射地大声反驳:“我没有跟着你!”   程璟然挑挑眉,走近两步说:“我知道,我是特地来找你的。”   “你找我干嘛?”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。   果真,他眯着眼盯着她,说:“赵静打破了学校的玻璃,就想这么算了?主任让我来请她去喝茶。”   她小脸一白,着急地说:“不关她的事,是我打破的!”   “哦?这么快就招了?”他勾起一抹笑,眼里却没有一点笑意。   宋予乔的害怕几乎到达了顶点,她自知中了圈套,却也无法再否认。   “所以,我的画也是你撕的?”他的笑意敛去,面色一片清冷。   宋予乔仿佛看到了死神来临的画面,眼前一片漆黑,她机械地点头:“你想怎样?”   程璟然没说什么,只让她把手机拿出来,交换了号码,然后拍了拍她的肩膀,给了她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。   他总是这样,杀敌于无形。宋予乔觉得那半边肩膀,几乎僵了一天。   好不容易放松下来,手机响了,程璟然打电话过来让她一起出去吃饭,杀她个措手不及。   达到约定地点的时候,宋予乔才知道,并不是他单独约她吃饭,而是他们美术系学生组的饭局。总共十一个人,她除了程璟然和见过一次的江琳,谁也不认识。   这一次,江琳再没有之前的和善,反而有些冷眼相向。宋予乔想跟她搭话,却又被她的冷漠拒之门外。后来程璟然出去了一会儿,江琳才拿正眼看她,有些生气地质问她:“你不是说不认识他吗?你为什么要骗我?”   受伤的样子仿佛遭到了深深的背叛,宋予乔简直百口莫辩。   整个饭局她都不尴不尬,融入不了热闹的气氛里。除了几个男生起哄提了她几句,其余时候她都一个人默默吃东西,女生更是没有搭理她的。   她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多余的,有些生气地问程璟然:“你们同学吃饭,你干嘛叫我过来?”   他靠在座椅上,平静地反问:“你以为我想?”   有女生发出窃窃的笑声,宋予乔两颊又红又烫,委屈得眼睛都有些红了。   如果有赵静在这儿,她一定会护着她,帮她说话。可是她一个人面对这样的场面,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应付。   江琳似乎有点可怜她,缓和了语气跟她说:“我们都不知道璟然有女朋友,还是从别人口中听说这件事的,所以才让他把你拉过来让大家认识一下。”她推了推周围的女同伴:“大家别愣着啊,自我介绍一下吧。”   到这时候宋予乔才依次知道他们的名字,之前程璟然根本没给她介绍任何人,就放任她一个人傻坐在那吃饭,像个隐形人。   这顿饭吃得心酸又憋屈,她想解释自己根本不是程璟然的女朋友,可是见程璟然没有反驳,她也不敢忤逆他的意思。   后来吃完饭大家开始玩桌游,输的人喝酒,宋予乔头疼地想直接退出,大家却嫌她不够意思硬要拉着她玩。   抽到相同牌面的两人为一组,宋予乔刚选中一张牌,却发现程璟然的手指也落到了上面,她吓得赶紧收回了手,匆匆选了另一张。   结果好巧不巧,他们还是同一组牌。   程璟然皱了皱眉,警告她说:“你给我放聪明点。”   游戏的过程,她很努力地想赢,却还是输了。输一次还不够,几乎次次都输,他们俩的默契值简直为零。   其他人兴致大好的样子:“哈哈,程璟然你也有今天!游戏王的名头可以摘了吧!”   程璟然气闷地看着她:“你是故意的吧?你是装蠢还是真蠢啊?”   宋予乔瞪他一眼:“你才蠢!”   “哎哟,学妹了不起!连程公子都敢骂!女朋友就是不一样!”有男生在旁边起哄。   宋予乔缩了缩脖子,有些后怕。   高速拿了四瓶酒过来,“不管不管,愿赌服输,一人两瓶,干了!”   “学妹喝不了也不要紧,让程璟然帮你喝,剩多少喝多少!”   “对对,要干脆别喝了,让你程哥哥帮你喝啊。”   大家调笑的声音哄哄闹闹,气氛热烈极了,宋予乔却默默举起了小手:“那个……我是真的不能喝,我……酒精过敏……”  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程璟然,果真对方下一秒就黑脸了。   “你就是故意的吧!”   “你还是认命吧。”高速拍了拍他的肩膀,幸灾乐祸道:“快喝快喝,我等这一天可很久了。”   “我帮璟然喝两瓶吧。”江琳忽然站出来,有些担心地看着他:“四瓶太多了。”   “别开玩笑了,你的身体哪能喝酒啊!”她的朋友立刻阻止。   “没事,可以喝。”   “不用了。”程璟然打断她,利落地拿开瓶器开了酒:“四瓶酒而已。”   “爽快!”男生们七手八脚地帮他倒酒,高速转头对江琳说:“你就别喝了,放心,他扛得住。”   江琳垂下眼眸,有些低落的样子。   宋予乔看着俨然成为主角的他们,心里是有点羡慕江琳的。至少在她看来,程璟然从没甩过她什么脸色,甚至刚才的举动,明显就是照顾她的身体不想让她喝酒而已。   他可没对自己这么贴心过,宋予乔有些酸溜溜地想。   后来大家又陆续喝了些酒,程璟然有些醉了躺沙发上休息,男生们继续摇骰子,女生们则拉上宋予乔去牌桌上打麻将。   她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牌技又烂,几局下来完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,被她们三方围攻。她再傻也看出来了别人是故意,当然也怪不得她们,她自己牌技烂不说,运气也不好,一直拿不到好牌。   虽说只是一块钱一局,但几局下来,她还是输的有些挫败。   一个人身处陌生的环境本就有些不安,被大家联合围攻就更显得无助,偏偏程璟然也不管她,还总给她脸色看。她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失败,心酸得有些想哭。   又输了一局,这眼泪还真是说上来就上来,她低头拼命忍住。一想到因为打麻将哭被人看见了,那就真的没脸见人了。   忽然肩膀上搭过来一只手,她抬头看去,程璟然正俯身离她很近。他一手撑在桌上,一手搭她肩上,以一种拥抱的姿势包围着她,对上她红红的眼睛,并未有多少吃惊。   转头去看她的牌,问:“你今晚牌一直这样吗?”   宋予乔点点头,嗯了一声。   “没关系,继续打吧。”他说了一句,就又走了。   肩膀上的温度消失,宋予乔心下一凉,眼睛更加酸了。   其余几个女生交换了个眼神,暗笑着继续虐她。   没一会儿,包厢门开了,程璟然脱了外套搭在手上走进来,后面跟着一个服务生,手里抱着一个鞋盒大小的方盒子。   他拖了个凳子到宋予乔旁边,接过服务生手里的盒子放在上面,震得哗啦一声响。   “牌不好也没有办法,给你,随便输。”他说的一派洒脱。   宋予乔惊讶地看着他,又看向那一盒子的硬币,第一次发现有人能把一盒一块钱做出一盒毛爷爷的派势。一时有些好笑,但更多的是感动。   他并非完全不顾及她的感受,只是行事作风有些特立独行,他与常人的表达方式不同而已。   哪怕是偶尔施舍的一颗小甜枣,就足以令宋予乔缴械投降了,她忽然觉得他其实没有对她很坏,她就是这么没骨气的人!   其余女生看见程璟然的态度,脸色终于变了变,沉默地打了一会儿,开始陆续有人找她搭话了。   宋予乔不冷不热地和她们相处着,并未有一点亲切的感觉。   后来玩到很晚程璟然送她回去,宋予乔一进门就看到赵静打着盏台灯坐在黑夜里,脸上泛着阴森森的白光,差点把她吓个半死。   “舍得回来了?”她冷冷地说。 ☆、盛怒   宋予乔心虚地低头进来,包还没放,就被她扯着手臂拖出去了。   “宋予乔你跟我说实话,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他了?”   走廊上冷风飕飕地刮着,她从没见过赵静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跟她说话,一时也怔住了。   “不说话,不说话就是默认了?”赵静痛心地指着她的头:“你是不是疯了?你知道他是谁吗?你跟他是一个世界的人吗?他一件衣服就够你一年学费了你知不知道!”   宋予乔的脖子被吹起了一片鸡皮疙瘩,她打了个冷颤,缩了缩头。   “我没有喜欢他,我跟他不是男女朋友你又不是不知道。”   “呵,我知道有个屁用!现在全校的人都以为你是她女朋友,你为什么不反驳?”   “我不敢。”她低声嗫喏。   赵静简直想打她一巴掌:“你是不敢还是不想?跟别人解释一下有那么难吗?他会把你吃了?你是巴不得这是真的吧!”   宋予乔灰白着脸站在月色里,再说不出一句话。   她总归是有点痴心妄想的,连她自己都无法反驳。   赵静见说不动她,也不再多费口舌,她总要自己栽了跟头才行。   日子怎么过都是过,程璟然没有对外辟谣,否认她女朋友的身份。而宋予乔也默认着这个关系的存在,时刻准备着他开口结束的那天。   他没有否认,或许是懒得否认,心里却压根没把她当成女朋友。   他没有履行过男朋友的义务,也没有要求她履行女朋友的义务,只是偶尔兴致来了指使她跑跑腿,当免费的劳动力使用。   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像情侣的男女朋友,甚至连手都没拉过。赵静总说她傻,说她总有一天要后悔,她就等着看她笑话。   可是宋予乔知道,真到那一天,赵静会比她还要难过。   程璟然每个周六都会出去练散打,以前教授找他有事,他都要想各种借口推脱,如今可以光明正大地拿宋予乔当挡箭牌了,倒省了不少麻烦。   宋予乔觉得他一个画画的,跑出去练散打,是件很叛逆的事。但她没有任何立场说他,他们的关系如履薄冰,要么敞开了彻底破裂,要么结结实实地修成正果。   他们都在等一个契机而已。   而这个契机很快就来临了。   周六他的获奖证书下来了,程璟然在校外打电话让她去教务处帮他领。宋予乔去高速那拿证件,高速把程璟然公寓的钥匙也顺手给她了。   “我让朋友在国外帮忙买的颜料寄过来了,你待会儿拿了证书去趟快递处,把这些一起放到他公寓就行了。我还有点事,改天请你吃东西。”   他说完匆匆就走了,宋予乔领了钥匙,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。   拿了快递和证书,她送去程璟然的公寓房间。开门的时候有些紧张,这还是她第一次来他住的地方,里面整整洁洁的完全不像一般大学男生的样子。房间的布置是学校统一的单人公寓格局,有单独的厨房和卫生间,客厅小小的刚好容纳一个饭桌。   然而他的厨房并未开过火,是全新的。客厅里也没有饭桌,而是一个长形的办公木桌,上面凌乱地放着一些画稿和书籍。靠着窗户的地方,架着一个画板,上面有一幅已经完成的油画。   窗户很大,光线充足,窗外就是一整片的人工湖,现如今正开着许多睡莲。   风景正好,她走过去看那幅画,应该是临摹的某位名家的画作,比较抽象,她不太懂。   她很自觉地没去动他的东西,也没开他卧室的门,她一向是个懂分寸的人,可错就错在她渴了去倒了杯水喝。   她站在画前捧着一次性的杯子喝水,一阵冷风从窗外扫进来,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,把水溅到了他的画上。   宋予乔当时就慌了,赶紧抽了纸去擦,可纸上还是留了水印子。她怕颜料会晕开,于是把画卸下来放在窗台上晒干。   可是在她刚转身去找压住的东西的时候,画纸被风卷走了。   那一刻,她仿佛听到了心脏裂开的声音,有什么一直害怕的东西,终于要到来了。   她匆忙赶到楼下去捡,画纸已经被吹到湖里了,正安安静静地躺在湖面上。  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,但此时已经没有任何心思去考虑其他的了,只一心想要弥补。她找了根长树枝蹲在湖边去够,可是怎么都够不着。   她不会游泳,也不能跳下去捡。忽然想到听别人说过,人工湖的设计是半球形,边缘的地方并没有很深。她拿树枝插下去试探了一下,果真,水面才到她大腿。   她也顾不得其他了,脑子全想的是自己闯了大祸,程璟然会怎样对她发火。   她鞋都顾不上脱就下水了,一步步慢慢往湖里走,慢慢试探着深浅,心里还是有一丝理智的。   水面渐渐漫到脖子,她害怕得脸色发白,幸好画纸已经近在手边。她一把抓过来,看到上面晕得一塌糊涂的色彩后,彻底面如死灰。   还没等她从绝望的情绪里走出来,岸边传来了一声怒吼。   “宋予乔!”   她转头看过去,程璟然步伐匆匆地跑过来,撑着膝盖在湖边喘气,面色盛怒地瞪着她。   他的眼神仿佛像野兽要吃人一般,面上青筋毕露,她从没见过他这么可怕的神情。平时他顶多只是冷淡而已,却很少有情绪上这么大的起伏。   宋予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,却听到他站起身子大吼:“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?还不上来?”   她吓得后退一步,差点呛到水,见他脸色更加铁青,她才赶紧往岸边走。   他阴鹜着脸站在边上,也没拉她一把,拳头捏得咯咯响。   宋予乔自己艰难地爬上岸后,有些冷地抖了抖身上的水,下意识地把画背到身后,有些害怕地低着头。   “把手伸出来。”他走近一步,凌厉的气场铺面而来。   宋予乔身子剧烈一颤,慢慢伸出手:“对不起。”   他猛地抽走她手里的画纸,在手里捏得发皱:“你真是……”   “对不起,我真的不是故意的!”她拉住他的手臂,想要挽回些什么。   程璟然甩开她的手:“你离我远一点!”   他的脸色冷得厉害,看着她就跟看着最深恶痛绝的仇人一样,宋予乔往后踉跄一步,心里像被凌迟一样难过。   “我真是没见过比你更蠢的人!”他捏着手里变形的画纸,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。   宋予乔愣在原地,浑身滴着水,狼狈不堪。   她想,之前镜花水月的美梦,终于结束了。到这一刻她才认清,这段时间她的分量,连一幅画都比不过。   赵静说得对,她这种资质的人去高攀程璟然,根本就是找死啊。   转头离开,刚迈出一步,就对上大树下江琳和朋友复杂的眼神。终于,她从别人眼里的主角变成了丑角。   学校里又传出程璟然甩了她的传闻,同样的,他没承认也没站出来否认。   他们渐渐回到了陌生人的关系,同学们的幸灾乐祸冷嘲热讽,她忍忍就过去了,也没什么大不了。   赵静一直陪着她,安慰她,带她去学生会里帮忙,分散她的注意力。   出事的时候,赵静被人支开了,一个穿着露脐装的文艺部女生,过来带她去行政楼报道。中途借口上厕所,把她骗去了偏僻的女厕。   她没有一点防备的就被别人拉了进去踹了两脚,一脚踹在大腿上,一脚踹在肚子上,疼得她两眼发黑。   那女生也没多说什么,拎了个捅泼了一桶冷水在她头上就走了。   虽说已经到了四月,但一整桶水猛地浇下来,还是冷的她一个激灵。头发全都凌乱地黏在脸上,她抹了把脸,缓了好半天才站起来,胯骨的地方仍然疼得厉害。   她没跟谁结过这么大的仇,但大致也明白了是因为谁的关系。如今她被程璟然甩了,落井下石的不知道有多少,虽然他们也没真的在一起过。   这件事她不想闹大,瞒着赵静回宿舍洗了澡换了衣服,也就过去了。   可隔了两天,她就在广播里听到了那个女生的声音。 ☆、初吻   六点档是东西校区的联合广播,那女生抽抽泣泣的声音就这样扩散到了全校。   “我是舞蹈学院的XXX,在这里,我要向化工系的S同学郑重道歉。对不起,我心胸狭隘,手段卑鄙,我长得丑,我嫉妒心强,我不配提你的名字。”   宋予乔:“……”   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。   那女生却还在继续,一面恶意诋毁着她自己,一面吹捧着这位S同学,声泪俱下,那画面有点感人。   “对不起,真的对不起,我做了很多错事,我没脸见人,求S同学原谅我所犯下的错。我已经为我的罪过付出了代价,在这里劝诫所有同学,要安分守己,不要轻易犯错,这个世界是存在着公平的……”   整个校园似乎安静了一瞬。   宋予乔听得心跳加速,心里隐隐有些不切实际的猜想。   她想给程璟然打电话,但犹豫了会儿还是放弃了,她害怕又是自己自作多情。   社团里有联谊聚会,大家都起哄让宋予乔把男朋友带过来。程璟然除了外面的散打俱乐部之外,没加过学校的任何社团,大家都对他很好奇。   这次宋予乔很认真地跟他们解释了,程璟然不是她男朋友,可是谎话说得太久了,再说真话就没人信了。S同学事件之后,大家也不再相信他们分手的传言。   社团里的一个学姐说:“干嘛藏着掖着啊,怕我们跟你抢不成?你这样就太不够意思了!”   她沉默地想了一会儿,终是答应了。心里的期待像点燃的小火苗,愈演愈烈,就要将她整个人都烧尽。她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,主动给他发短信,问他要不要来。   本来连他是否回复都不太确定,但却很快就收到了短信:   “你怎么这么虚荣。”   屏幕上的几个大字,刺激着宋予乔的神经。明明是意料之中,却还是忍不住心里一凉。   紧接着,手机又震动了起来。   “时间,地点。”   她愣了一下,讶异地回复:“你是答应了?”   “废话这么多。”   宋予乔扑哧一笑,眼眶有些热,却仍笑得幸福极了。   大家在KTV包了大间,吵吵闹闹的气氛特别好,程璟然全程都没有给别人脸色看,宋予乔简直觉得是个奇迹。   本来说好吃饭聚会不喝酒,后来唱着歌玩high了,有学长去外面抱了一箱啤酒进来,非要一人干一瓶。   宋予乔自然没有喝,仍然是程璟然代她喝的。有一个大三的学长似乎来了兴趣,逮着机会便拉着程璟然拼酒,后来甚至换上了白酒,硬是灌了他好多杯。   宋予乔有些担心他,偷偷去外面给他冲了杯蜂蜜水。递给他的时候,学长醉醺醺地躺在沙发上笑:“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,认识一场,你就只管你家姓程的。”   “活该!谁让你喝这么多酒!”赵静扔了个抱枕给他。   他顺势接住,躺在沙发里侧睡了起来。   宋予乔不好意思地把水杯递给程璟然,他喝醉了酒,脸红红的,心情很好地接过杯子,望着她笑。   宋予乔被他笑得心慌意乱的,赶紧跑去台前点歌。   程璟然握着水杯坐在沙发边上,头晕晕的,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宋予乔。她唱歌的样子很认真,唱的不算好听,但声音柔柔的,听起来很舒服。   他听着听着,忽然招手:“宋予乔,你过来。”   声音不大,但宋予乔很敏锐地捕捉到,她把话筒递给赵静后走过来:“怎么了?”   “你坐下,我有话跟你说。”   “嗯?”她走到他身边刚准备坐下,被他长臂一拉,一下子摔入他的怀里。   心脏扑通扑通地直跳,她红着脸坐起来,听见他说:“你以后能学聪明点吗?”   她以为他还是嫌弃她笨,却又听见他接着说:“我不想看见你受欺负。”   他或许真的是喝醉了,轻轻靠在沙发上,眼神迷离,温柔得不像话。   “以后有人欺负你,记得说出来。”他伸手抚着她的头,声音哑哑的,像溪间划过岩石的泉水。   宋予乔愣在原地,久久回不来神,眼里渐渐盈上水雾。   他摸着她的后脑勺,两人渐渐靠近,眼对眼鼻对鼻。   “你说你酒精过敏是骗人的吧。”他的呼吸灼热,充满了酒香,“就是故意要我帮你喝酒对吧?”  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嘴角,宋予乔睫毛颤了颤,撒娇一般轻哼了一声:“我才没有骗人。”   “真的吗?那我验证一下。”   话音刚落,他的吻便落了下来,酒精的香气迅速在味蕾间弥漫开来。   那是一个醉人的初吻。   ……   叮咚。叮咚。   急促的门铃声吵醒了宋予乔的美梦,朦胧间她似乎仍能感受到他火热的温度。   睁开眼,映入眼帘的是男人修长的脖颈,性感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,似乎也是刚刚转醒。   她彻底惊醒,抬头,看见程璟然正慢慢睁开了眼,而他的手臂仍然环绕着她。   两人视线对上,同时愣住了。   宋予乔猛地坐起来,拥住被子,语气慌乱:“你怎么会在这儿?”   程璟然捶了捶额头,另一只手一动就是一阵钝痛,他扶着手臂坐起来。   “你晚上发烧了。”留下一句解释,他便下床出去了。   宋予乔在床上烦躁地抓了抓头发,看了眼床头的闹钟,发现已经十一点了,她竟然睡了这么久!穿上拖鞋跟着出去,程璟然正打开了门,门外站着衣着端庄的江琳,宋予乔前进的步伐瞬间顿住,她看到他的肩膀僵硬了一秒。   诡异的氛围围绕着三人,江琳沉默了一会儿,扯了个难看的笑容:“齐江跟我说你在这儿。”   程璟然抿了抿嘴角,皱眉:“你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。”   江琳的笑容一瞬间就垮了下来,有些要哭的样子,目光注意他额头上的纱布,脸色一变,拉住他的手臂:“你受伤了?怎么弄的?”   程璟然嘶了一声,托着被她扯动的右臂,脸色有些难看。   江琳更加着急了,拉着他的手就把袖子掀上去,里面已经整整肿了一圈,乌青乌青的一大片。她的眼泪立刻掉下来,“你到底怎么受伤的?这么严重有没有去医院看过?”   宋予乔猛地看向他,耳边嗡嗡直响。   她以为他的手臂只是被她枕麻了,没想到是真的受伤了。他昨天就伤到了,而她毫无察觉。   “没事,就是看着严重。”他收回手,把袖子放下来。   宋予乔两步上前,焦急地问他:“是昨晚撞到哪了吗?”   “不是。”他淡淡地说。   而她们显然不信,江琳锐利的目光直逼宋予乔:“你为什么会在这儿?昨晚发生什么事了?他是不是因为你才受伤的?”   一连三个问句让她哑口无言,“对不起,是我不对,我……”   啪的一声,江琳狠狠地甩了她一耳光,宋予乔直接被打蒙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虐女主进行时。 请多多收藏啊收藏我要唱歌了。。。 ☆、大雪   “江琳!”程璟然沉声一喝,将宋予乔护在怀里,面色冷凝,“不关她的事!”   他低头想触摸一下她的脸颊,被宋予乔撇开了:“我没事。”   她捂着脸很快退出了一步距离,程璟然僵了一下,眉间浮现出些许隐忍和矛盾。   江琳不敢置信地看着他:“你还要帮她说话?”话音刚落,眼泪便流得更凶,她骄傲地扬着头,即使是哭着,也还是那样优雅动人。   “宋予乔,你今天以什么立场站在这儿?”她前进一步,宋予乔不自觉退后一步。   “你知道他的手对他有多重要吗?”   “我……”   “你知道他很快就要升职调回国内了吗?你现在让他的手受伤,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?”   “对不起……”   “我不需要你的对不起!你知道你这样会同时毁了我和他两个人吗?”   “够了!”程璟然把宋予乔拉倒身后,完全挡住她的身体。“我说了不关她的事,你吓到她了!”   “璟然……”江琳身子颤了颤,震惊地看着他。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受伤,无助得像个孩子。   程璟然阖上眼,掩盖住里面痛苦的神色,再睁开时,已经深沉得看不见一丝情绪。   “昨天出了一点意外……”他开口解释,江琳却忽然脸色一变,捂着胸口蹲下来,面色痛苦急促地喘气。   “江琳!”程璟然立刻扶住她。   即使是此刻,她依然担心着他的伤,尽量避免去碰他受伤的手臂。程璟然却顾不上其他,见她脸色愈加苍白,直接打横抱起她,快速地放到客厅沙发上。   宋予乔看着他步伐匆匆,看着他准确地拿出她口袋里的药喂她吃,忽然不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。她总是以一种局外人的身份,看着他们恩爱的场面。   而她自己孤零零地站在门口,脸颊还火辣辣地痛,像个忘了谢幕的小丑,失去了思考的能力。   “对不起,打扰了,我先去上班了。”她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声音,快速地往卧室里走,想换回自己的衣服。   程璟然像才想起她一般,转头对她说:“我已经帮你请假了。”   “是吗?那谢谢你了,我该回家了。”她虚伪一笑,迅速跑回房间,毫无章法地收拾着自己的衣物。   等弄好出来后,她看到程璟然也穿戴整齐了,他走过来说:“我送你下去。”   “不用了,我自己可以。”   “我送你。”他不容拒绝,拿上风衣便往外走。   江琳忽然害怕地冲上去,抓住了他的袖角:“璟然……”   她欲言又止,水汪汪的眼睛就那样看着她,满是不安。   程璟然拿开了她的手,然后握在手心,再没放开。   “相信我。”他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:“回来跟你解释昨天的事。”   她终于笑出来,重重地点头嗯了一声。   程璟然转头看宋予乔:“走吧。”   宋予乔眨了眨酸涩的眼,机械地跟着他出门。   昨晚那个没落下的吻不就可以说明一切吗?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护着她的程璟然了,又或者他从一开始就不是她心里的那个程璟然,那些旖旎的往事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和他一时兴起而已。   出门后才发现外面下了雪,昨晚的雪籽渐渐变大,成了罕见的鹅毛大雪。   室内外温差真大啊,宋予乔朝手心呵着气,看见雪白的水雾立刻飘散在空气里。忽然肩头搭上来一件风衣,程璟然给她整了整衣领:“外面冷,你穿回去吧。”   “不需要。”她努力地笑着,把衣服脱下来还给他。   如果只能给她一时的温暖,那还是从一开始就不要给她了吧,她是个贪心的人。别的不会,逞强还是会的,她不需要这样转瞬即逝的温暖。   程璟然捏着衣服的手紧了紧,终究没有勉强她,收回来搭在手臂上,自己也没有穿上。   走出小区,他站在路边帮她拦车,宋予乔低垂着眸,忽然开口说:“你上去吧。”   “等车来了再说。”他看着街道对面,面色沉静如水。   两人没有任何眼神交流,他看着匆匆的车流,不经意般问她:“我昨天跟你说的你记住没?”   “什么?”她不太懂。   “离顾连北远点,他不适合你。”   冷意顺着指尖传递到心脏,反而点燃了一团大火,她抬头带着恨意地瞪向他:“程璟然你上去吧!谁要你在这儿假好心!”   他皱眉将视线移到她脸上,仿佛她在无理取闹。   “程璟然,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!你把我当什么了?在你眼里我是不是特别可怜,特别可笑?我已经可怜到需要你来关心我的感情生活了吗?”   “你为什么要回来?”他反问她,宋予乔只觉得呼吸一滞。   “你说什么?”   “你既然走了,为什么要回来?”他薄薄的嘴唇里,吐出的是会杀人的利剑。   宋予乔仿佛看见自己千疮百孔的身体,他的眼睛深沉似海,里面闪过无数她看不懂的东西。但她不需要懂了,强忍的眼泪几乎是瞬间就流了出来:“程璟然你有心吗?”   她不想哭的,因为江琳哭,有为她擦眼泪的人,可是她哭的话,什么都没有。   她自己狠狠地用衣袖擦着流不干的眼泪:“我为什么回来你不懂吗?你一定要我亲自说出口,一定要把我的自尊踩在脚底吗?你凭什么这样对我?”   “予乔……”他的眼睛也慢慢红了,声音哑的厉害,可终究没伸出手,帮她擦一下眼泪。   “我就想要一个答案,你当年跟我分手,真的是因为爱上江琳了吗?”她努力地控制着颤抖的身体。   程璟然沉默了几秒,终于轻轻吐出一个:“是。”   宋予乔蓦地笑起来,满脸的泪痕,满眼的水光。   “你爱过我吗?”   她看到他唇色抿得发白,眼睛愈发猩红。   “不用说了!”在他开口之前,她大声打断他。“我不需要答案了。”   她凄凉地笑出声,仿佛一切都是那么可笑。   “对不起,你忘了我吧。”他的声音在颤抖,低得让她以为是错觉,可是那难以言喻的愧疚终于击碎了她。   “程璟然!”她用尽了这一生的力气去喊他的名字,在他看过来的同时,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。   而他,没有闪躲。   啪的一声,淹没在这喧嚣的街道里,仿佛此刻的剑拔弩张都是错觉。   “江琳打我的,现在还给你。”   冷风呼呼地刮着,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,白色的雪沾满了两人的发。她从没觉得冬天有这么漫长,这一整个冬日,她都没有过温暖的感觉。   她的脸像被水浸过一样的白,她一步步后退,离他越来越远,朦胧的视野里几乎看不清他的脸了。   她一字一句地说道:“程璟然,你最好不要后悔!”   而他面色惨淡的看着她,竟像他才是那个被抛弃的人。    ☆、住院   宋予乔到家的时候,鞋子早就不在脚上了。地上的寒气很重,她早已麻木得失去了知觉。她像人间的游魂,摇摇晃晃地上楼,目光空洞地敲着门。   她甚至不确定赵静在不在家,她也不记得自己带没带钥匙,她的脑子好像停止了思考,只能机械地敲着门。   然而赵静真的在家,门很快就被拉开了,她看见赵静熟悉的面孔,嘴角一瘪,像找到依靠一样委屈又汹涌而至。   她惨兮兮地哭着,赵静却并没有什么反应。   她甚为冷淡地看了宋予乔一眼,转身回客厅里坐下,电视里正在放广告。她漫无目的地换着台,宋予乔有些无措地跟着进来,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个样子。   “你怎么了?”她抽泣了两声,擦干了脸问她。   赵静面色不善地看着她:“我怎么了?我还想问你怎么了?你昨天一晚上没回来去哪了?”   “我……”她顿了一下,低头说:“一个朋友家。”   “呵,朋友家。”赵静冷笑一声,讽刺地看着她:“去朋友家你哭什么哭?我看是男朋友吧?”   宋予乔小脸一紧,局促地抠了抠手心,转身往房里走:“我去换件衣服。”   “宋予乔你搬出去吧。”她忽然关了电视,语气极为认真。   宋予乔背脊猛地一僵,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她。   赵静绷着脸,眼神里露出一丝疲惫:“从回来到现在,你整天哭丧着一张脸给谁看?为了一个不要你的男人,你把自己搞的人不人鬼不鬼,谁看了不心烦?”   “以后不会了!”她坚定地保证。   “这话你不用跟我说。”赵静显然不信,冷着脸站起来,越过她往房里走。   她把宋予乔的行李箱拿出来,把衣柜里她的衣服卸下来,一股脑往箱子里扔,然后又去清理柜子上的东西。宋予乔惊慌地看着她,发现她是真的想赶自己走,还如此果断。   “你别这样。”她哭着阻止她,去拿回箱子里的衣服,却被她抢过一把甩在脸上。   “四年了!我以为你想通了才回来,结果你还是老样子,你这说好听点是深情,说难听点就是犯贱!”   “你骂够了没有?你到底想怎样?”宋予乔崩溃地冲她喊。   赵静点点头:“很好,脾气见长了,有本事冲程璟然吼啊!你敢吗?你他妈有种别哭啊!”   宋予乔捂着脸,眼泪一颗颗顺着指缝滑下来,她哭得几乎喘不过气。赵静却没有一点安慰她或可怜她的意思,沉默地对峙了一会儿,宋予乔咬牙忍住了哭意,擦擦脸站起来去找了鞋子穿上,然后弯腰把衣服都收进行李箱里。   把该带的都塞进去后,她拉上拉链,竖起行李箱,抽出拉杆。动作一气呵成,赵静始终冷冷地站在一边,不说话也不阻止,只是身子隐隐有些颤抖,像是在极力地隐忍。   宋予乔拖着行李箱出门,最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:“我走了,你好好照顾自己。”   刚说完,眼泪又掉了下来,她整张脸都哭得涨红。不想再把自己的软弱展示给别人看,宋予乔果断地收回视线,匆匆拉了行李离开。   等到人走了,屋子里安静下来,赵静才慢慢蹲下身子,无力地抱紧自己。   这个房子里再也没有另一个人的气息了,再也没有任她“欺负打骂”的受气包宋予乔了,再也没有傻傻的需要她保护的宋予乔了。   安静的空气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,她几乎觉得要窒息了。   猛地站起来冲出去,打开大门,却只能看到空空的楼道,那人早已远去。   她蹲在门口,忍不住痛哭出声。   拿出手机,收件箱里还躺着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:我手机没电了,今天住同事家,不回来了,别担心。宋予乔。   不管是不是宋予乔发的,但这个号码,她几乎已经断定是程璟然。   宋予乔拖着行李箱,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,唯一能想到的去处,就只有回家,回她自己真正的家。   她是单亲家庭长大,母亲一个人带她,但母女俩的感情却反常的不好。   出去这几年,除了过年会打电话回家,她跟母亲几乎要断了联系,甚至连这次回来都没有跟她说。所以,真的要贸然回家吗?不回家,她又可以去哪呢?   同事关系里最好的,只有宋佳,可是宋佳是孕妇,她不可能去麻烦她。   那就只能去住酒店了,兜兜转转,还是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。   她就不该发那条微博,悄无声息地回来,谁也不知道,谁也不遇到。找一份稳定的工作,光鲜亮丽地出现在赵静面前,和她愉快地叙叙旧,云淡风轻地聊聊往事,那或许才是最好的情况。   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,她几乎陷入了绝境。   宋予乔嘲讽地扯扯嘴角,觉得全身冷得厉害。她站在公交站台的棚下,机械地磨搓着双臂,还是冷,冷到骨子里。   头晕沉沉的,甚至连呼吸都有些艰难,她吸了吸鼻子,忽然想起来自己还病着。   摸了摸额头,发现又烧起来了,她觉得可能会死在这里,可是死在这儿不知道有没有人来给她收尸。脑子里冒出许多奇怪的想法,她只觉得意识越来越不清醒。   拿出手机打电话给顾连北:“你在哪?……你能来接一下我吗?”   她只剩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。   她记得他就住在这附近的酒店,再撑一会儿就好了。   不知过了多久,她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,整个世界都开始变形。远远的,听到有脚步声过来,她动了动僵硬的身体,看到顾连北在漫天的飞雪中向她跑来。   她终于安心地闭上眼,倒下的身体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。   他或许是喜欢她的。宋予乔昏迷之前如是想。   医院的房间,格外的安静,四周的窗帘拉上,只留了一盏柔和的壁灯。   加湿器正无声地吐着白雾,而她面无血色地躺在病床上,闭眼沉睡着。   她已经很久没睡过这么好的觉了。   旁边十米外的医生办公室里,顾连北正暴躁地发着脾气:“你跟说是感冒?她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还没醒,你跟我说只是感冒?你到底学没学过医?”   医生淡定地推了推眼镜,继续查看手里的病历:“昏迷倒不至于,她现在应该处于正常的睡眠阶段。我跟你解释过很多遍了,她高烧重感冒,再加上轻微脱水,暂时的昏迷是很正常的,但就她现在这个情况,或许跟她本人的一些因素有关。而你也不能给我提供更多的信息,所以,我初步断定,她就是太累了,你让她休息够了就行。”   “什么叫你初步断定?你什么都不知道,就这样瞎猜,叫我怎么信你?”   “容我提醒你一下,顾先生,什么都不知道的是你!”医生双手交叉,郑重地看向他。   顾连北被气得脸色发青:“那她什么时候会醒?”   “这要看她什么时候睡饱了,休息够了,你慢慢等着就行了。”   “算了算了。”他心烦意乱地站起来,“问了你等于没问。”   回到病房,看着宋予乔憔悴的样子,他心里更加烦躁不安。想起昨天她忽然昏过去的场景,心里还是有些后怕。现在整整一夜过去了,她还没有醒。   医生质问他的话还盘旋在耳边——什么都不知道的是你!   他抱她到医院的时候,护士问他情况,他除了一些基本信息,几乎什么都答不上来。   明明昨天还见过的,还那样积极活泼地为了工作忙碌,怎么一天过去了,就变成这副样子。他打电话给顾池,顾池也只说了她请假的消息,其余什么都不知道。   不过顾池也提到是一个男人打过来的,他隐约觉得他小叔知道些什么,但是不肯多说。   顾连北懊恼地揉着眉心,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。忽然,他猛地睁开眼,再次想起了昨天看见她的场景。   她的衣服分明没换,还是那天的女士西装,她旁边多了个大号行李箱,应该是她的所有行李。   他立刻站起来开门出去,拿了宋予乔的手机打给赵静,电话接通的那一刻,他语气焦急地问:“宋予乔是不是从你家搬出去了?”   这么些天,他也知道了宋予乔有一个朋友叫赵静,她住在她家里。   “……是。”那边顿了一会儿,才哑哑地说了一个字,仿佛疲惫至极。   “她前天晚上是不是没有回家?”   “你是谁?”赵静敏感地问他。   “她是不是和程璟然在一起?”   “我不知道。”   “她和程璟然复合了吗?”   “我说了我不知道。”   顾连北收了电话,大致已经知道了答案。   宋予乔和程璟然没有复合,而是彻底闹掰了。她昨天红肿的双眼已经说明了一切,他从没有见过她那样伤心和绝望的样子。   眸色一点点沉下去,他编辑了短信发给赵静。   “宋予乔生病了,在住院。不管你们发生了什么,她因为什么原因搬出去,我希望你能来看看她。” ☆、重生   手机嗡地震动一声,赵静看着亮亮的屏幕,眼里光芒几经闪烁,最后还是暗淡下去。   她握紧了手里的手机,疲惫的脸上闪过一丝痛恨,忽然找到程璟然的号码拨了过去。   她一夜没睡,却在一早上接到宋予乔住院的消息,她把这一切罪责,全都算在那个人头上。她从来都看程璟然不顺眼,早料到宋予乔会在他手里吃亏。   却没想到,这亏一吃,就有可能是一生。   电话的那端,传来低沉的男声:“喂?”   “好久不见了,程璟然。”她冷冷开口。   对面沉默片刻,回她:“好久不见了,赵静。”   “呵,承蒙您还记得我。”她冷笑,“你在哪?我想见你。”   “我现在有事,改天再约时间……”   “不,我现在就想见你。”   “……好,你到我公司来。”   赵静换了身衣服,拿上钱包便匆匆出门了。她的神色肃杀,再也不是当年天真跋扈的样子,时间会让每个人都得到不同的成长。   她打车到了公司楼下,气势汹汹地就上楼了,刚出电梯就在走廊上遇到程璟然。   他穿着暗蓝色的西装,身量比当年还要挺拔,走在人群里根本就是鹤立鸡群。   赵静看着这样的他,心里怒火横生,面色更加阴沉。   程璟然看见她也愣了一下,跟周围的同事打了声招呼,便走过来:“你来了,有什么话去办公室谈吧。”   赵静沉默地跟着他往办公室走,岂料他开门之前,门已经从里面打开了。   江琳娇嗔的声音传来:“我等你半天了。”   程璟然脚步停住,江琳有些疑惑地看着他,忽然觉得一股阴风从前方袭来。赵静森冷的脸蛋,慢慢地从程璟然背后移了出来。   江琳一下子噤了声,回忆了一下才说:“是你?”   “是我很吃惊吗?”她猛地推开门,大步走进去。   江琳被她逼得踉跄两步,程璟然很快进来扶住她,她倚着他的手臂,仿佛找到了安全感,傲气十足地回眸看向赵静:“赵小姐,您和您的朋友还真是阴魂不散啊。”   “江琳小姐,您的脸皮也是够厚啊?这正宫的位置当得还挺如鱼得水的,当年可是等很久了吧?”   “你说什么?”江琳气的脸色涨红,推开程璟然的手,走过来和她对峙。   赵静丝毫不畏惧地上前一步,跟她隔着极近的距离:“宋予乔胆子小,我可不怕你。有一句话我忍很久了,你们可真是对狼狈为奸的狗男女!”   “你!”江琳伸手要打她,赵静精准地截住她的手,察觉到前面程璟然投过来的冷冽目光,她讽刺一笑,啪的一声就伸手扇回去了。   一巴掌又快又准又狠。   “你当谁都是宋予乔,任你蹬鼻子上脸欺负是吧!”   江琳捂住脸,立刻红了眼睛:“你敢打我?”   “打的就是你!这一巴掌我也等很久了!要不是宋予乔拦着,你以为你能快快活活地毕业?”   “你……”   “够了!”程璟然皱着眉,拉开江琳,后者立刻委屈地望着他:“璟然……”   “你先回去。”程璟然打断她,江琳还想说什么,他已经扯着她的手腕把她拖了出去,然后利落地关上了门。   赵静冷眼看着一切,讽刺一笑,他还真是对谁都是那个样子。   程璟然扯了扯领带,去茶几上倒了杯茶:“坐吧。”   赵静顺势在小沙发坐了下来:“我打了程先生的女朋友,程先生不会怀恨在心吧。”   他揉了揉眉,极为冷淡地说:“你有什么话直说。”   “好,那我问你,你跟宋予乔分手到现在,有没有后悔过?”   他顿了一下,湛黑的眸子看向她:“你觉得问这些话有意义吗?”   “当然有。如果程先生从来没有后悔过,那很好,我正好转告宋予乔,叫她死了那份心,少再癞蛤.蟆想吃天鹅肉。”她看到他眉间染上一丝不悦,笑容便更冷了,“这世间情侣谁还不分个手,况且你们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,没必要紧抓着不放。但是,如果程先生是有过一丝丝后悔的,那就更好了!”   她极为讽刺地看着他:“我也想看看程先生后悔起来,是个什么样子。”   程璟然右手支在沙发扶手上,把玩着茶杯,听到这里才眸光微动,并未说话。   赵静不做过多纠缠,站起来:“谢谢程先生的招待,但我这人性子急,喝不来茶,真是抱歉了。我就这一个问题,既然程先生无法回答我,那我也不便打扰了。”   开门出去之前,她又回头说:“奉劝你一句,可最好别后悔了!宋予乔看着软弱好欺负,但脑筋死性格轴,她以前陷在喜欢你的死胡同里出不来,可一旦她出来了,那就走不回去了。”   室内一片寂静,他仍是一言不发。安静地坐在那,半是阴影半是光明,像一个沉默的雕塑。赵静看着那个天之骄子一样的男人,他仍然耀眼夺目,但气质却从以前的桀骜肆意,变成一种难以读懂的压抑。   就好像背负了沉重的枷锁,一种灵魂深处的自我压抑。   她收回视线,开门离开。   坐回出租车上,本想直接去医院,但考虑再三,还是回了家。   ……   宋予乔醒来的时候,已经下午五点了。   不管世界怎么风云变幻,她却是安安稳稳地睡够了,休息够了,情绪也稳定下来了。   睁开眼,是一片陌生的白,手背上还在输液。这感觉,真像死过一次,又重生。   她混沌地想了会儿,终于联系起了前因后果,想必是顾连北送她来的医院。   环顾一周,发现这是一间单人病房,沙发座椅上还搭着一件男人的大衣。   顾连北应该还在。   她自己坐起来,拿了桌上的杯子倒了杯水喝,隐约听见外面有说话的声音。   没过一会儿,顾连北就推门进来了,身后还跟着一身正装的顾池。两人看见她坐起来了,有些惊讶,然后很快走过来。顾连北帮她掖了掖被子,然后把抱枕垫到她身后靠着。   “怎么样?感觉好点没?”   “嗯,没事了。”她冲他笑笑,声音还有点哑。看到后面的顾池后,她礼貌地点点头:“顾总好。”   顾池露出温和的笑意:“好好休息,工作的事不用担心。”   宋予乔嗯了一声,跟他说:“我真的没事,明天就可以去上班。”   “什么明天去上班?”顾连北插嘴进来,没好气地说:“你别想了,至少还要留院观察两天。”   “我就是感冒而已,有什么好观察的!”宋予乔不认同地看着他,“反正我待会儿就要出院。”   “你是在搞笑吗?现在几点了,医生一会儿就要下班了,谁还给你办出院手续!”   “那我明天一早出院。”   “一早?人家一早要查房开会,等给你办完手续得十点了,你去公司说不定能赶上午饭。”   “顾连北!”宋予乔竖起眉毛瞪他。   顾连北竖起双手佯装投降:“好好好,我错了。”   “哼。”   两人旁若无人地吵了一会儿,顾池一直挂着温润的笑看着他们,就像看着自己家不懂事的孩子一样。   宋予乔想起自己的老板还在,立刻收了声,矜持了些。   “顾总,您先坐一会儿吧。”   顾池点点头,拖了一个沙发椅在旁边坐下。   顾连北边倒水,边阴阳怪气地嘀咕:“两面派,态度差别可真大。”   顾池不着痕迹地扫了他一眼,眼见水壶里的水快没了,吩咐说:“你去烧壶热水,冬天就别喝凉的了。”   顾连北听话地倒掉凉了的水,转身去重新烧了一壶。水壶咕噜噜地响,他问宋予乔:“睡了这么久,饿了没?我出去给你买点吃的。”   宋予乔确实有点饿了,点头说:“外面还在下雪吗?别走远了吧,楼下随便买点就行。”   “知道了。”他应了一声,拿上沙发上的大衣穿上,对顾池说:“那小叔你留在这儿照看着点,我很快回来。”   顾池点点头,目送他远去。   房门关上,密闭的空间里只剩宋予乔和顾池两个人,她觉得有点不自在。   顾池气场温和,可是温和得有些疏离,和任何人都不太亲近。   宋予乔对他很是崇敬,可生活里又有些不知该怎么跟他相处。   正纠结着对白,他倒是先开口了。   “工作上还适应吗?”   她忙点头:“嗯,很好,就是有时候还是有些地方不懂,怕做不好。”   “没事,现在还早,再跟着做几个项目,习惯了就好。”   宋予乔点点头,他又问:“你觉得顾连北是个什么样的人?”   宋予乔愣住,只觉得他话题跳跃得有些快。想了会儿,她如实说:“他人很优秀,各方面条件都很好,性格比较阳光开朗。虽然偶尔有点小孩心性,但做事很稳妥,是个热心善良的人。”   顾池面带笑意地听着,神情温和,却又滴水不漏,让人看不透任何情绪上的变化。   “你想听听我眼中的顾连北吗?”    ☆、点拨   “他是家里的幺子,从小娇生惯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,确实各方面条件都好。但条件好,不代表他优秀。我从小看着他长大,他是一个很固执的人,对于自己想要的,不会顾忌任何人的想法。你说他偶尔小孩心性,但他从来不跟我们这些长辈服软撒娇。他看着做事稳妥,但其实冲动又好强,并不比同龄人稳重。”   顾池脸色渐渐认真起来,充满压迫性的目光注视着宋予乔。   “最重要的一点,我觉得他并不善良。他从一开始就站的比别人高,得到的比别人多,所以他恰恰缺乏一般人的怜悯情怀。他和许多大家族出生的人一样,心里是自私的麻木的,他对人的戒备心很高,所以心思很重但不会轻易对别人表露。”   见宋予乔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,顾池问她:“你觉得我们看到的,哪一个才是真的他?”   宋予乔想了想,答:“人本来就有很多面,但你不能否认他阳光开朗的一面,至少我看到的他,朝气蓬勃,确实比同龄人更加优秀。”   “你说的很好,人确实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,他会选择性地表达自己的情绪和人格。”他的眼里露出一抹笑意,“所以你现在明白了,为什么你看到的,和我看到的这么不一样吗?”   宋予乔看了他一眼,对上他温和无害的眼睛,心里却无端一紧,并未开口。   “那你喜欢你看到的这个优秀的顾连北吗?”他再次开口问她。   宋予乔彻底沉默下来,屋里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。   “我觉得他是个很好的朋友。”她低声说。   “是吗?他六月份毕业,到现在一事无成,如果没有家里给他依靠,你觉得他凭什么活得这么风光?在我看来,他毫无上进心和责任心,丝毫不在乎父母家人的感受,活得如此任性,算不上一个好朋友。当然,朋友的定义有很多,你觉得他算哪一种?”   “我曾经当助教的时候带过他,虽然我们差的不多,但我还是把他当弟弟,亦师亦友。”   “如果真的是当做弟弟,那我希望你也能让他明白,你只是姐姐。”   他一直温言细语地说着,宋予乔心里却几经翻滚,难以平复。   她的脸色还是病态的白,神色比之前却已经镇定许多:“顾总,我明白的,我会劝他,不会让他误入歧途的。”   “歧途倒不至于,他明白自己想做什么,他只是需要一个答案而已。”他眼里是通晓一切的睿智,“无论答案是什么,这不关我的事,但我不能看着他停滞不前。不管是他还是你,在这么年轻的时候,都不应该停滞不前。”   宋予乔点点头,心里豁然开朗。   她对着他感激一笑,仿佛想通了很多事。他也报以最和善的笑意,像面对一个亲近的晚辈。   顾连北买完晚饭回来,顾池很快就走了,顾连北也没留他,正好病房里只剩他和宋予乔俩,他开开心心地铺上餐桌,把正餐和点心都端上来放好。   宋予乔坐起来些,看着他忙碌,看着桌上精致而清淡的餐点。   这些一看就不是楼下随便买的。   他把她的粥盒给打开,随口问她:“你要搬去哪住?房子找好了吗?要不我帮你租个房子吧,正好我也不想一直住酒店了。”   宋予乔捏着汤勺,很坚定地对他说:“不用了,我要回家住。”   “回家?”他停下动作,隐隐皱眉:“你怎么突然决定回家了?”   “本来就是我的家啊,哪有不回的道理。”她垂眸淡淡一笑,“没有过不去的坎,我跟我妈也只是缺乏沟通而已,又不是仇人。”   他沉默着,她忽然抬头问他:“你呢?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家?你不会要一直住在酒店吧?”   “关你什么事。”他在餐桌对面坐下来,避而不谈。   “不要这么叛逆,顾同学!你爸爸是为了你好,你就算不想出国,也不用躲这么远吧。”她喝了一口汤,味道极鲜,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。“还有,你整天在这边无所事事的,有意思吗?我看你同学那谁谁谁,当时成绩还比你差,这不听说都创业了还做得小有成就,你惭不惭愧。”   顾连北从鼻子里嗤了一声,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:“就他那小破生意,有什么好惭愧的。”   宋予乔摇摇头,语气认真了些:“你别留在这儿了,你要想做什么就去做吧,你爸爸会支持你的。”   他抬眸看向她,漂亮而细长的眼睛里,折射出一种神圣的光芒:“我一直在做我想做的。”   宋予乔顿了顿,低头吃饭,不再继续这个话题。   第二天她还是出院了,拿了一堆感冒消炎药,在顾连北的念叨声里,自己打车回了家。   顾连北看着出租车远离的身影,心里窝了一团火,转手就打电话给了顾池。   “小叔,我想买辆车。”   “在C市买车?”   “对,我在这儿这么长时间,没车不方便。”   “所以呢?”   顾连北脸色难堪地迟疑了会儿,说:“我没钱。”   “你爸也没钱吗?”   他脸色更臭:“你明知道他不可能给我买车。”   顾池淡淡地说:“你直接去我车库开一辆吧。”   顾连北这才满意,笑着收了电话。   宋予乔没去上班,正好是星期五,连带周末,顾池让她休息完三天再去公司,到时候会有新项目跟进。   宋予乔进家门前,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,她已经四年没有回过这个家了。   有时候算起来,她才是最绝情的那一个。   她拿出包里快生锈的钥匙去开门,试了几次,竟然都打不开。大门的锁早就被换了,她握着钥匙,呆呆地站了半天,才想起来要敲门。   姜还是老的辣啊。   屋里似乎没有人,她耐心地又敲了一会儿,才听到一阵嗒嗒的脚步声,听着有些奇怪。   她问:“妈,你在里面吗?”   里面安静了一会儿,大门才被缓缓拉开,她前面的视野一片空旷,从下面幽幽传来一个稚嫩的童声:“你是谁?”   宋予乔:“……”    ☆、梳理   跟母亲总是免不了一番吵闹,宋予乔自知理亏,任由她冷嘲热讽地说了一会儿,便还是顺利地住下来了。   毕竟亲生母女,况且宋美兰还有求于她,总之不会太为难人。   至于这个“有求”,宋予乔一言难尽。   休息好了,她便准时去上班了,正式和宋佳完成了交接,接下来就只能靠自己了。   秘书这个工作,说难不难,说容易也不容易,需要人心细又机灵,善于交际。这些恰好都是她的弱项,她想,这或许也是一个机遇。   忙了一天,她整理好签字和未签字的文件后,看了看时间,已经五点二十了。   她连忙背上包往电梯走,幼儿园五点半放学,她快赶不及了。   跟赵静约好了下班后一起去幼儿园接小石头,她先打了车顺路去赵静的公司接她,然后再一起去幼儿园。   跟赵静和好,是一个非常水到渠成的过程。她早上发短信告诉她小石头的事,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看看他,赵静若无其事地答应了,还问了她很多。   两人没事人一样聊了会儿,都绝口不提之前的事,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。对于普通朋友来说,这样或许只是掩耳盗铃,心里难免还有隔阂。但对于宋予乔和赵静,那就是真的不介意了,想要将这事翻篇。   到了幼儿园后,小石头已经背着书包,趴在小栅栏上等她们半天了。看到她们,他也没有半点不耐烦,反而高高兴兴地跑过来,一把抱住宋予乔的腿,甜甜地喊了声:“小乔!”   赵静:“……”   “他怎么不叫你姐姐啊?”   宋予乔擦了擦他脸上的灰,把他抱起来:“没事,可能不太习惯吧,叫名字还亲切些。你说是不是呀,小石头?”   “对!我最喜欢小乔了!”他搂着宋予乔的脖子,吧唧一口亲她脸上。   宋予乔笑得一脸满足,赵静则一脸恶寒。   突然冒出个弟弟,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儿子呢。   小石头大名叫宋岩,是宋予乔的亲妈宋美兰亲生的。就在几天之前,宋予乔还丝毫不知道这个弟弟的存在。两人都跟着妈姓,一听就知道是没爹的孩子。   宋美兰美则美矣,就是在处男人方面有点不靠谱。   宋予乔还清晰地记得回家的那天,那个白白嫩嫩的小男孩,对着她卖萌似的眨着眼睛,眼里闪着好奇又兴奋的光芒。   她还没开口说话,他便一遍遍地问她,你是我的姐姐宋予乔吗?   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后,她又跟宋美兰大吵了一架,她就没见过这么不负责任的母亲,一个不够还来第二个。而宋美兰还妄想把孩子让她带,因为她又交了新的男朋友,平时打牌带孩子也不方便。   最重要的,她也意识到自己年龄大了,没名没分地带个小孩,听着有些丢脸。   宋予乔就不懂了,问她:“你觉得丢脸你干嘛把他生下来?”   宋美兰也不甘示弱:“我还觉得生了你这么女儿很丢脸,我能把你塞回去重造吗?”   她气急:“你生了孩子也不跟我说一声。”   “跟你说?你除了过年,有打过电话关心我吗?”   宋予乔哑口无言。   小石头就躲在房里,探出个小脑袋听她们说话,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,似懂非懂。   宋予乔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,几乎瞬间就想到了自己孤单的童年,没有任何亲人的陪伴,甚至还会被锁在家里,等待宋美兰打完牌准时回来投喂。   宋美兰年轻时候比现在还要放纵,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,四处逢源,家里每个角落都充斥着她浓烈的香水味。   宋予乔的记忆里,那种味道就像一道无形的锁链束缚着她,她渴望靠近又憎恶至极。   而现在,她不可能放任宋岩成为第二个自己,他应该有更光鲜灿烂的人生。他是她血肉至亲的弟弟,他需要的,宋予乔都会尽力给他。   正好周末两天,她留在家里跟他培养感情,而小石头也很自然地接受了她,一口一个小乔,仿佛她是他最好的玩伴。   赵静接过他的书包提在手上,宋予乔则一路抱着他往外走。   “今天想吃什么啊?”   “想吃汉堡包。”   “汉堡有什么好吃的。”赵静捏捏他的鼻子,冲他做一个鬼脸:“赵静姐姐请你去吃大餐!”   “大餐是什么?有鸡腿吗?”   “有啊有啊,鸡腿鸭腿鹅腿,什么腿都有!”   “耶!好棒!”小石头小手一拍,做了一个冲的手势,漆黑的瞳孔灵气十足。   宋予乔和赵静都被逗得哈哈大笑出来。   三人一路欢声笑语沿着林荫道走,谁都没有注意到校门口停的那辆黑色轿车。   它以一种沉默的姿态,低调地停在一众大同小异的车辆之间,毫无存在感。只是车里那道灼热的视线,一直追随着她。   程璟然左手撑在车窗上,扶了扶额头,难掩脸上的痛楚和疲惫。   他跟了宋予乔一路,她都没有发现,直到看见她和赵静抱着孩子出来,他才停止了步伐。   她似乎过得不错,可是他却感觉糟糕极了。   他的右手握着一支唇膏,一支漂亮的女士唇膏,那是宋予乔唯一留在他家里的东西。它放在一个小礼盒里,掉落在他房间的一角,他盯着这支唇膏看了许久,猜到了是别人送给她的礼物,也猜到了是谁送的。   就像他知道小石头是她的弟弟,他对她所有的一切都了如指掌,不像她对他一无所知。   可是知道又怎样,不知道又怎样,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的。四年恍然如梦,行尸走肉般的生活,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,挺一挺也就一辈子了。   可是他忽然感觉挺不下去了,从她回来的第一天,他就知道心里有一座压抑已久的火山,即将爆发。   闭上眼,将喷薄欲出的感情统统收敛进去,再睁开时,整个世界都是灰暗一片。   他发动车子,转头往机场走。   他想回北京的老宅,去弄清楚一些事情。   买票、过安检,飞机起飞,都是很快的事情。一路上他的脸色冷峻,周围人避之不及,唯独一双眼睛,再没有平时的桀骜,反而空洞又无神。   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茫然,一个一直站在顶端的天之骄子,竟然觉得茫然,觉得人生毫无意义,听起来真是不可思议。   没有通知任何人,他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老宅,管家看到他吃了一惊,连忙四处吆喝通知一众人。父亲仍然一脸严肃,惯例地把他叫去书房,询问工作生活上的事宜,最后问他什么时候订婚。   原本两家决定等他调回国内就订婚,那也只是年后没多久的事了,可是他从未主动提过,也没有确定具体日程。   父亲的问话他没有给出回答,他心里烦乱无比,毫无头绪。   他对这场订婚典礼,没有丝毫的期待。   父亲斥责了他几句,他也沉默地接受着,视线从那古朴的木质书柜上缓缓挪过,心里有许多话想问,最终还是没有开口。  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,里面长时间没有人住还是保持着清洁,母亲很快跟进来,慈爱地端了一碗补品。他接过放到桌上,礼貌地浅尝了一口,再未去动。   房间里开着暖气,闭门闭窗,他觉得燥热压抑,过去把阳台的落地玻璃门拉开,冷冽的空气瞬间袭来。   杨芸叹了口气,过去站在他身后:“是有什么心事吗?”   程璟然并未回头,任冷风扑打着脸颊,“有很多事想不明白。”   “是感情上的事吗?”   他略微惊讶地回头看她。   杨芸温婉一笑,拉住他的手,在手心里拍了拍:“我还不了解你吗,从小到大都没让我们操过心,有什么事能让你想不明白?”   这世事多变,唯有情之一字最是伤人,就算优秀如她儿子,又怎么躲得过情关。   他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,揽住她瘦弱的肩膀:“妈,你最懂我。”   “难得说一句哄我开心的话!”她嗔怪他一眼,拉着他到沙发上坐下来。“璟然,你突然回来,我就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事。但你一向不喜欢跟我们说你的私事,我也不勉强你,只是你也不要太难为自己了。”   “我知道。”   “你跟江小姐的事……”   “我会处理好的。”他伸手将她肩上的披肩搭好了些,神色果断又冷情。“别担心,有些想不清楚,但有些事,已经想的足够清楚了。”   “妈知道你不喜欢她。”杨芸欲言又止地看着他,面露愁容,终是没有说下去。   程璟然安慰地抱住了她,却又像是在向她索取安慰。   “妈,你说爱一个人,是不是一定要在一起?”   “如果你爱的人也爱你呢?你说她想不想跟你在一起?”   “以前想……以后或许不想了。”   语气里竟透出一丝酸楚,杨芸听得心里也是一酸,自己的儿子何时这样落寞过。可是他成长得太快了,她却渐渐衰老,他高大的身躯将她衬得如此渺小,她只能尽力地去环抱住他,像安慰小时候的他那样轻拍着他的背。   “没试过怎么知道,问题是你有多大的决心。”   “可是……”他低下头,将整张脸都埋在她肩膀上,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泪光。“如果所有人都觉得你们不应该在一起呢?”   “妈妈会永远支持你。”她摸了摸他的头,眼圈泛红。   程璟然靠在她肩上,一动不动,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。   “如果我爱上不该爱的人,你会原谅我吗?”   房间里最后一丝热气被吹散殆尽,空气仿佛凝结成冰,但她的声音却坚定得足以融化万物。   “我永远不会怪你,更谈不上原谅。”   你是我的儿子,我给你百分百的支持和信任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今天第二更,这是一个过渡章,另外也交代一下两人的成长背景。 其实可以看出来,不管是小时候,还是后来,他们都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生,两种家庭。 所以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,能走到一起,自然是不容易,慢慢磨合吧~~ ☆、新的开始   第二天一大早,程璟然就乘飞机回到C市。   他开车去了嘉和公寓,他的另一个家,江琳住在那里。   他和江琳都不是本地人,他毕业后飞法国修服装设计,后来直接被EG总部聘用。本来是没有必要在C市买房的,但他心里有个声音,渴望留下来。   从很早他就开始筹划,将自己的业务慢慢转向中国市场,他设计适合亚洲人的礼服,研究中国市场的发展前景,他希望能早点调回中国分部。他想回到这里,江琳知道他的想法,所以她从一开始就留在了这里。   为了让她的父母安心,方便照顾她,他默许了她搬进来和他一起住。   回嘉和之前已经和她打了招呼,所以程璟然进门的时候,江琳第一时间就迎了上来,帮他把拖鞋摆好。   她笑着问他:“最近忙吗?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。”   程璟然看着她巧笑嫣然的样子,心底却泛不起丝毫涟漪,而他以这种状态,已经跟她一起生活了四年。   “江琳,我们分手吧。”他冷静地说着,甚至鞋都没有换。   “你说什么呢,别开玩笑了。”她挽了挽耳边的发,眼里闪过一丝慌乱。   “我没有开玩笑,我们真的不适合。”   “我们已经在一起四年了,你才跟我说不适合?”她的笑容终于一点点淡去,脸色苍白地厉害。“是因为宋予乔吗?”   “不是。适不适合只是我们俩的事。”   “你还喜欢她,你想和她复合对吗?”   “你觉得她还想和我复合吗?”   江琳一愣,程璟然却仍然冷静如初:“我没有考虑这些,而且这是我和她的事,跟我现在说的这件事,没有一点关系。”   “你怎么能这么平静地说出分手?这对我不公平!”她的声音有些哽咽。   程璟然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:“江琳,你觉得现在过得开心吗?”   开心吗?或者说,有什么值得开心的?   四年来,他们聚少离多,她迁就他,经常飞去法国陪他。可他潜心于设计,连带她逛一次一街都没有做到过。后来他偶尔回国,两人同处一室却分房而居。他曾经是真的下定决心跟她一起过,可是有些事,真的勉强不来。   一起吃顿饭,把副卡交予她,帮她开一家西餐厅,那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大体贴限度。可是这样一个男朋友,他不明白有什么值得她喜欢的,而她的开心她的幸福,又是来源于何地?   她在委屈求全,他都懂。   “我收拾几件东西就离开,这栋房子留给你。”他毫不拖泥带水地做了决定,大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。   “璟然,你不要这样,我们改天再说这些事好不好?你太累了,先休息一会儿吧。”江琳慌乱地追上他,骄傲如她,此刻却卑微得溃不成军。   程璟然转头看她,目光澄澈:“江琳,就到此为止吧。”   那一瞬间犹如天崩地裂,她紧咬着嘴唇,眼神却决绝:“我不同意。”   他的情绪却没有丝毫波澜,径直进去收拾东西,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懒得说。   江琳跟进去,抓住他的手,试图挽留:“你再考虑考虑行吗?我们都冷静一下。”   “我已经足够冷静了。”他拂开她的手,冷静得近乎冷酷。   巨大的悲痛袭上心头,江琳只觉得一只大手捏住了自己的心脏,她哮喘发作,捂着胸口毫无节律地喘息起来。   程璟然脸色变了变,扶她到客厅里坐好,在茶几下面找到速效药给她。   待到她稍微平息了些,他才开口,摸了摸她的头,温柔得像是告别。   “以后好好照顾自己。”   “不要。”她摇头,终于哭出来。“我不想跟你分开。”   他看着泪流满面的她,连一个安慰的动作没有。   江琳终于捂住脸,彻底崩溃。   她早该明白的,这才是真正的程璟然,就连宋予乔,他都能冷酷如斯,更何况是她。   听着他离开的脚步声,她的理智彻底破灭,毫无形象地冲过去从背后抱住他,哭着说:“我求你不要走可以吗?你当初答应过我的,你说过你会对我负责的!”   程璟然一点点掰开她的手,语气清冷得不复一丝温柔。   “你一定要拿这件事逼我吗?”   江琳一下子噤了声,她知道,她留不住他了。   没有人能留住他,除非他自愿为你停留。   离开前,他最后一次回头看她,语气间多了一丝缱绻:“你知道的,我不是什么好人。”但是,我想对她好一点。他在心里说完。   门啪嗒一声关上,江琳痛极反笑,她回顾着这偌大的空间,里面空旷又寂寞,她守了这里四年。这在场自以为是的战役里,她以为她赢了宋予乔,却原来,输赢都只在他一念之间。   今天是元旦,某种意义上新年的第一天,他送给了她一份永生难忘的大礼。   天气阴沉,无雪无风,但街上都是热闹的人流。   新年,所有人都在祈祷着,会有全新的开始。   程璟然拿了行李,直接回了雍景湾。小区里有很多孩子在玩闹,这里大多住着工薪阶层,平淡的生活里,却有无限的乐趣。   程璟然多看了几眼,然后一个人上楼,回到自己心里真正意义上的家。   房子很小,刚好够两个人住,这是他大学时候就买了的,却一直没等到另一个人住进来。   他收拾了一下屋里,便开着车再次出门了。   车子方向明确地朝着宋予乔的家里开,他停在她家门口不远处的一颗树下,并未下车。   车子停了很久,他似乎有用不完的耐心,就只是静静地坐在里面,偶尔抬眼看一眼她房间的方向。   时针指向十二点,她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了楼道里,怀里还抱着一个男孩。   宋予乔抱着小石头慢慢下楼,表情很是雀跃。她在楼下站了一会儿,像在等什么人,嘴里还跟小石头说着笑话。   很快,另一辆银灰色的车开过来,在她脚边停下。   顾连北穿了一件浅蓝色的短款牛仔外套,一派潇洒地下车,朝她走了过来。   “先去吃饭吧。”他绅士地帮她打开副驾驶门,然后接过小石头,还故意吓唬他似的往空中抛了抛。   小石头笑嘻嘻的倒是觉得很好玩,宋予乔却紧张地拍了一下他的肩:“你小心点!”   “知道了,我有分寸的。”他把小石头放回后面的儿童座椅上,仔细地把安全带扣好。   车子慢慢驶离,就像快乐的一家三口要出去郊游,而他们确实是要去游乐园玩。   程璟然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,那里早就没有了车子的身影,他却一直看着,安静得像是一座雕塑。   时针慢慢转着,不知过了多久,天色竟然已经暗了下来。   程璟然闭目靠在座椅上,像是睡着了,脑子里却又极度清醒。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,已经六点钟了。他已经接近二十四个小时没有进食,却毫无饥饿感,只有满心的麻木。   又过了一个小时,那辆银灰色的奔驰才开回来,宋予乔先下车,顾连北也紧跟着下车。   “不用送了,就在楼上,你早点回去休息吧,今天累了一下午了。”宋予乔把小石头抱出来,他似乎有些困了,趴在她肩上打着盹。   大人都累得要死,更别提孩子了。宋予乔这才感觉到带孩子的不易,才玩了一个下午,就差点要了她的老命。幸好顾连北精力好,大多数时候她都找个地坐着,看他跟着小石头跑来跑去,两人相处得竟然比她还要要好。   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差别啊。她心里忿忿地吐槽着。   “都到楼下了,你都不请我上去坐坐?”他靠在车头,似乎有些不满。   宋予乔挥了挥手:“去去去,赶紧回去,我家什么都没有,有什么好坐的。”   “你无情你冷漠,使唤完了就抛弃我!”他哀怨地看着她,俊朗的轮廓,干净的短发,在暮色里帅气无比。   宋予乔搂着小石头,歪头朝他嘚瑟地一笑:“少废话,这里我最大,听姐姐我的话早点回去,你不累我还累了。”   “切,倚老卖老。”他老大不情愿地哼了声,还是没有为难她,上车跟她挥了挥手,便离开了。   宋予乔脸上的笑容隐去,看着他离开的方向,眼神有些复杂。   公司元旦放假,顾连北主动约她出去玩,她以要照顾弟弟为借口拒绝了他。结果他一听她有个弟弟,就兴奋地跟有了亲儿子似的,一直嚷着要来看小石头。   她一方面不想他过来,另一方面又想带着小石头出去见识一下,他太缺乏同龄儿童的童趣了。可是她自知一个人照看不来,又怕中途出点什么意外,正好顾连北又坚持要过来,她才折中三人一起出去。   不过确实为她省了不少事。宋予乔叹口气,抱着孩子上楼了。   程璟然默默地看着这一切,眼底涌过阵阵波澜,像翻滚的黑色潮水,深沉又捉摸不透。直到她上了楼梯,他的脸色才回归平静。   又坐了会儿,他终于动了动,开门下去。   拿了后座的一个礼盒袋子上楼,他的脚步停在了门外一步远。不过是一扇简单的铁门,却像是隔了两个世界,他静静地站了会儿,放下手里的东西离开了。   宋予乔费力地帮小石头洗完澡,抱他上床睡觉后,自己才轻松下来。打开电视,在沙发上闲躺着休息,几乎也快要睡着的时候,宋美兰才一身露水气息地回来。   她抖了抖身子,语调风.骚地抱怨:“这鬼天气,真让人心烦。”   宋予乔一个激灵,猛地睁开了眼,没好气地问她:“输了还是赢了?”   “别提了,手气背死了。”她放下手里名贵的包包,将手里的纸袋子扔过去:“谁放我们家门口的?是不是给你的?”   宋予乔茫茫然地接过来,说了句:“我不知道啊。”   宋美兰上下瞥了她一眼,哼了声:“这年头连你都有人追求了,真是刮目相看啊。”   宋予乔没理她,低头把礼盒拿了出来,打开一看才发现是一件衣服。   左右翻了翻,也没看出来是什么牌子,但看做工却是精良又雅致。盒子里面还有一张贺卡,上面刻着新年快乐,没有任何手写的字迹和落款。她展开手里的衣服,是一件非常好看的OL风外套,浅薄荷绿拼接着蕾丝刺绣花纹,有春天的气息。   胸前是八颗白珍珠双排扣,珍珠的颜色饱满均匀,看起来像是真的。   而最令人惊讶的,是两颗装饰用的袖扣,她一眼就认出了是顶级鸽子血。   宋予乔心里咯噔一声,一时不知作何反应,脑子里有些乱,她快速地把衣服折好装了回去。   沉思片刻,她拿手机给顾连北发短信:   “你为什么又要送我衣服!太贵了我不能接受!”   顾连北:“?你在说什么……”   “衣服不是你放我家门口的吗?”   “什么衣服?”   宋予乔:“……” ☆、合作   莫名出现的一件新年礼物,却找不到它的主人,宋予乔觉得这事有点玄乎。   这件衣服并不便宜,不可能是人放错了。   她想了很多种可能,又一一推翻,包括那个不愿提及的人。最后只剩下一个结论,那就是这件礼物,是送给她的妈妈宋美兰的。   她们俩的身材相似,宋美兰肤白貌美,穿这种款式的衣服,倒也说得过去。最关键的是,这盒子里本来就没有写明,是不是给她宋予乔的。   越想越有可能,宋予乔泄气地把盒子提到宋美兰房间去:“别人送你的。”   宋美兰半信半疑地打开:“真的假的?谁送的?”   “我怎么知道。”宋予乔翻了个白眼:“指不定你哪个相好的送的。”   “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!”宋美兰拧了把她的耳朵。   宋予乔推开她的手,没好气地走出去了,她才不想留在这听她废话,更不想又被她损一顿。两人虽然是亲生母女,可是容貌气质却大有差别。宋美兰这么大年纪了,还是不乏追求者,反观宋予乔,已经光杆司令好多年。   宋美兰总在念叨,这么优秀的自己怎么生出了她这么没用的女儿。宋予乔则在内心吐槽,你要是真的优秀,又怎么会总被男人甩。   两人半斤八两而已。   这件衣服的小插曲过后,宋予乔又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之中,下了班还要去接小石头放学,一整天都排的满满的,根本没时间去想任何其他的事。   顾连北倒是还问起过衣服的事,宋予乔直接告诉他那是送给她妈的礼物,她只是自作多情了一回而已。   有时候她去接小石头的时候,顾连北已经抱着他等在门口了,他有了自己的车,来去方便了很多,便经常过来接他们。最开始小石头的老师同学们,都以为他们是小石头的父母,还有同学偷偷跟小石头说,你的爸爸妈妈真年轻真好看!   小石头虚荣心作祟也不否认,宋予乔为此头疼了很久,她不能让三个人的关系越来越乱。   再次遇到顾连北的时候,宋予乔接过小石头抱在怀里,转身就往另一个方向走。   顾连北连忙跟在后面:“你干嘛?谁惹你了?”   “你惹我了!”她目不斜视,板着脸往前走。   顾连北一头雾水,“我又怎么了?”   宋予乔不耐烦地说:“你整天无所事事地在我眼前晃悠,谁看着不心烦?你这么大个人了,有手有脚能不能去找点事做?”   顾连北停下脚步,面色顿时铁青:“你是这样看我的?”   宋予乔噎了一下,意识到自己有点过分了,可是话说出口就收不回来了。   她叹了口气,语气柔和了些:“你回家吧,快过年了,你不可能永远不回去。”   “回不回去是我的事,你为什么总要干预我的想法?我就这么碍你的眼?”   他的眼里有些受伤,他从来没有过分要求过什么,就这么待着都碍她的眼了?   两人在川流的车海边站了很久,宋予乔垂下眼,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。沉默半晌,还是顾连北先妥协。   “好了,我答应你,过年前一定回家就是了。”   宋予乔终于露出点笑意:“早这么懂事不就好了。”   顾连北看着她的笑容,心里却不是滋味。直到他妥协,宋予乔才重新上了他的车,他送人回家,还低声下气成这个样子,顾连北觉得自己真是疯了。   除夕夜渐渐来临,整个城市都充满了温暖和睦的气氛,宋美兰在家的时间多了起来,宋予乔也轻松了许多。   年前最后一个项目,她跟着顾池出了趟差,在外地待了三天才回来。   一进家门小石头就冲过来,搂着她的脖子不肯撒手,她掏出包里的礼物递给他,他这才转移了注意力去沙发上玩了。   宋美兰置办了些年货,在厨房整理,宋予乔则一屁股坐在沙发下的积木垫子上,拿了茶几上的水果填肚子。   小石头注意到后,赶紧爬下来阻拦她:“小乔你饿了吗?水果凉凉的,吃了肚子痛!我去给你拿饼干!”   他颠颠地跑到房间里,在床头柜下捣鼓了半天,掏出一大包零食,里面零零碎碎的很多东西,看起来是积了很长时间。   他献宝似的把一包奥利奥饼干递过来:“你吃这个!超好吃哦!”   宋予乔愣愣地看着他,忽然觉得眼睛发酸。   小石头以为她不喜欢吃,连忙换了另一样:“还有这个小蛋糕,软软的香香的,我可爱吃了!”   他的声音清脆又响亮,乌黑的眼珠子折射着天真的光芒,还有满满的要溢出来的对她的关心。   宋予乔第一次感受到这种骨肉亲情的感觉,竟然是来自自己四岁的弟弟,她难掩感动和心酸。摸了摸他的头,她笑着说:“姐姐吃不了太多,你跟姐姐分一块蛋糕好不好?”   “好呀!”他开心地应着,眼睛眯成月牙。   “以后要是想吃什么,记得跟姐姐说,姐姐买给你吃!”   “嗯嗯。”小石头拼命地点头。   宋美兰站在厨房门口,看着那一大一小,神情竟一时有些恍惚。   除夕夜晚上,宋家一家三口一起围着桌子包饺子,外面烟花爆竹声震耳欲聋。接到顾连北电话的时候,宋予乔才想起她很久没见过他了。   自从那次差点吵起来后,他就再没出现在她眼前了,起初她也没注意,现在想起来,他那时候应该是回家了。   她接了电话,找了个安静的角落跟他聊了会。两边都是热闹的烟花声,他声音很大地在对面吼,生怕她听不到。   “宋予乔,新年快乐!”   宋予乔把手机拿到嘴边,也学他吼:“你也新年快乐!”   “我靠,被你炸死了!”耳边传来顾连北咋呼的声音,宋予乔哈哈大笑起来,几乎能想象到他跳脚的样子。   两人又闲聊了会儿,宋美兰在外面喊:“快点出来帮忙,饺子要煮烂了。”   宋予乔这才挂了电话,出去吃饺子了。   看起来顾连北现在过得不错,她心情也轻快起来,接连吃了两碗,被宋美兰一顿嫌弃。   电视里正在放春晚节目,小石头撑不住在沙发上睡着了,宋予乔把他抱进去放好,然后出来继续看节目守夜。   小品相声年年都差不多,宋予乔看的呵欠连连,也眨着眼睛昏昏欲睡。   跨年的倒计时响起的时候,她很快清醒过来,屋外的烟花声更热烈了,倒衬得屋里面有些寂静荒凉。她揉了揉眼,无端叹了口气,唉,又是一年了。  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,应该是贺新年的电话吧。她拿起手机看了眼,竟然是个陌生的号码。接通后疑惑地喂了声,对方也没有讲话,就这样相互沉默了几秒,感觉有些诡异。   新年的钟声敲响,电视里主持人激动地说着:“新年快乐!”   “新年快乐!”竟和电话里的声音重叠,让她分不清是不是自己的错觉。   宋予乔的心脏重重一跳,然后又很快稳定下来:“你……”   她刚开口,自认为还算冷静,对方却已经撂了电话,完全不给她表现的机会。   什么嘛……   她气闷地挂了电话,其实也不太确定,到底是不是程璟然。   但不管是不是他,都不重要了,她深吸口气,告诉自己:   是新的一年了,加油!   ……   年后,第一个重头项目来了,整个公司都忙了起来。   宋予乔快速整理好刚打印完的文件,然后抱进会议室分发给各位董事,最后再冲一杯浓郁的黑咖啡,放到顾池的座位上。   顾池对她点了点头,她退到后面一个座位上坐好,拿出笔记本开始记录。   这个项目针对的是和EG公司的合作案,宋予乔在纸上写下EG两个字母的时候,有一瞬的恍惚。但会议紧张的氛围,让她很快打起精神。   EG公司旗下的彩妆品牌,在国内的专柜和旗舰店并不多,对比起它的服装品牌,彩妆这一类还没有在中国区域大面积推广。   而今年上半年,EG考虑与艾森合作,全线入驻艾森旗下的各大百货商场。   这是一场大规模的双赢合作案,据说EG方面已经请了国内一线女星在拍摄广告,可见其重视程度。   艾森这边的负责人,是总经理顾池,而EG方面,是年轻的市场部经理齐江。   宋予乔在纸上写下齐江的名字,盯着它好一会儿,感叹世界之小,心里又莫名地松了一口气。   至少不是那个人嘛。   会议结束后,其他董事都陆续退场,顾池还留在会议室里坐着,宋予乔也不好先走,安静地坐在后面等他。   “紧张吗?”他转头问她。   “嗯?”她不是很明白,但思维已经很快地给了答案:“不紧张,我相信顾总能做好这个案子。”   顾池似乎笑了一下:“我不是说这个。”   “我不明白。”   “我的意思是,对于合作方是EG这件事,会有负担吗?”   宋予乔沉默下来,他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,让人琢磨不透。   顾池也没为难她,整了整文件站起来:“出去准备一下资料吧,明天齐经理会过来谈具体合作方案。”   宋予乔点点头,收拾了桌上的咖啡杯跟着他出去了。   齐江来的时候,身边只带了一个男助理,提着黑色的公文包。   宋予乔接到前台的电话后,已经整理好仪容去电梯口迎接了。   齐江出来看到她的第一眼,眉毛便挑了挑,笑着说:“好久不见,宋小姐越来越漂亮了。”   宋予乔保持着礼貌的笑容:“谢谢齐先生夸奖,顾总已经等候多时了,请这边来。”   她在前面领着路,齐江在后面打量了她一会儿,眼神倒有些变化。   合作案谈得很顺利,双方都没有为难对方的意思,两人也都是爽快的人。就利益问题上,谈了好一会儿,最终也以适当的比例达成共识。   两人站起来,笑着握握手:“合作愉快。”   “具体细节我们会再派人过来商议,时间方面,我们总裁的意思是,能赶在EG秋冬大秀之前最好,免得到时候焦点有冲突。”   “我明白,我们会尽快。”   “谢谢顾总的配合,另外,后天EG公司会举办一场露天酒会,欢迎新上任的艺术总监,不知顾总是否有时间赏脸。”齐江从公文包里面取出一张邀请函,双手递过去。   顾池接过来看了一眼,微微一笑:“一定。” ☆、舞会   气派宽敞的豪门别墅,从大门口到主楼之间铺设着绵长的红毯,一辆辆豪车缓缓驶入,沿途的路灯亮得格外璀璨。   今晚是EG总裁特地在半山别墅举办的酒会,出席的人无不是商场名贵或时尚界的大师,从红毯上一路看过去,竟比娱乐圈的盛典还要耀眼。   一辆黑色的奥迪低调地开过来,司机和门童同时打开后座两边的门,一身黑西装的顾池从里面出来,望向对面,他今晚的女伴——宋予乔。   宋予乔今天穿着及地的红色长裙,搭配着金色细高跟皮鞋,衬得皮肤白皙如玉。礼服外面搭着一件貂皮御寒长衣,头发高高盘起,细长的脖子上戴着一条钻石项链,整个人看起来华贵非常。   顾池看着四周有不少打量的目光,满意地弯了弯嘴角,走过去曲起手臂,宋予乔自然地挽了上去,两人相携入内。   其实她心里并不如表面那样平静,这一身的装扮,她根本买不起分毫,都是顾池送给她的。他不可能让自己的女伴太过寒碜,她明白这些道理,但不代表她能坦然地接受。   然而顾池到底是多吃了十几年饭的人,不像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,摆出一副故作豪迈的架势。他看出她的忐忑后,也很直白地告诉她,贴身的礼服不必还回来,皮草和珠宝她如果觉得不合适,可以返还他的助理让助理去处理。   宋予乔觉得和这样的人沟通,真的轻松又自在,心里的好感不免又增加了些。   两人进入大厅里,暖气便迅速包围了过来,侍者过来收走了她的大衣,拿去偏厅挂好。   宋予乔挽着顾池的手,一路和认识的不认识的人打招呼。   环形别墅的二楼,程璟然穿着精致的白色礼服,右手随意地搭在木艺栏杆上,目光在楼下的宾客身上游移,然后定在了某点。   他的面色很淡,看不出任何情绪,眼睛却一如既往的深沉。他平静地看了一会儿,然后招侍者过来说了几句话,侍者点点头,便下去了。   宋予乔取了一杯香槟握在手里,脸上挂着标准的笑容,一点不比其他女宾客逊色。甚至一个国内资深化妆师,都很真诚地夸了她皮肤好,长得有气质。   虽然算不上标准的美人,但至少有了点气质,宋予乔心里还是挺开心的。   有人过来找顾池聊天,她便认真地听着,即使有些不懂,但总能学到些什么。有人跟她敬酒,她也大方地回应,浅浅喝上一口。   酒会,酒会,当然避免不了喝酒。她早料到了这种情形,所以事先吃了抗过敏的药,她总不可能永远指望着别人给她挡酒。   顾池带着她走了一圈后,便让她自己去找点东西垫垫肚子,休息一下。等酒会正式开始,他再过来找她。宋予乔点点头,去餐桌上取了点点心,到角落的沙发上坐着休息了。   很快一个侍者走了过来,手里端着一个托盘,上面放着一杯红葡萄酒。他沉默地把酒放到宋予乔面前,宋予乔愣了一下,然后笑着拒绝:“不好意思,我不需要。”   香槟的酒精含量低一点,她可不想真的喝晕在这里。   侍者和气地解释:“这是新出的品种,跟这里的都不一样,总监说您一定会喜欢的。”   宋予乔还想说什么,那人已经走了。她端着酒杯闻了闻,神色一变,半晌又若无其事地放下酒杯。吃了几块马卡龙充饥之后,她便起身去找顾池了,那杯酒留在原地,自始至终都没有去动。   很快,大厅里又有新的宾客进来。   大门无声地被拉开,来者伴着一阵冷风,如一把出鞘的利剑,不容忽视地走了过来。   宋予乔惊讶地睁大了眼,看着一身白色礼服的顾连北,挽着一个娇俏的女孩,朝他们走来。他的忽然出现,她真的没想到。   “他怎么又过来C市了?”   顾池扫了他一眼,语气冷淡:“你应该去问他,他的事只有他自己知道。”   而顾连北也正好望着他,同样的眼神冷然,伴随着一股不服输的锐气。   宋予乔一下子闭了嘴,顾连北冷哼一声,转身朝别的地方去了。身边的女孩也不折不挠地跟着,只是顾连北没再让她挽着,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,看起来还是那么孩子气。   宋予乔无奈地摇摇头,不过这还是第一次看他穿得这么正式,倒还符合他豪门小少爷的形象。白色的男士礼服,毕竟还是挺挑人的。   等宾客到齐了,酒会才正式开始,总裁拿了话筒站在中间的台子上讲话,空旷的大厅大到都有回声了,宋予乔啧啧称叹。   打着官腔说了些开场白,才进入到主题,欢迎EG中国分公司新上任的艺术总监,闻名巴黎设计界的华人程璟然先生!   众人热烈的掌声中,宋予乔有些恍惚,即使大致已经猜到了就是他,但真的听到他的名字在耳边响起,还是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。   她似乎很久没见到他没听到他的消息了,再看他出现在眼前,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。   她傻傻地跟着鼓了两下掌,抬头注视着程璟然的方向,他正从暗红色的楼梯上,缓缓走下来。即使是人群里独一无二的焦点,他也没有丝毫的紧张和怯懦,只是步伐沉稳地下楼,眼神自有一种傲视一切的尊贵感。   他同样穿着白色的礼服,却又和顾连北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,她听到周围女伴的抽气声,心里一时有些失笑。   他修长的手指握着身前的支架话筒,那话筒相对于他的身高甚至有点矮,他还微微低着头,声音不卑不亢。   “大家晚上好,我是EG新任艺术总监程璟然。”他的目光从左到右依次滑过,然后正好对上边上的宋予乔,两人视线定格了一会儿,眼底闪动着高深莫测的光。   然后宋予乔先低下了头,程璟然也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,继续说着话。   讲话结束之后,大家便散开了,各自交际。   音响里渐渐响起轻柔的舞曲,中央的舞池里开始有人跳舞。   顾池不喜欢跳舞,正好宋予乔也不想跳。偏偏顾连北喜欢凑热闹,走到他们这来,看也不看顾池一眼,就对着宋予乔伸出手:“陪我跳支舞吧。”   宋予乔看向顾池,对方的态度不置可否,她思索了一下,还是伸出了手。   显然顾连北很满意这个结果,他得意地对着顾池哼了声,便牵着宋予乔走进了舞池。   她今天高跟鞋配收腰长裙,显得身材窈窕纤细,平时样貌看起来偏小,但今天盘着头发也成熟了一些,看起来竟和他莫名的般配。   顾连北揽着她的腰,脸上露出自信而风流的笑,在水晶吊灯下格外的耀眼。   “你怎么又来了?”她问。   “什么叫又来了?我压根就没离开过。”他撇撇嘴。   宋予乔生气地瞪他一眼:“你骗我?”   停下舞步,转身就想走,他却握紧她的手,一个用力拉入怀里,搂得更近。   “开个玩笑而已,你怎么这么没有幽默感。”   “你别贴这么近!”她脸有点红,挣扎了一下。   顾连北稍微松开了点,揽着她继续跳舞。   宋予乔只觉得有道不舒服的目光,一直盯着自己,她转头寻了一圈,看见顾连北之前的女伴,站在角落里,有些妒恨地看着自己。   她心里一惊,抬头问顾连北:“你带来的那个女孩是谁?”   他极不耐烦地说:“什么我带来的?那是顾池硬塞给我的!”   想到这个他就生气,他本来想让宋予乔当他的女伴的,哪知道顾池捷足先登,还硬塞了一个董事的女儿给他。   而他一来,就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女伴,成了顾池的女伴,能有什么好脸色?   宋予乔跳了一会儿就没跳了,松开他的手说:“我累了,去休息一会儿,你带那个小女孩跳吧,别冷落了人家。”   “我也不想跳了。”他跟着走出去,压根提都不提那个女生。   还冷落?他根本都不认识她,更别谈冷落了。   陈诗琪看到顾连北冷漠的样子,更加愤恨难平了,跺了跺脚便转身往别处去。刚走了两步,就看到前面白色的柱子上靠着个人。   程璟然一身白衣斜靠在上面,几乎要跟柱子融为一体了,可是他强大的气场,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。   他也盯着刚才他们跳舞的方向,手里拿了杯酒,慢慢轻晃着,神色极度冷漠。   比之顾连北的冷漠,他的冷才是真的冷到骨子里,从里到外的生人勿近。   陈诗琪打了个冷噤,从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敬畏,她有些害怕地退了两步,转头又往别的方向去了。   她刚走,江琳便迎了上来,有些小心翼翼地靠近,喊了声:“璟然。”   程璟然收回视线,看了她一眼:“有事?”   “你怎么不去跳舞?”   “不想跳。”他站直了身子,一手插.进兜里,一手端着酒杯,目光清冷。   江琳其他的话,便堵在了喉咙口,说不出来。   她今天穿着白色的蕾丝蓬松长裙,头顶也带着一顶皇冠发饰,圣洁得像是皇室的公主。跟他站在一起,更是有一种新人婚礼的即视感。   可是他显然没在意这些,见她没话说了,他便转身离开。   江琳急忙一步跟上,拦住他:“我找到新的工作了。”   “是吗?”他漫不经心地应着,并未放在心上。   江琳深吸一口气,抬头望着他笑,目光坚定又野心十足:“我已经通过面试了,过几天会正式进入EG工作。以前是我做得不好,但现在,我想变得足够优秀,才配站在你的身边。”   程璟然复杂地看了她一会儿,才说:“不要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了。”   江琳笑容僵了一下,很快又恢复如初:“我相信自己。”   “你怎么还是不懂呢?”他微微皱眉,一口饮尽杯里的酒,然后放在旁边经过的侍者的托盘里,转身走了。   江琳在原地静默了一会儿,然后又恢复优雅端庄的样子,过去跟齐江一起跳舞了。   宋予乔正在小沙发上坐着,顾连北还在唧唧歪歪地烦她,她一边赶他走,一边不经意地一回头,就看到了舞池里熟悉的身影。一时间心里有点不舒服,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她,但转念一想,今天是程璟然的入职欢迎会,江琳在这儿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。   只是没想到她会跟齐江一起跳舞,她记得程璟然占有欲一直挺强的,怎么会放任自己女朋友跟别人一起跳舞?   一想这些就避免不了的心烦,她拿手扇了扇风,脸上有些燥热。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变得压抑,她听着四周各种各样的声音,难掩烦躁,决定不去想这些不相关的了。   她去偏厅取了貂皮大衣穿上,从后面的自动玻璃门出去,正好是别墅后院。   后院两面是成排大树,大树上之间布置着复古的白色路灯,路灯下面是成排的长椅。   而中间正对着门的地方,一左一右放着两个沙滩椅,再往前是一个巨大的白色泳池。   整个后院十分宽阔气派,所有的路灯全都开着,屋里屋外并没有太大区别。光线投入泳池里,涌起阵阵水波,更显得清澈幽静。   已经有好几个不喜热闹的宾客,默默出来寻个僻静之所,泳池两边有长方形的大理石桌椅,上面同样放着酒水和点心,看得出来主人很是周到。   她没站多久,就有人跟出来,她刚想说顾连北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,就听到一个女声在身后响起:“宋予乔,我们聊聊吧。”   她讶然回头,看见楚楚动人的江琳,就穿着单薄的礼服站在她身后。   “聊什么?我并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聊的。”   江琳似乎有些惊讶于她的态度,但还是诚恳地说:“我没有恶意,就是想找你叙叙旧。我相信你对于当年的事,心里有很多疑惑,我可以告诉你全部的真相。”   宋予乔静默了片刻,冷笑一声:“晚了,我已经不感兴趣了。” ☆、意外   江琳执着地看着她:“你会有兴趣的。”   这么多年了,她糊里糊涂地被分手,像个傻瓜一样一直被蒙在鼓里,她一定会有兴趣的。   江琳带宋予乔去了二楼,一个更为僻静的地方。   从二楼的露台上望出去,正好看到后院的风景,整个露台延展得很开,几乎覆盖了半个泳池。原来在院落更里面,还有好大一片花圃,可是宋予乔也无心欣赏了。   夜晚的凉风徐徐吹来,两人并肩站在露台边上,宋予乔看着楼下的水面,问:“你想说什么?”   江琳抱了抱手臂,淡淡一笑:“其实我也有很多想不通的,比如,明明今晚之后,我和璟然就要订婚的。”她转头看向宋予乔,从她平静的脸上竟看不出什么波澜,江琳垂下眼睫,笑容更加落寞了。“只是,这个婚礼,怕是订不成了。”   宋予乔这才动了动,看向她:“为什么?”   “我们吵架了。”   宋予乔一怔,无奈地笑了:“这算什么理由,吵个架而已。”又不是不会和好。   江琳也点点头:“对,只是吵架而已。有些事是我不对,只要我好好改过,他不会舍得跟我闹别扭的。”   她的声音轻快而坚定,带着一些甜蜜的期待。   宋予乔身子僵硬了几秒,然后手掌慢慢蜷起,不自觉握成了拳。   她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她:“如果没什么事,我先下去了。”   “不,我们还欠你一个真相。”   宋予乔看着她漂亮的眼睛,心里却泛起一阵寒意。我们。她说我们。   她嘴唇抿得发白,心跳也越来越快,仿佛有什么不能承受的事即将发生。   “四年前,我……”   “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呢?”忽然插进来的声音打破紧张的气氛。   陈诗琪从里面走出来,歪着头,嘴角挂着好奇的笑:“干嘛躲到这种地方来,我也想听听呢。”   她的脸庞还很稚嫩,顽劣的样子也丝毫不掩孩子气。   江琳打量了她一眼,然后看向宋予乔:“你朋友?”   “我不认识这位姐姐啊。”陈诗琪抢先回答,然后走到宋予乔面前,不甘示弱地看着她,眼神高傲:“不过我挺想认识一下的。”   宋予乔撇开了脸,不想对她对峙:“我不认识你。”   语气里透露着不认识也并不想跟她认识的讯息,她不想惹上莫名的麻烦。   “哼。”陈诗琪鼓着腮帮子,不高兴地嘟起嘴:“你跟连北哥哥是什么关系?你怎么认识他的?”   宋予乔淡淡瞥了她一眼:“我是顾总的秘书,认识他的侄子很奇怪吗?”   陈诗琪一下子噎住,脸色涨红,眼里露出一丝羞愤。   “你得意什么?就凭你?说来说去还不就是一个秘书!”   “这位小姐!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,就凭我,一个微不足道的秘书,就让你感到害怕了吗?”宋予乔眉眼间多了一分冷意,连带气势都有些咄咄逼人。   陈诗琪到底是个被宠坏的孩子,竟被她的话一下子镇住,只怔怔地看着她。   江琳来回看了眼两人,最终将视线停留在宋予乔的脸上,她现在的样子,真是跟她记忆里的那个学妹,判若两人。   江琳的眼神渐渐变得深邃,带着些若有所思。   而陈诗琪显然被人戳到了痛脚,回过神来便恼羞成怒地瞪着宋予乔:“谁说我喜欢他了?”   “承认得还真快,不过不管你喜不喜欢他,都不关我的事。”宋予乔转过身,继续看向外面波光粼粼的水池,“我不认识你,也不想认识你,请你自便。”   “你……”   “还有!”她冷声打断,“我现在有事要跟朋友聊,请你回避一下。”   到底还心系着刚才没说完的事,她的语气已经有了一丝烦躁。   陈诗琪咬着嘴唇,被气得几欲发作又不知该如何反驳,除了一点小姐脾气,她还真不怎么会跟人吵架。   她憋得眼泪都快出来了,再一联想自己受的一晚上委屈,脑子嗡的一热便一拳砸了过去。   赌气似的一拳头,并不重,只是刚好砸在宋予乔肩头,她一时没有防备往前一个踉跄,还是江琳眼疾手快扶住她,才不至于摔倒。   她惊魂甫定地扶着栏杆站起来,对于江琳的出手感激地朝她笑笑,只是脸色有些苍白,然后不可思议地看向陈诗琪。   “你想干什么?”   陈诗琪有些心虚地缩了缩手,扬着脖子故意大声地说:“我警告你离连北哥哥远一点!”   “小姑娘,你这样朝她喊是没用的。”江琳微微一笑,朝她走近一些,在宋予乔看不到的地方,目露轻蔑之色:“要抓住一个男人,靠的是自己的魅力,而不是像你这样,毫无形象地在公共场合冲别人大喊大叫。”   话音刚落,陈诗琪眼里的泪就涌了出来,从小到大她都没有被人这样当面羞辱过。眼前的两个女人,特别是穿白衣服的这一个,仪态落落大方,散发着成熟女人的优雅和魅力。谈笑间就仿佛将她踩在了脚底下,更衬得她像个跳脚的小丑。   自卑和羞辱感盈上心头,她猛地推了江琳一把:“谁要你多话了!”   ……   一楼大厅里,仍是温暖热闹的景象。   程璟然靠在后门处的阴影里,冷风从洞开的小门里灌进来,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,也吹散了他心底的浮躁。   他看着厅内衣香鬓影的人群,心里一片冷静,无悲亦无喜。   顾池端了两杯酒过来,递了一杯给他:“恭喜。”   “谢谢。”他接过,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。   两人碰了碰杯,轻抿了一口,便都不再说话。   顾池看着门外幽静的泳池,还有泳池边三三两两坐着的几个闲聊的人,唇角浮出淡淡的笑意。   “怎么在这儿站着?”他转头看向程璟然,而对方站在阴影里,侧脸上只有从门外打过来的少许光束,更显得轮廓坚毅立体。   他薄唇轻启,淡淡地说:“没意思。过来透透气。”   目光却并未看向顾池,只盯着杯里的红酒,慵懒随意。   “怎么没跟女朋友去跳舞?”   “分手了。”   他眼睑未抬,没打算隐瞒,也没打算多说。   “舍不得?”顾池问他,一手插在兜里,语调轻缓。   程璟然仍然垂着眸,唇角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,带着自嘲和讽刺。   “其实,不必难过。”顾池抿了口酒,“程先生的设计举世无双,但看女人的眼光似乎并不好。”   “是吗?”对于他的无礼,程璟然并没有生气,只是平淡地应了一句。   顾池眼底的笑意更深:“我指的不是江小姐,而是宋秘书。”   程璟然一怔,这才抬眼看向他,多了丝冷冽:“想必顾先生的眼光很好,不然也不会到现在还是一个人。”   这样的回答,让顾池着实愣了好一会儿,然后他笑得更开了。   “看起来你很护短。”他靠在门边,又喝了一口酒,唇瓣上染上些水渍,“既然喜欢,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种局面?”   “顾先生似乎对别人的事很感兴趣?”   “当然,予乔是我的秘书,不是别人。”   听着他亲密地喊着她的名字,程璟然眼底的墨色又浓郁了一分,脑海里依稀闪现着从前到现在的种种回忆。   今天是何种局面?   是相逢陌路,连一句话、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予的局面?是他看着她跟别人跳舞,连一句阻拦的话都说不出口的局面?   程璟然自认为对情绪的掌控,有着超乎常人的能力,可每次遇到她的事,就变得冲动得不像自己。   面对别人的挑衅,不管对象是谁,他都会控制不住地想要反击。   可是这又怎么样?像顾池说的,他们还不是到了这种局面。   哗啦两声巨响,巨大的落水声将他从沉思里惊醒出来,程璟然偏头看去,余光里只捕捉到两个模糊的身影。   然后他的瞳孔急剧收缩,沉黑的眸子里一瞬间涌出罕见的恐惧,手里的玻璃杯瞬间落地。   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,他已经快速地冲了出去,像离弦的箭一般,手上利落地脱了外套,跟着跳进了泳池。   顾池震慑在原地,只觉得眼前一阵风扫过,他的动作快得像是一种本能。   其他人反应过来,也陆续跟了出去。   ……   江琳穿着薄薄的裙子,早就冻得有些僵硬,再加她身体本就不是很好,陈诗琪的那一推,可谓攻击性十足。   意外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,宋予乔穿着高跟鞋也没站稳,被她一撞,连连后退,身后的栏杆不足腰高,两人直接就翻了出去。   一楼高的距离,垂直拍击在水面上,宋予乔只觉得一阵晕眩。她还没从中缓过来,那刺骨的冷意便已侵袭了全身,简直犹如万箭穿心。   水池很深,她根本毫无依靠,身上的大衣吸了水,变得越来越重,她怎么挣扎都没有用,只能任凭自己往底端沉去,心里充满了恐惧。   冰冷的水灌满了口鼻,模糊的视线里,她仿佛看到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朝这边游来。她动了动手,立刻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握住,然后他一个用力,便揽住了她的腰。   冰冷黑暗的水底,程璟然肆无忌惮地吻住她,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后怕和喜悦。他一手搂着她的腰,另一只手快速地脱下了她身上的大衣,然后才隐忍地松开她的唇,带着她浮出水面。   哗啦一声,宋予乔冒出水面,新鲜的空气迎面扑来,她抹了把脸,剧烈地咳嗽起来。周围的寒气仍然包裹着她,宋予乔只觉得浑身麻木到没有知觉,鼻子里又酸又涩。   程璟然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背,抱得更紧了些,然后快速地靠岸边游去。   齐江站在岸上扫了一眼,这才看到水底还有一个白色的身影,再一看程璟然,他此刻眼里心里只有怀里的宋予乔,哪还顾得上别的。   低咒一声,他也脱了外套跳了下去。    ☆、突然的关心   等宋予乔和江琳被捞起来的时候,大厅里的宾客早已鱼贯而出,围了左右一圈。   宋予乔瘫软在地上,全身使不出一点力气,薄薄的裙子贴在身上,风一吹便是一片鸡皮疙瘩。周围的灯光投射过来,照的她脸色一片惨白,身体止不住地发抖。   冷,太冷了。她的嘴唇乌青发紫,程璟然担忧地将她搂在怀中,理了理她散乱的长发,低声问她:“还好吗?”   宋予乔这才回过点神,抬眼,看见他乌黑的眉眼里,掩不住的关心和紧张。   这种久违的感觉熟悉又陌生,她忍不住又咳了起来,意识有些模糊。   程璟然安抚地顺着她的背,总裁和夫人已经闻讯赶了过来,看着一前一后湿漉漉的四人,关切地问:“发生什么事了?”   众人探究的目光让宋予乔害怕地缩瑟了一下,此刻的自己不用想也知道有多狼狈。衣衫不整,头发散乱,她害怕这种被围观的感觉。   程璟然眸光一动,心里再次泛起一丝疼痛。他微微转了个角度,挡住大多数人的目光,将她更深地按进自己怀里。   亲了亲她的发顶,他低声安慰道:“没事就好。”   佣人很周到地拿着大浴巾赶过来,程璟然快速接过两条,全都披到宋予乔身上,给她围了个严实。   “程总监……”佣人看着他的动作欲言又止。   程璟然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,头也没回地说:“我没事。”   不远处,江琳虚弱地坐在地上,泪眼模糊地看着他们相拥的身影,心底划过一丝沉痛。   在水底的时候,她也看到了他游过来的身影,那一瞬间心跳加速,几乎以为他是来救自己的。总是不可避免地会有一丝期许,直到她看到他径直游向宋予乔的方向,甚至根本没有注意到水里还有另一个她。   他们在水下拥吻,他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,那样炽热而珍重的感情,是江琳从来没有见过的。她以为不管对待事业还是感情,他总是冷静自持的。   她伸手抱住自己,硬生生吞下眼底的泪,闭上眼,掩去里面浓浓的恨意。   齐江接过一件浴巾披上她的肩膀,顿了顿,无奈地说:“别多想了。”   她冷冷一笑,没说话。   程璟然将宋予乔打横抱起,环顾了周围形形色色的人一圈,低头问她:“发生什么事了?”   他不相信她们无缘无故会从楼上摔下来,也幸亏了楼下是水池,不然……他眼底弥漫出一片阴郁,不敢再往后想。   宋予乔微微抬起头,看向人群里,一眼就看到了顾池沉稳的身躯,站在议论纷纷的人群里,皱着眉面色冷凌。而他身后,陈诗琪正低着头,瑟瑟发抖地牵着他的衣角。   “告诉我,刚才发生了什么。不要怕,有我在。”程璟然再次出声,却像是对着所有人在说,言语间的狠厉,让大家心里俱是一惊。   对于今晚这个低调沉默的新总监,仿佛也有了新的认识。   宋予乔咬了咬嘴唇,看到顾池眉毛皱的更深,而陈诗琪则忽然惊吓地抬头,看向她的方向,双目通红眼里充满了恳求。   宋予乔垂下眼,淡淡地说:“只是一个意外,所以才不小心摔了下来。对不起,让大家担心了。”   她这么一说,气氛倒也缓和下来,总裁夫人赶紧过来打圆场:“人没事就好,还是我们照顾不周,璟然你也别愣着了,赶紧送这位小姐上楼换衣服,免得着凉了。”   程璟然眸色沉了沉,也没再勉强她,只对着夫人点点头:“好,那我先上去了。”   周围的人徐徐退开,空出中间一条通路,唯独一人还站在原地,脸色难看得厉害。   程璟然走了几步便停下来,直直看向对面的男人:“请让一下。”   顾连北看了看他,又看向他怀里的女人,伸手握住她的手腕:“我送她上去。”   “放开。”他的声音凌厉,不容置疑。   顾连北却握得更紧:“该放开的是你。”   他的眼睛像夜色一样浓郁,里面的敌意却又如潮水般汹涌。   宋予乔只觉得手腕一阵钝痛,下意识轻呼一声,顾连北很快松开了力道,而程璟然的声音更冷:“放开!”   两个同样高大优秀的男人,就这样面对面对峙着,周围一片寂静,大家对于这种局面,既意外又好奇。   宋予乔脸色更白了,觉得有些难堪。落水的恐惧渐渐散去以后,理智也回来了些。她推了推程璟然的胸口:“你放我下来,我自己走。”   “不可能。”他沉声拒绝。   宋予乔心底涌起些复杂的情绪,带着股莫名的悲伤:“你到底想干什么?”   他垂眸看她一眼:“我先送你上去换衣服,其他的事以后再说。”   “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!”她负气地推了推他的肩膀,却被他搂得更紧。   程璟然没再说多什么,直接抱着她绕过顾连北,往里面走。   “程璟然!”顾连北伸手拦住他,“你有尊重过她的想法吗?她让你放她下来你没听到吗?”   “这是我们的事,不需要你一个外人来评判。”   “外人?”顾连北的脸色更加阴沉,他攥紧了拳头,嘲讽地看着他:“你有什么立场说这样的话?你可别忘了,是你先不要她的!”   “够了!”顾池上前一步,沉声打断,严肃的神色不怒自威。   顾连北看他一眼,恨恨地放下手臂。   而宋予乔听到他最后一句话,便是心底彻底一凉,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。   程璟然抿了抿嘴角,感觉到她又在发抖,他俊朗的脸颊浸染着凉水,苍白又冰冷,气势却不输一分。   然而此刻,他只是沉默着,然后抬脚,一步一步越过众人,稳稳地抱着她上楼。   顾连北仍是不甘心,刚迈出一步,就被顾池厉声呵住:“你还嫌丢脸丢得不够吗?”   他咬咬牙,忽然猛地踢了一脚旁边的椅子:“我先回去了。”   然后便扯掉了领结,气势汹汹地往外面走了。  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,对这种罕见的尴尬场面,有些反应不过来。顾池揉了揉眉心,抱歉地对身旁的总裁说:“是我管教无方,见笑了。”   江琳拢了拢身上的浴巾,对着同样湿透了的齐江说:“热闹看完了,我们也上去吧。”   齐江尴尬地摸了摸鼻子,打了个响亮的喷嚏。   楼上温暖整洁的客房里,程璟然直接将宋予乔抱进浴室,放在浴缸边上坐下,然后打开了热水器的阀门。   密闭的空间里,宋予乔忽然有些慌乱:“你在做什么?”   程璟然一边调试温度,一边淡淡地瞥了她一眼:“不是很明显吗?泡了冷水,先洗个热水澡。”   “你先出去,我自己来。”   “我也没想着帮你洗。”   宋予乔脸蛋一红,恼怒地瞪着他:“程璟然!”   “知道了。”他沉黑的眼睛里,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,“我先出去了,你多泡一会儿,水温调热一点,我去给你找套衣服。”   “嗯。”宋予乔垂下头,点了点。   程璟然出门前又回头看了一眼,她仍然低着头,身上的浴巾拢得严丝合缝,对他充满了戒备。   他垂下眼,脸色暗淡了一分,帮她把门阖好。    ☆、雪上加霜   宋予乔洗完澡出来的时候,房间里安静得没有一个人。她穿着浴袍,赤脚踩在地毯上,头发还在滴水。   环视了一圈,只看到床尾的沙发上放着一套新的连衣裙,还有贴身内衣。   程璟然不在房间里,她拿起沙发上的内衣看了看,也是新的,尺码合适。   那股复杂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,她咬了咬唇,慢慢解开浴袍。   白色的浴袍从肩头褪去,露出里面不着寸缕的身体,之前的衣服全都湿透了,她并没有贴身衣服可穿。柔和的光圈从头顶散落下来,衬得皮肤莹白如玉。   房间里暖气很足,她一点也不足觉得冷,拿了内衣先穿上,然后才套上鹅黄色的长裙。   裙子是厚重的冬裙,布料柔软暖和,收腰的设计并不显得笨重,反而透露出一种窈窕淑女的气质。大概是放置太久没人穿的原因,后背的拉链有些卡住了。   宋予乔笨拙地弄了半天,也还是没弄好,正准备找一面镜子照一照,门被咔哒一声打开。细小的声音在静谧的空间里格外清晰,宋予乔全身一僵,猛地转头看去,对上程璟然深邃的黑眸。   他的手还握在门把上,另一只手里抓着两条干净的白毛巾,显然也是没有预料到这副画面,此时也是一怔。   两人对视片刻,宋予乔才想起自己仍然半裸的背脊,顿时一股细汗便盈上掌心。   “你怎么不敲门?”她又羞又怒,赶紧转过身子。   程璟然就这样注视着她,那句话听在他耳朵里,毫无攻击力,只有满满的娇嗔。   他眸色渐深,面色却仍冷静得滴水不漏。走进来,带上门:“我以为你早弄好了。”   他已经洗完澡换完衣服,等了好半天才进来。   “你进来干什么?”她退后一步,手背在后面慌乱地扯着拉链,越慌越弄不好,反而绞了一缕头发进去。   她疼得嘶了一声,程璟然已经大步走了过来,将一条大白毛巾扔在她的头上。   “就知道你不擦头发。”   宋予乔只觉得眼前一白,身子便被他转了过去,他修长冰冷的手指抵在她的后背上,她全身止不住地战栗。   “你……”   “别动。”他打断她,动作轻柔而迅速地帮她拉上了拉链。然后拿下她头上的毛巾,将她湿漉漉的长发裹起来,细细擦拭。   柔和的光晕重新进入视野,宋予乔眼睑一颤,转头躲开他的动作。   “我自己来。”   任她接过毛巾,甚至退开了一步距离,程璟然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:“你不用这么怕我。”   宋予乔低下头,背对着他,胡乱地擦拭着长发:“我没有怕你。”   背后安静了几秒,她的动作停下来,忍不住转头看过去,却只看到他沉默离开的背影。门被悄无声息地拉开然后关上,他已经出去了。   屋内又只剩她一个人,力气像被抽走了一样,她颓然地耷拉下肩膀,默了片刻才继续擦拭头发。   很快门又被打开,她有些心浮气躁地问:“你又进来干什么?”   “是我。”柔和的女声传来。   宋予乔动作一顿,转头便看见江琳正朝她走来。   她也换了新的衣服,素白的长衣长裤,看起来干练许多,头发刚吹干披散在肩上,婉约秀美。   无论怎么样的她,都是美的,有的人就是这样天生丽质。   但她的脸色却并不好,宋予乔想起之前种种,心下了然,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。   “我就说,我们闹别扭了。你看,他都不管我。”江琳瘪瘪嘴角,有些委屈。   被她这么一说,宋予乔倒有一种抢了别人东西的错觉,“我……”   “没关系,我不是来追究这件事的。”江琳先发制人,倒显得大度得体。   宋予乔低下头,觉得现在这种局面有些可笑。   “你有什么事吗?”   “之前还没说完的话,你难道不想知道吗?”   又是这件事,宋予乔的心一下子提起来,带着莫名的紧张。   然而不管她想不想听,江琳都没打算隐瞒,她平静地看着她,开口:“我和他有过一个孩子。”   第一句话,就像一个巨大的炸弹,炸得宋予乔魂飞魄散,神思游离。   “你说……什么?”   “四年前,大五开学的第一天,也是你大三开学的那一天,我和璟然一个半月大的孩子,没有了。”   她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悲怆和怀念,竟叫宋予乔不得不信。   “我不信!”她仍然固执地反驳,因为那一天,她跟程璟然根本还没有分手!   他们还是在一起的,他不可能和她有了孩子,这不可能!   “我只是告诉你这个事实,信不信由你,但是我有当时流产的手术记录和B超证明,或者更直接的,璟然就在外面,你可以出去当面问他,我相信他不会骗你。”   “我不相信!”宋予乔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,她茫然地扶着沙发坐下来,全身都在颤抖。   江琳怜悯地看了她一眼,然后出去了。   “你根本不了解他。”离开前她说。   宋予乔紧紧抓着手里的毛巾,然后低头捂住了脸。这种感觉就跟溺水一样,呼吸艰难,胸口又涨又疼,世界仿佛只剩一片黑暗的废墟。   然而在这无边的黑暗里,她分明记得那个冰冷的水底,有一个奋不顾身游向她的身影。他的吻坚定而热烈,即使那时候她神智已经有些不清楚,但只要闭上眼,那灼热的温度还是会占满她所有的感官。   但什么是真,什么是假?什么是已经拥有的,什么是早就失去的?她越来越分不清。   程璟然再次进来的时候,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。   她小小的身体缩在沙发角落里,整张脸都埋在毛巾里,像只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小猫。这样的画面对他的冲击力太大,是否他不在的那一千多个日夜,她也是这样独自神伤。   放下手里的姜汤,他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来,摸了摸她的头。   “予乔。”他音色低哑,带着些温柔。   宋予乔仿佛听不到他的话,一动不动。   程璟然这才察觉到轻微的不对劲,他想要拿开她的手,却发现她双手紧紧攥着毛巾,手指捏得发白。   他皱了皱眉,强势地抬起她的下巴,扯掉她覆盖脸庞的毛巾,一张哭得通红的脸顷刻映入眼帘,他震在原地。   宋予乔紧咬着唇,不发出一点声音,可是眼泪早已浸湿了满脸,睫毛湿哒哒地垂落着,可怜到让人感同身受地难过着。   他就这样深深地看着她,呼吸渐渐紊乱而沉重起来。  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,他的手掌握着她的手腕,两人都在隐隐地颤抖。  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两人的距离远到只能遥遥相望,像隔着一条永远跨不过去的河。宋予乔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,她不是没有努力过,但他的心实在太冷太硬,她用尽了力气也无法踏入那里半步。   “程璟然。”她抬头看他,模糊的视野里只看到他清隽的轮廓,她抽噎着声音,却又无比坚定:“你以后能离我远一点吗?”   他的手蓦地松开,像一瞬间失去了力气:“你真的这样想?”   “是!还有你说过的话,你都忘了吗?”   他沉默不语,她低笑着垂下眼眸,眼里硕大的泪珠往下坠落:“你总是这样忽冷忽热,给一巴掌再给一颗枣,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玩我?现在,我认输行吗?”   “不行!”他沉沉地打断她,态度坚硬,眼神却又那样无力。   “不行。”他又重复一遍,伸手将她揽进怀里。   宋予乔撞到他胸口上,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,只觉得一股浓浓的恨意仿佛要将她撕裂。   “你后悔吗?”她哑着声音问他,眼神冷凝。   他双臂紧紧箍着她的身体,眼底情绪翻涌,像是沉积多年的海啸,终于要爆发席卷一切。   然而回答她的,仍是无边的沉默,他闭上眼,寂静无声地掩盖住一切,一言不发。   宋予乔轻笑出声:“不后悔最好。”   “对不起。”   “放开我。”   她用力地挣扎,想推开他,却抵不住他铜墙铁壁般的束缚。   “我再说一遍,放开我!”   他的手臂终于有松动的迹象,宋予乔狠狠地推开他,站起来就往外走,只是没走两步,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。   “予乔!”程璟然惊恐地看过去,迅速接住她,直接大横抱起,步伐慌乱地往外走。第一次这么六神无主,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,那就是她不能有事,他不能让她有事!   去医院,现在就去医院。   他的神色越发冷凝,除了眼底那一丝惊慌,竟让人丝毫打探不到他的情绪。   齐江穿着新的御寒冬装,刚擦完头发出来,就看见他抱着宋予乔匆匆下楼的身影。他连忙跟上去,问:“出什么事了?”   他一边往大门外走,一边低头用下颚蹭了蹭她的额头:“在发烧。”   言简意赅地说完,他忽然顿住步子,回头看向齐江:“把大衣脱给我。”   齐江见他只穿了件白色的衬衫,看起来实在太过单薄,便利落地脱下大衣递过去:“你别也生病了。”   程璟然没理他,只径自说:“给她盖上,我现在送她去医院。”   齐江愣了一下,程璟然已经很不耐烦地出声:“快点!”   他哦哦了两句,小心地给宋予乔披上,然后还来不及多说点什么,程璟然已经迈开步伐匆匆赶去停车场了。   齐江摸了摸头,觉得他对着自己发火有些重色轻友,莫名其妙。不怎么开心地转身上楼,正碰到江琳站在楼梯上,看着门口的方向。   “你没事吧?”作为朋友,他于情于理地关心了一下。   江琳的脸色仍然是苍白的,带着冬日特有的冷意,齐江看着这样的她,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。   她笑了笑:“我能有什么事。”然后便转身上楼了。   齐江顿了顿,也跟了上去,没再多问。    ☆、结束   晚上十点,急诊室里仍然有许多人,程璟然提前打了电话才堪堪腾出一个床位。   护士过来量了体温,抽了血,便挂上盐水忙去了。   程璟然拖了个凳子坐在床边,托起她露在外面输液的手,想握紧却又不能握紧。   病房里的大灯全关了,只亮着几盏昏暗的壁灯,光线昏黄地照在两人脸上,竟衬出几丝半生坎坷的沧桑。   他执着她的手,俊朗的容颜早不如先前的意气风发,鬓角眉梢都染上一些疲惫。   有年轻的小护士从门口经过,好奇地多看了几眼,甚至借着换药的机会,从他身边经过,鼻尖能嗅到他身上清爽的薄荷香气。   她们红着脸,不敢说话,对他又是仰慕又是畏惧,还带着些好奇。   他就只穿了件衬衫,在初春的天气里,显得太过单薄。  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,宽阔的肩膀像是一座大山,无声地守护着病床上的女生。他的眼神专注而深情,却又有着外人入侵不了的冷漠和悲伤。   有一个大胆的女护士走过去,拿出自己问男同事借的一件外套:“先生,晚上天气冷,你把衣服穿上吧。”   “不用了。”他纹丝未动,声音低沉暗哑。   那女护士抿了抿嘴:“我没有别的意思,就是觉得你女朋友如果看到你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,她也会伤心的。”   程璟然这才动了动,转头看她,乌黑的眉眼在黑暗中更加深邃。   “谢谢,我有衣服。”   女护士尴尬地收了手里的外套,转身出去,依稀听到他含糊不清的一句呢喃。   “她不会伤心。”   她脚步一顿,心里竟徒留一阵悲凉之感。   夜静悄悄地过去,两瓶盐水都挂完了,护士也拔了针头。程璟然帮她盖好被子,然后拿起床尾齐江的大衣穿上,夜还很长,他需要有足够的耐心和体力。   其实宋予乔中间迷迷糊糊醒过来一会儿,冰冷的液体一直往身体里输,她有些难受。   视野里一片模糊,什么都看不清,只听到耳边有个低沉的声音问她:“不舒服吗?”   她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,眼睛眨了眨又闭上,恍惚间感觉到旁边有人推开椅子站了起来。她挣扎着又撑开了一条眼缝,只隐隐约约看见一个很高的男人,站在床尾的地方,伸手握住了透明的输液瓶子。   看起来有点傻。   她闭上眼,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,继续睡了过去。   在梦里,她还是个不知世事的小女生,沉浸在热恋的欢喜里。   她享受着他对她的呵护,他对她不易察觉的宠爱。但不知为什么,即使是在梦里,她也感觉到了离别的悲伤。   从一开始,所有的快乐和甜蜜,都只是痛苦钟声敲响的倒计时而已。   ……   程璟然对她很好。   那个旖旎的吻后,他们彼此心照不宣,正式确定了男女朋友关系。   事后她没有过敏,程璟然总说她在骗他,宋予乔拿着书本上的知识给他解释:“酒精过敏是指血液里酒精含量达到一定浓度时,才会产生休克、红疹等一系列的过敏反应!并不是抹点酒精在身上,或者……或者接个……吻就会过敏……”  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,然后彻底被他的吻吞没。他像是蛰伏了很久,终于捕获到自己的猎物,大快朵颐起来。   宋予乔羞怯地窝在他怀里,批评他读书少见识短还不好好听她科普。   程璟然倒是没有生气,笑着说:“好,以后一定跟着你好好学习。”   于是他真的跑到她们东边校区来蹭课。   他第一次出现在她教室的时候,全班同学都跟见了鬼一样,宋予乔整张都红透了,看着他淡定地一路走来,在她的旁边坐下。   他最常陪着她的,是化学实验课。因为有一次她犯了蠢,差点出事,之后程璟然便像带孩子一样,恨不得时时刻刻盯着她。   他的教授对宋予乔意见很深,但他偏偏也是个不服管的人,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看法。   他们生活在只有彼此的世界里,跟所有热恋的情侣一样,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对方的喜怒哀乐。   程璟然收回了高速手里的备用钥匙,转交给了宋予乔。   高速嚷嚷说:“真是女人如手足兄弟如衣服啊,世态炎凉啊!”   程璟然但笑不语,心想怎么会只是手足,那是上帝在他身上取下的第二根肋骨。   宋予乔拿着他公寓的钥匙,几乎不敢随便进去,上次的阴影还笼罩着她。   程璟然握着她的手,告诉她:“里面所有的东西,是我的,也是你的。”   其实不用害怕,因为你也是它们的主人。   你可以对着我撒娇,也可以对着我发脾气。你所有的好与不好,我都接受,我都包容。你不用害怕做错了事我会生气,也不用害怕弄坏了画我会发火,因为没有任何东西,能比得上你。   在那漫长的岁月里,程璟然一点点耐心而温柔地教会宋予乔,如何行使她女朋友的权利。   然而她却是笨的,好不容易才学会了这一件事,他又将她打回原形。   宋予乔和他过的第一个生日,是在一大的暑假,他们去郊游去写生,他重新给她画了一幅画,一幅更为漂亮惊艳的油画。   在漫山的绿色里,她笑得像一朵初开的花,娇嫩鲜活仿佛盛夏最灿烂的阳光。   她靠着他坐在草地上,看着远处绵延而广阔的山脉,听着山谷间清新和煦的微风,计划着他们的未来。   然而第二个生日的到来,便是噩梦的开始。   宋予乔一大早在约定的地点等他,整整等了一天都没有等到,电话打不通,问高速高速也不知道,甚至言辞间还有些闪烁。   那时的她懵懂无知,并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,只一味担心程璟然的安危。   那时才只是七月十四号,后面整整一个半月的假期,她都不敢回想是怎样熬过来的。   他的电话总是忙碌状态,她怎么也找不到他。   宋予乔知道他不是本地人,却不知道他具体住在北京哪,家里都有些什么人,做什么职业。   她只能无意义地打着他的手机,直到一个星期后,才打通第一通电话。   她委屈得一直哭,明明想骂他的,可说出口的还是对他的关心。他却表现得格外冷淡,只交代了几句让她别担心,就匆匆挂了电话,什么解释都没有。   再联系他又是忙碌打不通的状态,宋予乔就这样忐忐忑忑过完了暑假,几乎已经预感到了他会跟她分手,他不要她了。   然而开学的前一天,他主动打电话来了,语气又像从前一样温柔,好像什么都没变。   “我最近刚忙完一个比赛,现在才空下来,对不起,这段时间让你担心了。”   “你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。”   “以后不会这样了,明天我在学校门口等你,我有一副画要送给你。”   宋予乔一颗起伏不定的心,终于落到实处。   她笑着说:“好的!那你早点休息,别太累了。”  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,嗯了一声便挂了电话。   宋予乔总觉得他有些欲言又止,但也没多想,因为想到他要送自己画,她就打心眼地开心。   她真的很喜欢程璟然画的自己,因为她觉得一个人只有真的投入了感情,才能将另一个画得那样生动美丽。   她怀着这样甜蜜的心情,期待着第二天的到来。   结果第二天开学,她又是一个人傻等了一上午,他再次失约。九月骄阳似火,她的脸晒得通红,汗水顺着鬓发一滴滴往下掉,但她就是执拗地不肯离开。   最后赵静看不过去,硬是拽着她走了。   晚上她偷偷溜出了宿舍,一个人跑去了他的公寓。漆黑的房间里,并没有他的身影,她躺上他的床,在黑暗里缩成一团,感受着周围微弱的属于他的气息。   期待他回来,又害怕他回来,因为某一个时刻,她真的卑劣到想用身体留住他。   然而那个晚上,她并没有等到他,他根本没有回来。   高速说他有事请假了,让她不要担心。可是她怎么能不担心?   等了两天,那几乎是行尸走肉的两天,终于等来了程璟然。   那是个晨光熹微早晨,他把她叫去人工湖的小亭里,湖对面还有早读的学生在背书。他背对着她,凭栏而立,迎着湖面的微风,短袖被吹得鼓起。   挺拔的身躯好像消瘦了很多,衣服套在身上都显得宽大起来。   宋予乔小心翼翼地走过去,心跳得极快。   “程璟然,你太过分了,接连两次放我鸽子!这次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,我可不原谅你!”她故作轻松地数落着,就像平时的娇嗔。   他却仍然淡漠地站在原地,对她的示好置若罔闻。   “璟然……”她有些害怕地低唤了声,走过去牵了牵他的衣角:“我没有生你的气。”   “不,你应该生我的气。”他终于开口,声音却比平时低了很多,宋予乔听得一阵心慌,连忙说:“我真的没有生你的气。”   他转头看她,眼里有红红的血丝,整张脸也看起来憔悴很多。宋予乔被这样的他吓到,却见他的眼神越发厚重、深邃,像是在看她,又不像在看她,仿佛在瞧一个完全陌生的人。   “你怎么了?”她问他。   程璟然突然伸手抱住她,将她紧紧搂在怀里:“没什么,只是觉得我好像做错了很多事,你生气是对的。”   “没有,我说了我没有生气!”她也回抱着他,感受着他的心跳和体温,渐渐没那么害怕了。“对了,我的画呢?你可别耍赖!”   “没有画了。”   “什么呀,你又骗我,你藏哪了?”   “真的没有了,我扔了。”   她一下子愣住,他却仍紧紧地抱着她,依恋地埋在她的肩窝处。   “宋予乔。”他轻轻地唤着她的名字。“以后你会找到一个更好的男朋友,你会过得比现在更幸福的。”   “你在说什么?”即使提前预料到了,她仍然是震惊的。   他的气息离得那么近,却又那么缥缈,一点一点从她指尖流去。   “我们分开吧,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。”   “那你想和谁在一起?”她傻傻地问他,眼泪早就无声地滑落。   他慢慢松开她僵硬的身体,固执地背过身去,不看她,也不给她看。   静默一瞬,他答:“江琳。”   宋予乔就那样离开了,没有丝毫的纠缠,也没有纠缠的必要。   江琳。她的脑子里一瞬间就浮现出她骄傲艳丽的脸,她娉婷窈窕的身姿,她与他比肩而立讨论绘画技巧的自信和风采。   一个宋予乔又怎么比得过她?   听着她的脚步声远去,程璟然静静地站在原地,并未去追。凉亭里空旷到只剩他一人孑然独立的身影,清晨的风迎面吹来,远处的朝阳还未升起,他的眼底一片浓浓的阴郁。   “你会找到更好的人,会拥有更美好的爱情,但绝不是我。”   像是对她说,又像是自言自语。   之后的某天,程璟然和江琳正式高调地在一起了,而与此同时,宋予乔申请的与H大交换生名额审核成功。   她拖着一个行李箱,孤身一人,飞向了遥远的H市。   整整四年,再也没有回来。   最开始的时候,她一个人也不认识,赵静也打电话过来骂她,骂她怂,被人撬了墙角就只会跑。骂她薄情寡义,她们这么多年的感情抵不过一个程璟然,她竟然就这样瞒着她抛下她走了。   她说:“我赵静就当瞎了狗眼,认识了你这么个人,从今往后,我们恩断义绝!你就算过得再苦再惨也别给我打一个电话,我一丁点都不会可怜你!”   那段时间她天天哭,夜夜失眠,甚至严重到去看了心理医生。   但再苦也是一个人挺过来的,在漫长的人生岁月里,她终归要适应一个人的生活。毫无主见的她学会了独立,成功办理了转学手续,彻底留在了H大。她一个人打工做兼职,一个人去图书馆自习看书,一个人当助教学校里外地跑,一个人盯着一群比她小不了多少的顽劣学生。   可是所有的事情只是治标不治本而已,她心里留了一个执念,留了一个放不下解不开的心结。   最后,她放弃了H市的一切,飞跃万里重新回到故土,只是想寻找一个答案。   一个隐藏多年她不肯相信的答案,一个让她彻底死心的答案。   程璟然不愧是程璟然,无论过去多少年都不会让她失望。   她果真彻底死心了。    ☆、再见   宋予乔睁开眼的时候,梦醒了,也结束了。   蓝色的窗帘敞开着,晨光透过薄雾从窗外照射进来,难得是个晴天的样子。   屋里有好闻的水仙花的味道,窗台上还挂着一盆吊兰,宋予乔坐了起来,身体还是软软的没有力气。   这里已经不是昨天简陋的急诊室了,看起来是换了一间正式的病房。   墙角的沙发上还躺着个人,程璟然高高的个子,缩在并不长的沙发上,看起来有些拥挤。   但他睡得很安宁,面容平静,五官在薄光里格外清晰俊俏。   宋予乔看了一眼,便毫不留恋地转开视线,然后摸索着起床上厕所。她刚一动,他便有感觉一般,睫毛颤了颤,慢慢睁开了眼。   四目相对,宋予乔先对着他笑了笑:“早。”   说完也不管他的反应,径直去了洗手间。   倒是让程璟然在沙发上愣了好久,才慢慢坐起来,按了按太阳穴,以为还在做梦。   宋予乔很快上完厕所洗完脸出来,护士进来给她量体温,已经恢复正常了,身上除了累也没什么其他感觉。   护士拿了针准备再给她测个空腹血糖,宋予乔摇了摇头:“我已经没事了,我想出院。”   程璟然出去了,病房里只有她一个,护士也不知道该找谁拿主意。正为难着,宋予乔又说:“我自己的事我可以做主,趁现在人少,你给我办个出院手续吧,我还要赶去上班。”   护士点头说:“行,你是后半夜才转过来的,程先生还没来得及办住院手续,如果你坚持要出院,八点钟之前跟医生说一声就可以走,八点钟之后我们可能会收新的病人进来。”   “好的,我会尽快的,谢谢了。”   护士收了东西离开了,宋予乔看了一圈,也没有任何可带的东西。就连身上这件裙子,也是别人的。   不知道程璟然去哪了,她也没想去找他,只准备去找医生说一声就出院。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外面一左一右的脚步声渐渐靠近,然后同时停在了不远的地方。   “你怎么在这儿?”宋美兰尖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。   程璟然手里正提着刚买来的白粥,身上的衬衫还泛着几条皱褶,但气势却丝毫不输给她。   他垂眸看着她,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:“宋阿姨,别来无恙。”   “谁是你宋阿姨?我跟你非亲非故,没有一点关系,别叫的这么亲热!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高攀了你!”宋美兰脸色很臭,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孩,整个人却刻薄到极致,没有一点母性光辉。   小石头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,乖乖地趴在宋美兰肩膀上,一点声音也不敢出。   程璟然神色未变,扫了眼她怀里的孩子,问:“吃早餐了吗?我再去给你们买点。”   “谁稀罕你的早餐,我说过多少次了,离我们一家人远一点!我警告你,别再出现在我面前!”   “宋阿姨,你何必这样咄咄逼人。”   “我咄咄逼人?好,姓程的你真是好样的,就没明着说我是个泼妇是吧?”   “我没有这个意思。”他自始至终态度都很平和,“我不想和您吵,既然您是来看予乔的,先进去吧。”   “谁准你叫她予乔的?我女儿跟你有半毛钱关系?你少在这恶心人!”   空旷的长走廊上,他的眉眼间蓦地浮现出一丝冷意,就连穿堂而过的风都变得冷冽。   宋美兰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,本就矮一个头的她更加底气不足。   然而他任何多余的动作都没有,只是冷冷地开口:“我也很想再问您一遍,我和您的女儿有什么关系?”   宋美兰对上那双乌黑冷冽的眼睛,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背后涌起。   “你什么意思你?”   “我没什么意思。”他收回视线,也收回一瞬间压抑不住的戾气,推开门进去:“既然来看予乔的,就进来吧。”   宋美兰跟着他进门,才意识到自己完全被他压制住,竟变得如此被动。   正要赶他走,又听到他淡淡的声音从前面传来:“有些事您回答不了我,我会自己去寻找答案。”   她心头一跳,一向容光焕发的脸蛋,竟透出一抹苍白。   宋予乔站在里面,听了全过程,然后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进来,疑惑地问:“你们在说什么?”   没有人回答她,她又看向宋美兰:“妈,你怎么认识他的?”   宋美兰瞄了程璟然一眼,又转开视线,不耐烦地说:“你为了一个男人离家出走四年,你以为能瞒得住我?”   宋予乔被她说得一愣,都不知道怎么接话。   宋美兰烦躁地把小石头扔到她怀里:“抱着抱着,累死我了。”   宋予乔掂了掂小石头,小石头立马搂住她的脖子,还蹭了蹭她的脸颊:“小乔,你生病了吗?”   “没有,已经好了。”她笑着亲了他一口,小石头开心地回亲了一下,还啵得特别响。   宋美兰嫌恶地说:“你小心点,别让她把感冒传给你了。”   宋予乔默默翻了个白眼,不想理她。   程璟然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,他伸手去接小石头:“我来抱吧,你休息一会儿。”   小石头看了他一眼,然后窝回宋予乔肩膀上:“我不要。”   明显的抗拒让程璟然僵了一秒,他自如地收回手,仍然笑着:“那去床边坐着吧,先把早餐吃了。”   宋美兰冷哼了声,抱着手臂走到床边看风景,把他当个透明人。   宋予乔也淡淡地看着他:“我准备出院了,就不麻烦你了,你回去忙吧,我跟我妈一起回家。”   他脸色的笑意终于淡去,“还有一些检查没做完。”   “我说了我没事,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,而且我为什么会住进来,你不清楚吗?”   她就那样自然而平和地谈起昨天的事,程璟然皱了皱眉,目光深沉地看着她,第一次发现有一点看不懂她了。而她也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,坚持着自己的主张。   沉默片刻,他妥协说:“好,我送你们。”   “不用了,我妈应该不想上你的车。”她脸色淡淡的,语气温和。   并没有刻意针对他的意思,宋予乔觉得自己就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,然而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痛色后,她沉默下来,心里没有太大的感觉。   宋美兰这才转过身来,脸上露出些许满意的笑容,她拎着手里的包包,步态故作高贵矜持地走过来,轻轻朝宋予乔瞥了一眼:“走吧。”   说完便一扭一扭地走出去了,格外威风。   宋予乔心里有些无语,但还是跟着走了,自始至终没有再多看他一眼。   程璟然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,高大的身影背对着窗口的光,只剩一个寂寥而落寞的轮廓。   他静静站了一会儿,竟一瞬间想到了四年前的那个清晨,他也是这样听着她的脚步声渐渐远离,然后一别就是四年之久。   一股复杂而矛盾的情绪在胸腔里徘徊,他忽然抓起沙发上的大衣冲了出去。   “予乔!”他快速地追上去,抓住她的手臂。   宋予乔惊讶地看向他,真的没想到他会这样追出来。   与此同时,宋美兰也回过头,犀利的目光嗖嗖朝他射过来。   程璟然丝毫未在意这些,他抿了抿唇,压抑着自己紊乱的气息,将手里的大衣披上她的肩头:“外面天气凉,把衣服穿上。”   “不用了。”   “听话!”他沉声打断她。   温暖的气息包裹过来,甚至带着他独有的香味,宋予乔吸了吸鼻子,旁边已经陆续有人经过,注视着这一幕。   她低头沉默了一下,还是把衣服脱下来还给了他,然后迅速跟上宋美兰的脚步,转过弯朝电梯口走去。   小石头趴在她的肩头,看着那个男人落寞的身影渐渐远去,他懵懂而天真的眸子一眨一眨的,格外清透湛黑。   他想起了之前的那个姓顾的哥哥,那是个更为阳光开朗的男人,跟他在一起仿佛只听得到欢笑的声音。比起那个哥哥,他非常不喜欢眼前这个人。    ☆、真相   光线昏暗的酒吧里,头顶五颜六色的吊灯投射出迷离的光晕,周围很安静,并不像这条街里的大多数酒吧一样喧闹。   很多客人穿着得体地坐在沙发卡座里,喝着漂亮惹眼的鸡尾酒,惬意地三三两两攀谈着。   调酒师仍然高调地在炫技,几个漂亮的银色酒瓶在他们手里转的飞快。   舞台正中央有一支乐队,主唱边弹吉他边唱着一首古老的英文歌,曲子舒缓动人。   齐江脱了西装走进来,一眼就看到吧台的位置,程璟然正坐在高脚座上,单手支在吧台上品着一杯白色的烈酒。配合着周围的灯光和歌曲,那画面竟有几分优雅。   他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,将外套随意扔在桌上。   “今儿怎么有心情来这种地方了?不像你啊。”齐江瞄了他一眼,朝吧台里打了个响指:“给我来一杯一样的。”   他指了指程璟然手里的酒,程璟然缓缓笑了一下,放下杯子。   “这是水,你确定你要?”   齐江瞪大了眼,过了几秒又恢复平静,吐槽了句:“你真没意思,既然不想喝酒,来什么酒吧啊!我是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,我们高贵优雅的程总监会约我来酒吧这种地方。”   说完又扫了眼周围:“不过这里还不错,有品位。”   程璟然仍然噙着笑,端起杯子又喝了口:“我想找个轻松点的地方。”   齐江看着他确实有些压抑的样子,也不说他什么了。   “想轻松就喝点酒吧,喝醉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。”他拍了拍他的肩:“我知道你现在刚上任压力有点大,其实也没多大的事,你完全有能力带好新的团队,别担心了。”   程璟然摇摇头,反问一句:“你觉得我会因为工作的事担心?”   齐江吃了一瘪,哑口无言。   程璟然垂下眼眸,细长的手指轻轻在桌面敲打着,像是自言自语。   “我不喝酒,是因为我不能喝,我需要足够的清醒。”   卸下之前的散漫,他的神色终于认真下来,“齐江,我要拜托你一件事。”   齐江被他弄得也紧张起来,不自在地说:“不就一件事儿嘛,你这么严肃干嘛?”   “我很严肃。”程璟然看着他,语气从没有过的认真:“非常严肃。”   “你说。”他也严肃起来。   程璟然顿了顿,问他:“你在市中心医院是不是有熟人?”   “有啊,怎么了?”   “熟到什么程度?我要百分之百的可靠,不会出一点意外。”   齐江愣了一下,这才注意到他手边放着一个透明的薄袋子,里面装着一缕黑丝一样的东西。他看了会儿,视线又重新回到程璟然脸上:“你要做什么?”   程璟然不自觉地捏紧了手边的袋子,语句清晰地说:“做一个鉴定。”   “鉴定什么?”   “DNA。”   ……   宋予乔休息了一天才回到公司,顾池特意把她叫到办公室谈了会儿话。   他就陈诗琪的事跟她道了歉,人确实是他授意带过去的,他自然逃脱不了责任。   他将一个暗红色的礼盒递给她:“关于之前的意外我很抱歉,还好你没受到太大的伤害,一点点补偿,希望你能收下。”   宋予乔连忙递还回去:“我已经没事了,道歉真的不敢当!而且之前的衣服都弄坏了,项链也不知道丢到哪去了,就剩这一对耳环还在。”她将一个小丝绒盒子放到他桌上,有些不好意思地说:“其他的没办法还回来了,只剩这一样了。”   顾池无所谓地笑了笑:“不碍事,本来就是送给你的。”   他将两样东西都推给她:“东西既然送出去了,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,况且我留着这些女人的东西也没用。”   宋予乔坐在他对面,简直如坐针毡,顾池反而安慰她说:“不用太过介意,我是你的上司,体恤下属没什么不妥的,相信我在你心里也不是小气的人。”   “当然。”她微微一笑,语气里有些崇拜的意思,到底还是收下了礼物。   “予乔。”他看着她,声音温和,像一个亲切的长辈:“往后的工作慢慢学习,等你有足够的能力,我不会让你一直留在秘书这个位置。”   宋予乔怔怔的看着他,一时间心里百感交集。   “懂了吗?”   她点点头,带着礼物若有所思地出去了。   日程表上记录着后天有一个和松下集团的谈判会议,宋予乔开始准备资料,比以往更详细更深入地去了解这个项目。   不再以一个秘书的身份,而是同样把自己作为合作方的一员,尝试着去思考去讨论。   她想,她也不甘心一辈子做一个秘书而已。   下班后,顾连北开着车准时出现在了公司楼下,宋予乔抱着文件往外走,一眼就看见了外面那辆银灰色的轿车。   他降下车窗,冲她招了招手:“我送你。”   宋予乔看了他一眼,转身就绕过他的车往公交站走,正好有一辆公交停了下来。   顾连北见她要上去,连忙按了几下喇叭,发出刺耳的鸣笛声。   宋予乔看过去,他正得意地挑了挑眉,她有些无力地说:“你能不能不这么幼稚?”   果真,下一秒他的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,“你说谁幼稚啊?你干嘛看了我就躲?”   “我很忙,没时间陪你废话。”   眼见车门要关了,宋予乔连忙跳上了公交,不再搭理他。   每个人都在为了自己的人生忙碌,她不懂为什么只有他看起来无事可做。   他有自己庞大的家族作为依靠,而她只能靠她自己,没有时间同他玩这种无聊的游戏。   透过车窗回头看过去,他已经掉头往相反的方向开走了,看起来是又生气了。   宋予乔无奈地摇摇头,果真是大少爷啊。   和松下的会议谈得并不如意,对方对艾森的策划案不是很满意,半途就终止了会议,只说约时间再谈。   宋予乔观察了一下顾池的脸色,见他心情还好,并没有发脾气才放下心。   结果等对方的人走干净了,他的脸色立刻就沉下来了,那种威严的气势,压迫得人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。   沉默地坐了一会儿,谁都不敢说话,最后他站起来,将策划案扔到对面,冷冷地说出四个字:“拿回去改。”   宋予乔好不容易挨到下班,赶紧收拾了东西回家,包里还装着策划案的复印件,想拿回去参详一下,看看哪里出了问题。   今天天气不太好,下午天就阴下来了,现在更是乌云压顶,看起来有一场暴雨。   阴雨天气总是会连带着影响人的心情,宋予乔觉得有些闷,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。   摇了摇头,她想今天难得看见顾池发脾气,已经是出了大事了!   包里没有带伞,她迅速上了公交车,想趁下雨前赶紧回家。   不知什么时候,后面又跟了辆黑色的车子,她自是没有发现。   车子就开在公交车右边一米远的地方,程璟然从驾驶座的方向看过去,刚好能看见她透过玻璃窗映出的侧脸。   她的脸色较之前红润了很多,不再苍白没有营养的样子。   她从包里掏出了文件在看,一会蹙眉沉思,一会儿会心一笑,看得很入神。   程璟然稳稳地开在她旁边,一颗心却并不能平静。   他一手握着方向盘,另一手也拿着一份文件,封印文件的牛皮纸还是全新的没有拆封。   他记得中午到医院的时候,医生站在那个光线昏暗的走廊上,把这份文件交给他。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心跳声,在封闭的走廊里甚至像是出现了回声。   “不打开看看吗?”医生问他。   程璟然只是摇摇头,一句话也说不出。他竭力地将自己的恐惧掩藏在平静的外表下,他将牛皮纸捏得发皱,却始终没有勇气打开,只是拿着它沉默地离开了。   他将车停在宋予乔的公司楼对面,抬眼看去只有一栋冷冰冰的摩天大楼,外墙全是森冷的反光玻璃。   他静静地坐在车里,感受着她的存在,就在五十米不到的楼上。   他看不见她,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存在,这就够了。   尾随着公交车一路前行,天上渐渐落下来大雨,像是要淹没整个城市的架势。   雨帘唰唰地阻挡着视线,车辆开得很慢,他也很慢地守护在她身边,珍惜着这一刻的宁静。   公交很快到了站,宋予乔举起手挡在头顶,快速冲下来,跑到棚下站着。   她没带伞,看着这么大的雨,鼓起腮帮子有些苦恼。   程璟然隔着一段距离停了车,他一身黑色的风衣,撑着黑色的大伞,在茫茫雨雾里并不显眼。   有路人经过的时候,他拦下来说了几句,那人有点惊讶地看了看他,见他面色沉静没什么反应,便照着他的话去做了。   那人接过他手里的大伞,跑向公交站下的宋予乔,跟她说了两句便把伞递给她了。   宋予乔有些惊喜地接过,连连向他道谢,笑得很开心。   程璟然看着她的笑脸,也慢慢笑了,尽管他孤身一人站在车旁,早已被雨水浇了个透顶。   硕大的雨滴毫不留情地打在他的身上,他却像没有感觉一样,只专注地看着她的方向。   就到这吧。   他沉默地站在雨里,颤抖着打开手里的袋子,里面的字体在大雨的冲刷下依旧清晰。   那一瞬间,他握紧了双拳。   雨越下越大,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趋势。   程璟然目光空洞地行走在路上,无意识地走到了宋予乔家的楼下。他站在上次停车的树下,微微抬眼,正看到她房间亮起了灯。   茂密的枝叶也挡不住大雨的摧残,冰冷的雨水狠狠地浇过来,像是给了他几个无情的耳光。他的脸色苍白,眼神茫然,整个人都在颤抖。   周围的空气很冷,他的心却更冷。心脏的位置像被人挖出一个大洞,有冷风呜呜地往里面灌着,他疼得全身抽搐眼眶发酸,世界仿佛变成一片茫茫的汪洋大海。   风雨飘摇的海岸上,所有人都找到了温暖的港湾停靠,只有他像一叶孤舟,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浮浮沉沉,无处停泊也不愿离去。   手里的两个纸袋子掉到地上,打开的口子进了水,被污水浸透的纸张露出了个头。   两个完全不一样的纸袋子,一个是崭新的,另一个却已经很陈旧了,边缘都磨损得泛起了毛边。   他茫然地站在原地,看着灯火幢幢的楼层,眼底一片漆黑。   他怎么会把自己逼到了这种绝境?   那个旧的袋子里,露出来一张撕碎了又拼起来的白纸,上面模糊写着“DNA半同胞亲缘鉴定报告”。   而下面的鉴定结果,有着让人窒息的绝望。   “亲缘系数超过99.99%”   另一个袋子里,是今天刚拿到的结果,崭新的一张纸上,却写着截然相反的结论。   “亲缘系数小于0.01%”   被掩盖的真相,足足推迟了四年,才缓缓到来。在他失去了她失去了一切之后。    ☆、射击   和松下集团负责人的会面改约到了尚嘉私人会馆,顾池亲自出马,只带了宋予乔一个秘书去赴会。   宋予乔陪着顾池过去的时候,有些紧张,但更多的是兴奋。   在这次准备充分的情况下,她也想见证一下传说中的Alex是如何巧言善辩,三言两语间将局势扭住,翻手为云覆手为雨。   这样的人是极具魅力的,宋予乔几乎是屏着呼吸听完整个会议,甚至某些瞬间都觉得顾池在水晶灯下闪闪发光,耀眼到不可思议。   这或许就是偶像的魅力!   直到双方正式在合约上签字,她才松了口气。   将合约收进公文包里的时候,手还有点抖,顾池看了她一眼,眼角掠过一丝笑意。   宋予乔低头吐了吐舌,扣好公文包跟着他站起来,和对方合作人员一一握了手。   “合作愉快!”   两方人分开,宋予乔跟在顾池后面往外走,沿途的长廊布置得古典而豪华,就连地上的地毯都格外柔软厚实。   宋予乔打量了一下这个高档会馆,问他:“为什么定在这儿啊?”   好看是好看,就是有点远。   这里几乎是近郊了,他们开了大半个小时的车才到,双方都只派了代表过来,人这么少也就没组织后续活动了。   顾池右手插在兜里,抬起左腕看了眼手表,步调不紧不慢地往外走。   宋予乔还等着他的回复呢,结果一抬头就看到对面入口处,上来一批熟悉又陌生的人。   齐江打头走在前面,稍后一点跟着江琳,再然后是几个不认识的男男女女,年纪都差不多二十七八。所有人都穿着休闲装,天气渐渐暖和起来,大家穿得轻松舒适,色彩也比秋冬的衣服鲜活了许多。   宋予乔扫了他们一眼,视线不可避免地穿过众人,落在后面那个最高最显眼的人身上。   程璟然穿着纪梵希新款的黑色皮夹克,静静站在人群最后面,竖起的领子衬得脖颈笔直修长。   在宋予乔的记忆里,他从大学时候就很喜欢纪梵希这个牌子,就连她第一次见到他,他也是穿着这个牌子的衣服。   这么看,他似乎是个长情的人。   视线从恍惚中聚焦,她又看见最前面的江琳,她穿着浅粉色的休闲运动装,脚下一双洁白的板鞋,看起来跟平时的样子大不相同,让人眼前一亮。   宋予乔无声一笑,垂眸避开众人的视线,只想默默错开。   然而齐江到底是个不安分的主,见到顾池先是一阵激动,然后停下来开始跟他攀谈,再积极热情地邀请顾池加入他们。   私底下抛开工作的时候,齐江是崇拜着顾池的,他有意向他示好,想多亲近一些。   他们今天是公司团队出来活动,尚嘉会馆由于近郊,所以占地面积极大,里面有许多适合都市白领娱乐休闲的活动设施。   宋予乔没想到谈个工作都能碰上,但她敢肯定顾池不会答应。   因为在顾池眼里,他们大概都是一群入不了他眼的小辈,他并不乐意跟他们玩在一起。   “好啊,正好我和予乔接下来也没什么安排。”   岂料顾池微微一笑,愉快地应了下来。   宋予乔睁大了眼,没想到打脸来的如此之快。   听到他们谈话的声音,程璟然才微微抬眼看了过来,复又没什么表情地收回视线,唇色很白看起来很没精神的样子。   齐江跟顾池谈好后,便朝后面喊了他一声,程璟然这才走到前面去,朝顾池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,仍是没有说话。   他一身黑色,站在他们之中本就有些违和,现在走到前头来,更是与他们的气场显得格格不入。   就连宋予乔都敏锐察觉到,他整个人都很Down,仿佛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谁都不想搭理的样子。   江琳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,问:“还是很不舒服吗?烧退了没有?”   她伸出手想摸一下他的额头,程璟然很快地撇开头,拒绝她的触碰。   “没事。”他淡淡开口,嗓子有些哑。   江琳尴尬地收回手,抿了抿唇,也低落下来。   “咳咳。”齐江干咳了两声,“走吧,先去活动室,我申请第一个跟顾总较量!”   顾池挑挑眉:“乐意奉陪。”   于是宋予乔只能认命地跟着进去,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顾池身后,帮他提着东西,帮他拿着刚脱下的西装外套,站在一边看着他戴好装备,进去射击场比试。   一上来就是这么重口的项目,宋予乔根本摸不上边,只能像个跟班一样等在外面,和大家一起透过隔音墙上的玻璃看里面比赛的战况。   宋予乔以为顾池这么成熟稳重的人,对这些个年轻人的活动是不擅长的,岂料他姿势极专业,枪法也格外地准,将齐江毫无疑问地OUT出局。   摘下耳罩出来的时候,他仿佛看懂了宋予乔的疑问,一边放下翻上去的袖口,一边云淡风轻地说:“我也是年轻过的。”   “噗……”宋予乔差点喷出来。   齐江见她还站着,手里抱着一堆东西,说:“外面有个我们开的保险柜,你把东西放里面就行,跟大家一起坐着看吧。都是很好相处的人,聊两句就认识了。”   宋予乔为难地看了一眼,他们一共十个人,零零散散地坐在周围的沙发上,但显然都是约好了伴的,聊的话题她都听不懂。   过去太长的时间里,她适应了一个人生活,并不擅长与陌生人交际。   她对于她们来说是一个外人,偏偏她也是个怕生的人。   江琳看她一个人站着,主动走过来说:“我带你出去放东西吧。”   宋予乔摇摇头,并不想再与她接触。   “我带她去。”一直安静坐在角落沙发上的程璟然忽然站起来,没什么商量余地地走过来,看了她一眼,然后径直往外走。   顾池见她还愣着,温声说:“去吧,把东西放了跟他们一起玩。你年纪最小,后面的项目让大家多让让你。”   “那是一定的!”齐江连忙附和。   其他坐着的人也纷纷回应:“当然,当然,我们可不欺负小姑娘。”   宋予乔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,拿着东西出去了。   刚走出门外,就看到程璟然正靠在墙边等着她,见她出来,他才站直了身体,继续往前走。   “走吧。”   宋予乔沉默地跟着他走,弯弯绕绕的,她也不记路,然后就走到了一间储存室。   程璟然拿钥匙开了一间柜门,回头看她:“就放里面吧,待会儿完了再回来取。”   宋予乔走过去放的时候,分明看到柜门上还贴着他的名牌,这是他的私人储物柜。   她有些犹豫地抬头看他一眼,他的脸色真的很苍白,一双眼睛也不如以前湛黑,反而有些细小的血丝,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。   “怎么了?”他问她。   声音低低哑哑的,有些性感。   两人离得很近,他又比她高很多,灼热的气息刚好擦过她的额头和眼睑。宋予乔眼睫一颤,收回视线,将包里的手机拿出来放进口袋,然后将包放进柜子里。   看来他真的在发烧,宋予乔莫名其妙地想到这件事。   最后剩一件顾池的外套,没有衣架给她用,宋予乔只好小心地把衣服叠好,动作细致怕弄出太多褶皱,然后才放心地放到柜子里。   程璟然看着她细心帮别人叠衣服的样子,眼底涌过一阵莫名的情绪。他伸手合上柜门,带她重新回到射击室,一路上两人再没说过话。   顾池似乎玩得很尽兴,又约了别的男同事进去比试,程璟然回到自己之前的座位上坐着,黑衣黑发隐藏在角落里很是低调。   中间靠近灯光的位置都坐满了人,旁边的小沙发上也有个别女生窝在那玩手机,宋予乔扫了周围一圈,就只看到程璟然坐的双人沙发上还有一个位置。   碍于他强大的气场,没有一个人敢过去和他坐,宋予乔自然也不敢。她拿起桌上的水杯捧在手里,佯装着很认真地看里面的比赛,偶尔喝一小口水,掩饰自己的尴尬。   程璟然坐了一会儿,才抬眸看向宋予乔:“站在那干嘛?挡到我视线了。”   四周说话的声音瞬间安静下来,全都唰唰看向宋予乔,宋予乔僵着身子站在那,半晌才回头暗暗瞪他一眼。   “过来坐。”他接着开口,并没有命令的意思,却又自然到理所当然的样子。   见大家还看着自己,宋予乔挤出一个笑,放下手里的杯子,走到他旁边坐下。大家这才又接着聊各自的话题,江琳久久看着这一幕,紧握的手心掩饰着些许不甘。   齐江在远处翘着脑袋问:“璟然,不进去露一手?”   “没兴趣。”他支着额头,神情寡淡。   看起来真的很没精神的样子,虽然他性格一向冷淡,但也不至于在团体活动中这样不积极。齐江恨铁不成钢地暗自咬牙,心想这么好的机会让他去炫一下技,在下属面前塑造一下光辉形象,他竟然如此不配合!   一个有眼力价的女同事起哄说:“程总监进去玩一下嘛,让我们好歹见识一下,我可听说你的枪法出神入化,一点不比顾总差!”   “对啊,我们都没见过呢!”立刻有不少同事跟着起哄,想让他参与进来。因为他不说话的样子,实在太严肃,让人害怕。   程璟然听在耳里,也并没有很高兴,只隐隐皱眉,一点都不情愿的样子。   宋予乔好奇地问他:“你还会射击啊?”   话音刚落,就见他眉峰皱得更深,深邃的眼睛向她看来。   “是不是在你眼里,我除了画画,什么都不会?”   “不是啊,你还会打架。”她脑子一热,脱口而出。   程璟然闭上眼,揉了揉额头,大概被她气得头痛。   宋予乔有些心虚转开头,但又觉得自己没说错,他大学时候去练散打,不就是学着打架用的吗。   正想着这事,身下的沙发一动,他已经站了起来。   顾池和那个男生刚好从里面出来,不用看也知道顾池又赢了,他神采奕奕的样子,直让人觉得都比平时年轻了几岁。   “拿着。”程璟然脱下身上的皮衣,扔到宋予乔身上。   “诶……”她抓着他的衣服,无措地看向他。   程璟然也不管她什么反应,将T恤的袖子往上拉了拉,正好露出光洁精瘦的小臂,走到顾池面前,问他:“介意再来一局吗?”   顾池讶异地挑挑眉,勾起嘴角:“当然不。” ☆、愿赌服输   进门前,程璟然回头看了角落的宋予乔一眼,一改之前的低迷憔悴,那眼神有点志在必得。   宋予乔觉得莫名其妙,看我干嘛?   程璟然笑了笑,并未说什么,径直走了进去,铁门咣的一声在身后合上,隔开众人的视线。   “我们来赌一局吧。”一个戴着黑框镜的男生提议,“你们猜谁会赢?”   “我押程总监!”一个盘发的女生率先举手。   江琳也笑着重复一遍:“我选璟然。”   然而刚才跟顾池交过手的一个男生,迟疑了会儿说:“我押顾总!”   “好样的,胆子挺大的!”齐江嬉笑着箍住他的脖子,“抛开朋友和上下级的关系,平心而论吧,我还是押Kelvin,毕竟这么多年我还没见他输过。”   “那可不一定,你不也输给顾总了吗,显然顾总在经验上更剩一筹。”又有一个女生转了阵营。   宋予乔听着他们的讨论声,视线透过玻璃窗,落到里面准备的两人身上。   他们的身量不相上下,甚至程璟然还要高挑清瘦一些,宽肩窄腰,站姿挺拔像是一颗屹立不倒的白杨。   他戴上护目镜,白皙修长的手拿起手.枪,动作熟练地上镗,画面优雅又神秘。   齐江忽然转头过来问她:“予乔,你押谁?”   宋予乔一愣,收回视线:“赌注是什么?”   “大冒险!”眼镜男兴奋地回答:“满足赢家一个要求。”   江琳也看向她,有些期待她的回答。   宋予乔歪头想了一下,微微一笑:“我当然押顾总。”   众人没什么悬念地嘘了一声,只有江琳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惊讶。   “好啊,那我们拭目以待!”江琳仰着头,骄傲地说。   大家重新将视线聚集到窗内的场景。   程璟然偏头问顾池:“怎么比?”   “十发子弹,环数多者为胜。”   “行。”他拿起台子上的耳罩,顿了一下并未急着戴上,“加大难度怎么样?”   顾池饶有兴趣地看着他,示意他说下去。   “我们同一个靶心,移动靶位,每个人的开枪时间轮流,直到二十发子弹打完,环数多者胜。”他沉静的脸上,有着异样的光彩,“如何?”   顾池点点头:“OK。”   两人迅速地戴好耳罩,比肩走到指定的射击地点,一人高的靶子在红灯亮起后开始匀速地左右移动。   程璟然和顾池一枪接连一枪地发射,暂停的时间不超过三秒,二十发子弹顷刻间打完,耳边回荡着一阵又一阵的枪响。   “嘣。嘣。嘣……”   程璟然凝着眉,眼神专注而冷静,紧抿的唇线像一头蛰伏的野兽,带着必胜的信念。   比赛结束,也不过眨眼的功夫,空中还飘着一阵青烟。   片刻的寂静无声后,等在外面休息室的人全都炸了,一哄而起凑上去看:“什么情况?谁赢了?这么快结束了?”   宋予乔也有些紧张,跟着站了起来,将程璟然的衣服扔到了沙发上。   铁门缓缓打开,程璟然摘了耳罩,单指勾在手手里,走到门口看了眼众人。   “凑什么热闹?”   “别卖关子了,程总监快说,你们俩谁赢了?”   顾池缓缓从他身后走出来,脸色依旧淡定平和,双手插在兜里,很坦然地说:“前十八枪都是十环,最后一枪只有三环。但是,第十九枪也就是倒数第二枪,脱靶了。”   齐江愣了一下,很快跳起说:“我记得!第一枪是顾总开的,所以……”   声音戛然而止,齐江尴尬地挠了挠头,收敛了自己过于兴奋的情绪,看着顾池傻笑。   顾池倒是无所谓地耸耸肩:“你说的没错,确实青出于蓝。”   齐江和其他几个人立刻举起了右拳:“YES!赢了!”   连江琳都忍不住鼓了一下掌,难掩喜悦。   程璟然的视线穿过众人,独独落到了宋予乔身上,带着灼热的温度。   他仿佛找到了读书时候的感觉,那种鲜活的生命力,那种想要赢的决心。   他很聪明,从前面顾池和别人的比试中,就看出了顾池也是高手中的高手。如果他们按普通赛制比下去,那很可能都是满环,最多也只是平局。   所以他改变了赛制,他对自己的移动靶位技术,有着过人的自信。  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,顾池也并不比他差,前十八枪焦灼着,却也堪堪只是平手。   他是聪明的,但也是骄傲的。他有着常人没有的胆量和魄力,所以最后一枪,他冒险一试,几乎只是在对方开枪后的0.01秒时间内,就敏锐地跟着扣下了扳机。   那几乎是生理上无法达到的快速和敏捷,他仅仅只是靠着直觉而已,是赢是输自己也没有底。   然而就是那跟着发射的一枪,他的子弹竟然更快地擦了过去,直接将顾池的子弹撞开,虽然它的轨迹也跟着发生了偏移,但还好落在了靶上,即使只有三环。   真的很险,但险中求胜,顾池不得不服。   而他费尽心思的一战,不过只为搏美人一笑,但显然宋予乔并没有很高兴。   宋予乔看了他一眼,又看向温和笑着的顾池,失落地嘟起了嘴。   大家才想起来还有赌局一事,连忙把她拉过来,起哄说:“愿赌服输!愿赌服输!”   宋予乔被围在中间,无奈地扯了扯嘴角:“那你们想干嘛?”   “你们还下了赌?”顾池看着他们,有些好笑,但也没有在意。   反观程璟然沉着脸色,带着一丝阴郁地看着她。   “所以,你输了?”   输了,意味着什么?   程璟然只觉得心猛地一沉,像被浇了一壶凉水,所有的骄傲和喜悦都荡然无存。   宋予乔没有回答他,只看向顾池,发出讨好和求救的信号:“顾总……”   像只温顺的小白猫,难得摇尾巴撒一次娇。   顾池心底一软,大手一挥:“说了不准欺负人家小姑娘的!”   江琳不认同地说:“哪里算欺负?我们也不会提过分的要求啊,顾总这是心疼了?”   顾池淡淡一笑,正欲开口,程璟然忽然打断说:“是赢的人提要求吗?”   大家纷纷点头:“对。”   他的脸色很冷,仿佛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,一双狭长幽深的眼睛看向宋予乔:“这么说,我也有资格提要求了?”   他是比赛的人,但说到底也是赢了的人。   大家面面相觑,不由自主地点头,气氛受他的情绪影响,渐渐冷淡下来。   “璟然……”江琳有些迟疑地看着他,正欲上前一步,程璟然忽然开口。   “宋予乔你过来。”   宋予乔转身看他,犹豫一会儿还是走到他面前:“什么事?”   “我的要求很简单,打中五环以内,就算合格。”   “我不会!”她皱眉,觉得他在刁难自己。   “不会没关系,我可以教你。”他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,一个用力就将她拖了进去。   宋予乔踉跄一步撞到他身上,生气地捶了他一拳:“你干什么?”   “愿赌服输。”他拿他们的话堵她。   其他人刚想跟着进来,程璟然便按下了门上的电子开关,铁门啪的一声在他们眼前合上,他还加按了一道锁。   “哼。”宋予乔甩开他的手,一个人气呼呼地走到桌边去看上面的装备。   程璟然跟在她后面,乌黑的眼底渐渐晕出一丝笑意,身上的气压总算有所回升。   宋予乔拿起那把黑色的手.枪掂了掂,还挺沉的。   “我真的不会。”她苦着脸回头,“我就在电视上看过,这还是第一次摸,连怎么开枪都不知道。”   “我说过,我可以教你。”他走过去,接过她手里的枪,一点点拆开给她讲解。   低哑的嗓音徐徐说着,比平时更加性感,但宋予乔只觉得一头雾水,什么都听不懂。   “你把它拆成这样我怎么用啊?”她看着这一堆碎片,十分无语。   程璟然眼角的笑意更深,他挑眉看着她,像看着一个需要关爱的弱智儿童:“我能把它拆开,自然能把它装回去。”   宋予乔:“……”   炫耀什么!   等他把枪装好,上好子弹,告诉她怎么上镗和扣击之后,宋予乔握着枪比试了一下,问他:“你说这枪是真的吗?”   “高仿真。私人会馆不能非法持枪。”   “哦。”她低头淡淡应了一声,忽然将枪口对准程璟然:“那你说它能杀人吗?”   外面看热闹的众人一瞬间鸦雀无声,完全不了解发生了什么,江琳立刻冲过去拍门:“宋予乔你想干什么?你给我把门打开!”   齐江拉住她:“你冷静一点,只是开个玩笑而已!”   江琳甩开他的手,满眼怒色:“谁开玩笑会拿枪指着别人。”   相比她的激动,程璟然倒还是冷静的:“当然,瞄准一点,杀人不成问题。”   宋予乔仍然拿枪指着他,甚至听他的话,直直对准他心口的位置。   她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无害,但眼底却闪动着不容忽视的冷光。   程璟然看着这样的她,竟无法抑制地心疼。   她其实并不如表面那样快乐,她心底恨着他,他能感觉出来。   而这一切,都是他咎由自取。   “予乔。”他轻轻唤了她一声,带着些颤抖。   宋予乔并不理他,右手将枪支捏得紧紧的,仿佛难以承受它的重量。   程璟然并不害怕,反而一步步走近,直到那把枪直抵他的胸口。   冰冷坚硬的触感,一点点渗进心房里,让他难过得闭上眼睛。   宋予乔紧咬着下唇,冷哼一声,啪的一声扣下扳机。 ☆、攀岩   咔哒一声空响,并没有子弹出来。   程璟然睁开眼,握住她的手,微微一笑:“我不是教过你,要先上镗才行吗?”   他的笑里,有着淡淡的纵然和宠溺,没有一点生气的迹象。   宋予乔抽出自己的手,避过他的视线,撇撇嘴:“我随便试试而已。”   程璟然拿起桌上的护目镜给她戴上,然后调整了一下耳罩的大小,盖到她头上:“开始吧。”   宋予乔点点头,向前走了一步,深吸一口气,举起了枪。她眯着眼,模仿着他们刚才的动作,认真地盯着靶心。   嘭的一声,子弹发射,一股冲力直击掌心。宋予乔的手臂抖了一下,然后瞄好的视线顿时偏离了十万八千里,直接脱靶。   她懊恼地皱皱眉,不甘心地又开了一枪,仍然脱靶。   “我不玩了!”她放下枪,一点也不开心。   什么五环之内,她根本连一环都打不中。   “才试了两次就要放弃?”程璟然走到她身后,贴着她的身体站着。   宋予乔有片刻的不自然,然后感觉到他托起了她的右手:“手臂要直,握枪不能太用力,尽量放松一点。把枪拿起来,再试一下。”   他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后,她能清晰感受到他异常的体温。背后紧贴着他的胸膛,他说话的时候胸口一震一震的,像是带着共鸣。   宋予乔僵着身体,一动不动,只觉得背后挨着他的地方,也随着他的体温滚烫起来。   “听话,再试一次。”他以为她不愿意,又柔声哄了一句。   那声音很近,很低,像大提琴,令人心跳加速。   宋予乔下意识地拿起了枪,他满意地低笑了一下,大手从下面托起她的手。   “对,伸直,手腕放松一点,先别急着开枪。”   他收回右手扶住她的手肘,左手握着她另一只手托上手腕:“刚开始的时候都会不稳,所以左手一定要托住右腕,保持平衡,对,就是这样。”   他微微俯身,下巴搁在她的肩头,双手从后面环绕过去,彻底包裹住她的双手。   宋予乔几乎屏住了呼吸。   “瞄准,我们先试第一枪。”食指伸进去,勾住她的手指,眯眼,两人一同用力。   嘭的一声,满环!   宋予乔惊讶地睁大了眼,抑制不住地开心起来,这才感觉到有些缺氧,边笑边大口呼吸起来。只是她微微一动,便贴他的胸口更加紧,她瘦弱的身躯,像是整个嵌入了他的怀里。   “你……你先放开一下。”她不自然地开口。   程璟然也没为难她,站直了身子,松开她退到一边:“你自己再试一次。”   宋予乔点点头,暗暗擦了下手心的汗,脑海里回顾着他刚才的指导。   她伸直右手,左手托稳,右手食指缓慢而均匀地用力。   嘭。两环。   “很不错。”他发出一声赞叹,摸了摸她的头,像是鼓励。“慢慢来。”   宋予乔有些羞赧地红了脸,但此时也顾不上其他的了,一心只想着新鲜事物,刺激又好玩。   “我再试一次!”她眼睛晶晶亮地看着他,神采飞扬。   程璟然淡笑着点头,眼底无限宠溺。   宋予乔玩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,外面还有一批人等着他们。   她猛地回头一看,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休息室里的人,神色各异地看着他们。心里突突一跳,她赶紧放下枪,摘了耳罩和眼镜。   “我们出去吧,他们等好久了。”   程璟然随意扫了眼外面,并没有太大的感觉,但见宋予乔是真的不想再玩了,便没有勉强,过去开了门带她出去。   “下次教你玩移动靶位,难度更大更刺激。”   宋予乔走在前面,听到这话也只是沉默假装没听到。   下次?大概没有下次了。   两人一出来,大家就围上来了。   “刚刚你们闹哪一出啊,吓死我们了。”齐江大大咧咧地开口,意图打破诡异的气氛。   江琳走过去,狠狠看了宋予乔一眼,这才关心地问程璟然:“你没事吧?”   宋予乔抿了抿唇,自觉走到顾池身边坐下。   程璟然看了宋予乔和顾池的方向一眼,才转而看向齐江:“开个玩笑而已,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。”   齐江再次噎住,心想我可是在帮你们啊。   “走吧,去下一个项目。”程璟然带头出门,自始至终都没有理过江琳。   第二个项目,是攀岩。   室内攀岩馆里,人还挺多,正好还空出了一面墙留给他们。   休息区的小圆桌上摆满了茶水点心,大家两人一桌坐着,看着几米之外的数面攀岩墙上,正有队伍激烈地竞争着。   “这次换女生先玩吧。”齐江提议,“我们等会儿再上。”   “我同意。”江琳头一个站出来说话,“而且我建议这一次也按对抗赛来,有竞争才有动力。”   “我也同意。”立刻有同事跟着附和。   宋予乔本来觉得没自己什么事,所以也没发表意见,岂料江琳走过来说:“来者是客,我想先邀请你比试一场,不知道你愿不愿意?”   宋予乔这才抬头,手里捧着一杯橙汁,嘴里还咬着一根吸管:“我?”   江琳点点头,目光挑衅地看着她:“你敢吗?”   坐在旁边的顾池看了她一眼,转头问宋予乔:“想去玩吗?”   语气温和,像在给她底气。想去就答应,不想就拒绝,不要勉强自己。   宋予乔认真考虑了一下,笑着答应下来:“好啊,我也想和江学姐较量一下。”   两人走到墙下,教练过来给她们换装备。   其他人坐在远处,兴致勃勃地翘首以待。   “要再赌一局吗?”眼镜男又不安分起来。   跟江琳关系最好的一个女生,率先说:“那我第一个押阿琳。”   “我也押阿琳。”又一个男生响应,“小宋看起来太软了,比较适合去抓娃娃机,不太适合这样的运动哈哈哈。”   其他人也笑起来,就连顾池都忍不住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,只有程璟然坐在原地,自然地交叠着双腿,瞥了眼说话的人,又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。   齐江注意到他,立马凑过去把他拉入讨论:“璟然,你说,你觉得谁会赢?”   “程总监,刚才宋小姐可是选了顾总哦。”有女生跟着起哄。   在这种欢闹的气氛中,他的冷漠是格外突出的。   程璟然理都没理他们,只盯着前面的宋予乔看着。他的头很痛,身体也很烫,虽然他表现得平静,但脑子里的神经却像被人撕扯着一样难受。   “璟然?”齐江又喊了他一声。   他眼皮都没动一下,只是撑在桌上按了按太阳穴,然后站起来往前面走去。   齐江:“……”   对于这么个不合群的朋友,齐江也是头痛的,他一度怀疑他是怎么生存到这么大的。   虽然心里怨念很深,但烂摊子还是要帮他收拾的。   “哈哈,哈哈,别管他,我们继续猜我们的,这次玩个大的!”他干笑着,转移话题。   程璟然走过去的时候,教练正在帮江琳绑安全索,宋予乔还等在一边。他走到她身边,拿起安全衣自然地帮她穿上。   “诶……”宋予乔有些手足无措,“你过来干嘛?”   “节约时间。”他言简意赅,声音比刚才更加哑了,宋予乔甚至看到他眼里的血丝更多了。   心里纠结了会儿,终是没有多说什么,只沉默地配合他的动作。   他很细心地帮她检查每一个连接点,帮她整理每一个交叠的绳索,确保足够的安全和舒适。   直到全弄好了,才跟旁边的教练点头示意,可以开始了。   “你们准备一下,先放松一下身体,活动一下关节。等我吹哨子的时候,比赛就正式开始。”   宋予乔点点头,一边揉着手腕,一边深呼吸。   “别紧张。”程璟然扶住她的肩,俯身朝她脸颊凑了过去。   宋予乔心猛地一跳,差点以为他要做什么,脑子正一片空白的时候,他恰好停在了她耳畔附近。   低低的声音徐徐传进耳道里,带着他独特的火热的气息,宋予乔紧张地抓紧了衣服。直到听他说完,她一颗心才慢慢平静下来。  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。   她根本不会攀岩,只是在逞能而已。她掩藏在平静底下的慌乱和紧张,早就被他识破。   但是他并没有阻止她,而是耐心地教着,告诉她不要慌,慢慢爬,他在底下等着她。   宋予乔彻底平静下来,对着他点点头,给了他一个和善的笑容。   然后程璟然也笑了,摸了摸她的头,俊朗的容颜如大雨初霁。   江琳在旁边看着这一幕,紧咬着牙关,双拳捏得泛白。   是输是赢,拭目以待。    ☆、登顶   哨声吹响,比赛正式开始。   宋予乔和江琳对视一眼,然后各自专心地往上爬,朝八米高的顶端迈进。   远处围观的伙伴见程璟然还站在底下,目光专注地看着宋予乔的背影,终于意识到有一点不对劲了。   “他们是不是早就认识啊?”   “程总监和宋小姐是什么关系?”   “程总监不是和阿琳是一对的吗?”   各种议论的声音窃窃传来,齐江咳了一声,说:“璟然、阿琳还有予乔是大学校友,予乔是小他们两届的学妹,当然早就认识。至于一对不一对的,别瞎猜了,你们看程璟然像是会谈恋爱的样子吗?”   众人竟无可反驳。   他们眼中的程总监,实在太高冷太禁欲了,他们看到的,也只是江琳单方面的热情而已。   齐江对于他们的反应很满意,喝了口水润润嗓,继续观看比赛。   相对于江琳的熟练,宋予乔的动作则显得有些笨拙。   从一开始她就落后了许多,江琳动作迅速而不失优雅,甚至偶尔会停下来,瞄一眼下面的宋予乔,带着俯视的角度。   宋予乔一面告诉自己不要着急,不要在意她的反应,一面继续咬牙追赶。   她相信坚持总归会有胜利的希望,毕竟这面墙还算高,比赛一时半会儿也结束不了。   程璟然静静地抄手站着,目光只追随着她的身影,深沉而专注。   旁边一面墙上的比赛已经结束,换了新的人过来,教练一时忙不过来,想到刚才程璟然细心而熟练的手法,连忙唤他过去帮忙。   接连叫了两三声,他还是没有任何反应,教练终于意识过来他是故意的,而不是没听见。   他就是不想理自己而已。   他一身黑衣站在那,又高又帅,微微仰着头,露出优美而锋利的下颚线。面容那么冷静,冷静到有些不近人情,带着天生的高傲与不羁。   教练竟觉得没有任何违和感,好像他不理自己也没什么不对。摸了摸鼻子,教练悻悻地自己忙活去了。   齐江在远处看着,掩着嘴低笑起来,终于有除了自己的人,在程璟然手里吃瘪了。   比赛进行到一半,江琳的体力已经急速下降,她面色发白有些气喘。而宋予乔匀速地往上赶着,竟没有太大的不适。   江琳有些气恼,她的身体一直是她的弱势,但她不甘就这样输掉,输给看起来比她差那么多的宋予乔。   她深吸了几口气,继续往上爬,但宋予乔的体力占了优势,动作熟练后速度更是越来越快。   眼见就要追平她了,江琳一阵慌乱,不管不顾地往上冲,什么技巧战略全都跑到脑后,一心只想赢她。   “学姐,”宋予乔终于能平视她,像是闲聊一般对她说道:“你猜程璟然刚刚跟我说,他希望谁赢?”   就是这一秒,江琳脚下一滑,手也没有抓紧,直接摔了下去。   “阿琳!”远处的同伴传来一阵惊呼。   宋予乔愣了一下,下意识伸手去抓她,底下的程璟然眉头一凝,低喝了声小心!   宋予乔身体一晃,立刻重新扶住了墙。   她不确定他是对谁说的,低头看过去,他的目光仍然深深锁着自己。见她停下来,他说:“继续。”   宋予乔收回视线,平缓了下呼吸,继续往上爬。   幸好有安全带绑着,江琳只在墙上刮了一下,便被吊着减速降落下来。教练扶着她安全地落到海绵垫子上,她听着一步之遥的那声“继续”,眼眶通红,嫉妒和不甘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。   他是不是根本看都没看她一眼?   解开身上的安全带,她冷冷地回到休息区,丝毫不想再看下去。面对同伴的关怀,她心里涌起的,也只是一阵又一阵的羞辱。   那些熟悉的面孔,嘴巴一张一合,仿佛在取笑她指责她甚至怜悯她。她真想捂住耳朵,一个字都不要听到。   大家见她心情仍不是很好,便默契地住了嘴,不再打扰她。   这场比赛,毫无疑问的,是宋予乔赢了。   只是她还在继续,并没有就此放弃。八米的高度,对于一个新手来说,还是相当吃力的。宋予乔额头上的汗,顺着鬓角一滴滴滑落,刘海也湿哒哒地黏在额头上,有些痒。   直到看到顶端越来越近,她才真的有了胜利的喜悦。顺利地攀爬上去,累到躺在顶上喘气,然后立刻撑着站了起来,举起双手,兴奋地喊:“我到顶上了!”   远处的大伙立刻站起来欢呼回应她,甚至鼓起了掌,旁边的其他人受他们感染,竟也跟着鼓掌,最后差不多一整个室内的人,都在给她鼓掌欢呼。   程璟然仍然静静地站着,听着此起彼伏的欢呼声,虽然没有跟着鼓掌,但也弯了嘴角,眼底含笑。   宋予乔挠了挠头,脸蛋发红。看了眼下面,竟然这么高。她不确定地问:“我该怎么下去?”   程璟然在下面说:“没关系,跳下来,有安全带。”   宋予乔摇摇头:“太高了,我……”   她有点害怕。   程璟然仿佛懂了一般,深深地看着她,眼神坚定:“别怕,我就在下面。”   他伸出手,那么笃定:“我会接住你。”   宋予乔怔怔地看着他,缓缓走到边上,闭上眼。   这一刻忘记一切,世界只剩呼呼的风声从耳边擦过,她觉得心底那样宁静。   身体急速地下降,然后背后的绳子开始绷紧,减速……再减速……   地上的人声越来越近,她感觉到有一双手扶住了她的腰,背后的绳子一松,她彻底落入了他的怀抱。   睁开眼,整个人都被他悬空抱着,她的双手也正环着他的脖子,以一种极亲密的姿势。   “放我下来。”   她的声音很软,程璟然不确定自己听到的那一丝冷淡是否真实,但还是依言稳稳地把她放到地上,然后解开她身上的绳索。   她的脸蛋红扑扑的,眼睛里也都是水光,整个人活力满满。   他觉得一定是自己听错了,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替她整理一下鬓发。   宋予乔却很快地躲开他的触碰,然后迫不及待地跑到休息区,站在顾池面前,邀功一样昂着头:“怎么样?没给你丢脸吧?”   她笑得那样开心,那样鲜活,却不再是对着他。   程璟然放下手,眼底一片晦涩。   顾池拿起桌上的毛巾,站起来给她擦了擦脸,笑着说:“就当帮我报仇了。”   宋予乔不好意思地接过毛巾,自己擦了起来。   “多喝点水。”他拧了瓶矿泉水递过去,“饿了没?”   “还好,现在还早,玩一会儿再吃饭吧。”   “嗯,我让人给你准备了块芝士蛋糕,不是喜欢吃甜食吗,先吃一点补充体力。”   “真的吗?”宋予乔扫了眼桌上,真的有一块蛋糕,她惊喜在桌边坐下,尝了一小口,连连点头:“真好吃!”   顾池无奈地摇摇头,眼角的笑意更深。   程璟然收回视线不再看他们,回到座位上坐下。重新穿上皮衣,竖起领子挡住一半的脸,比之前还要沉默。   其他人早就习惯了他的冷淡,也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妥,便高兴地接着去玩了。   “小宋和顾总是不是有点什么啊?我怎么觉得不仅仅是上司和秘书的关系。”   “看起来好萌啊,大叔和萝莉?”   “哈哈……灰姑娘嫁入豪门?”  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此起彼伏,每个人都掩藏不住八卦的本性,程璟然握着杯子的手,无意识地收紧,直到玻璃杯发出一声不和谐的咔茨声。   江琳坐在后面,看着这样的他,心里竟生出一丝快感。   后面还有一个项目,几个主角都没再参与,大家玩到兴致缺缺后,便决定先在会馆里解决了晚饭,再去别处转夜场。   “顾总留下来一起吃个饭吧,上次吃饭还是合作的时候,这次换我做东,就是人有点多,不知道你介不介意?”齐江主动过去邀请。   顾池看了眼手表,确实挺晚了,再赶回市区肯定过了饭点。   微微笑了笑:“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。”   一行人进了包厢,大圆的桌子,刚好坐他们十二个人。   齐江坐在面对门口正中心的位置,他一直是团队中心领导者的角色,其次是右手边的主客位,坐着顾池。宋予乔理所当然地挨着他坐下来,而齐江对面,是另一个中心位置,自然坐着程璟然。   即使是随意的一次聚餐,这群人也严格按照着餐桌礼仪就坐,宋予乔想这或许就是长久以来潜移默化的习惯,是深入骨子里无法改变的。   整个饭局吃下来,气氛很好,齐江是一个长袖善舞的人,会动员起每个人的热情,不会让场面冷场。   唯独他对面的程璟然在他的计划之外,话没说几句,筷子也没动一下。   齐江尽量将注意力从他的身边引开,忽略他的存在感。他不想参与,他也不能勉强他。   宋予乔一边低头吃菜,一边听着他们聊天,顾池偶尔会帮她夹菜,都是她喜欢的口味,她对着他笑笑,继续低头吃着,也插不上什么话。   终于有人把话题引到她的身上,大家似乎对她和顾池起了兴趣,连带着看他们的眼神都变得暧昧起来。   宋予乔听得好笑又头疼,这都什么跟什么。   顾池听了也没生气,只开玩笑般说:“人家还是小姑娘,我这么大年纪,都是她叔叔辈的了,你们这样开玩笑像话吗?”   聊得多了,大家也大胆起来,纷纷起哄:“现在不正流行大叔和萝莉吗?真爱连性别都不分,年龄根本不是问题!”   “我都快二十五了,快别说什么萝莉,我听着都害臊!”宋予乔无奈地看着他们,“而且顾总是我顶头上司,我可不敢高攀,别开玩笑了!小心我回去就被炒鱿鱼了!”   “顾总才舍不得炒掉你呢,你说是不是,顾总?”   顾池抚了抚额,淡笑不语。   宋予乔又跟他们瞎扯了一阵,才结束这个话题,只是不经意一转头,正好对上程璟然沉黑的眼眸。   她和他坐得比较远,他不说话她甚至都忘了这个桌上还有他,只是忽然的一对视,独属于他的压迫感便迎面袭来。   宋予乔垂下眼,继续吃东西。   偶尔抬头,余光还是能看到他沉默的身影。他端着酒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,不说话也不吃菜,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倒酒喝酒的动作,好像从始至终就没有停过。   他的手特别漂亮,握着高脚杯更是与众不同的优雅,只是这一刻看起来,却格外冷冽。   宋予乔仍然只是喝着橙汁,印象里,她只有四年前喝过一次酒。真的是一瓶接一瓶,又苦又涩的啤酒,她自我折磨一样地往胃里灌。   那滋味并不好受,她甚至觉得自己会突发性休克死掉,但她沉溺于那短暂的麻痹,那陌生的感觉刺激着她的神经,让她尽情地挥霍着自己的绝望和崩溃。   那是记忆里唯一一次放纵,差点真的因此死掉。   在医院里醒过来之后,她妈宋美兰劈头盖脸骂了她一顿,把她说的一无是处,甚至恍惚觉得醒过来就是一个错误。   但自此之后,她再也没有喝过超过一杯的酒,那种凛冽辛辣的味道,已经在记忆里渐渐遥远。   借酒消愁,不过是愁更愁。 ☆、痛吗?   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,说话的声音慢慢安静下来,大家终于将注意力放到了程璟然身上。   宋予乔也理所当然地看向他,他对于这种引人注目的方式似乎很不耐,皱了皱眉,放下手里的酒杯,拿出手机看了眼。   英挺的长眉皱得更厉害了,宋予乔见他接起来,喊了句:“妈。”   大家彻底安静下来,无不是好奇地看着他,一双两双眼睛瞪得圆溜溜,迫切地想打探点什么。   程璟然抬眸扫了大家一眼,推开椅子站起来就往外走,可是听筒里的声音却格外清晰地传出来。   “今天江小姐的父母打电话过来了,问你们订婚的事情,你到底怎么打算的?”   他的脚步一顿,身后传来了阵阵抽气的声音。   大家捂着嘴惊讶地交头接耳,看看他然后看看江琳。   程璟然忽地回头,面色极冷地盯着江琳,这视线持续了好几秒才收回,似是不着痕迹地朝宋予乔那边看了一眼,然后才大步走出去继续讲电话了。   宋予乔继续喝着橙汁,无甚所谓地看着大家炸开锅,像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。   只是无论大家怎么问,江琳都是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样子,只淡笑着摇头,像是害羞又像是故作神秘,恰到好处地激发了所有人的热情。大家甚至责怪齐江不够意思,瞒着他们不说还拿话忽悠他们,齐江对此百口莫辩,一顿憋屈。   宋予乔放下杯子,跟顾池说了声:“我去趟洗手间。”   她施施然出门,穿过回廊,直达最里头的女洗手间。洗了个手,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,还是个小姑娘的模样,圆圆的眼睛,小巧的脸蛋,由于长时间的宅女生活,她的皮肤白的近乎剔透。   美有千姿百态,不知道她这样算不算一种?   宋予乔看向门口的位置,如果她猜的没错,程璟然应该在门外。   她又看向镜子里的自己,还是圆圆的眼睛,却再不像从前那样清澈而单纯了。她嘲讽地勾了勾嘴角,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,淡然地走了出去。刚出门口,就看到站在外面,雕塑一般的程璟然。   宋予乔错开他的身体,直接擦身而过,手腕却突然被他拽住。   他的力道极大,宋予乔还没反应过来,整个人已经失去平衡,被他扯进了旁边的男洗手间。   啪嗒一声,他将门合上,反锁起来。   宋予乔被他困在身体和门板之间,只觉得一阵浓烈的酒精气味扑鼻而来,他的呼吸灼热而粗重,本就稀薄的空气变得更加窒息起来。   她挣了挣手腕,还是无法挣脱。   “你干什么?”她瞪着他,声音染上薄怒。   “我有话跟你说。”   “有什么话你不能好好说,你放开我,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。”   “你生气了?”他低头看着她,像是要确认什么。   他的手掌还撑在她的耳侧,微微俯身将她圈在狭小的空间里。   宋予乔只觉得在他的包围下,自己更显得弱小不堪。她睁开眼,只能平视到他的喉结,视线昏暗,整个都被他的阴影笼罩着。   “你觉得我会生气?”她讽刺地笑出来。   程璟然愣了一下,微微松开一点空间:“我可以跟你解释。”   “你不需要跟我解释,我也不想听。”   “你在生气。”他很笃定地说。   宋予乔推了推他的胸口:“你放开我,我觉得我们没办法沟通。”   他身上的酒味很浓,整张脸也染着不正常的红色,只有一双眼睛还算清明。宋予乔不想跟一个醉鬼,纠缠这些说不通的问题。   只是她越推,他靠得越紧。   “程璟然!”   “予乔。”他紧紧搂住她。“你不要生气,我跟她已经分手了,只是有些事还没有说清楚,我……”   “你够了!”宋予乔大声打断他,格外厌恶。“你是不是真的喝醉了,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了?有事没说清楚的是我们!我再跟你说一遍,这是你自己的事,跟我没有任何关系,我一点也不想听!”   他一怔,她趁机狠狠推开他,他一个没注意,踉跄两步撞到后面的盥洗台上。扶着坚硬的石台站稳,他面色未变,只隐隐皱了下眉。   剑拔弩张的气氛愈演愈烈,宋予乔像一只浑身长满刺的刺猬,冷笑道:“不是谁都想关心你的感情生活,你跟她分不分手是你自己的事,难不成你以为你分手了就是浪子回头金不换,我要巴巴跑上来吗?”   “我没有这样想过。”他沉声否认:“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。”   宋予乔却并没有听进去分毫,只是揉了揉被他箍疼的手腕,讽刺地说:“能不能请你不要这么三心二意?是不是对于你这种花花公子来说,所有喜欢你的女人都一文不值,你可以随时在两个女人之间摇摆不定?”   “宋予乔!”他冷下脸,眉宇间也多了丝怒意。   宋予乔哼了一声,转身就走。她是想到了程璟然会来找她,但她没想到他的情绪这么激动,看来真的是喝醉了。   门锁啪嗒一声拧开,他的脚步更快跟过来,宋予乔只觉得一股无法拒绝的力道袭向肩膀,她整个人被他轻易地掰过来,后背再次撞到门板上。   她刚想骂他,一抬头,他的吻便火热地落了下来。   这是他在过去几年想象过无数次的事情,一朝梦想得以实现,他只觉胸口爱意泛滥。她的嘴角还有水果润唇膏的味道,嘴唇又小又软,比记忆中还要甜美数倍。   程璟然只觉得所有的理智都燃烧殆尽,他撬开她的齿贝,强有力的舌头长驱直入,迫不及待地攻城略地。他像一团火,渴望得到她的滋润。他想占有她,就是他怀里的这个人,他真想把她揉进骨子里。   唾液交换的啧啧声在静谧的空间里格外明显,他的大手握着她的下颚,宋予乔被迫地仰起头,几乎要喘不过气。   他的嘴里有浓烈的酒精香气,比他身上的味道更强烈而直接地刺激着她的感官,辛辣散去后的余香迅速地在口腔里蔓延,宋予乔觉得每个味蕾都充斥着他的气息。   这感觉,让她一瞬间恍惚想到了他们的初吻,却又比记忆里的初吻还要热烈。   他的胸膛像钢铁一样坚硬,她被困在其中,束手无策。   她从没见过程璟然这样失控的样子,与平时冰冷高傲的样子,判若两人。   顿了顿,她忽然搂住他的脖子,忘情地回应着他。   程璟然从沉醉中睁开眼,漆黑的眼底弥漫着浓浓的情.欲,意识到她的回应,他只觉心头掠过一阵狂喜,更加动情地加深了这个吻。   当感官的欢愉被放到最大,他全身心地沉沦进她所赠与的温柔里,宋予乔却忽然睁开了眼,清亮的眼睛并没有任何暧昧的色彩。   程璟然只觉得嘴唇一痛,她已经离开了他的吻,唇瓣嫣红染着一抹鲜血。   那是他的血。   短暂的震惊过后,他的眼神也渐渐恢复清明,就这样看着她,眼底一抹淡淡的失望和受伤。   然而她毫无愧意地与他对视着,早已收回了温柔的假象。   “痛吗?”她问。   程璟然摸了摸嘴角,血仍在流着,她咬得有多用力,恐怕只有他知道。   “不痛。”他伸手想抹掉她唇角的血迹,被她啪的一声用力挥开手。   他身子僵了一瞬,然后默默放下了手。   “不痛吗?那这里呢?”宋予乔指了指他的心口。   她双目通红,笑得却比任何时候都艳丽。   纤细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戳着,仿佛真的化身一把利刃,将他刺得鲜血淋漓。   程璟然蓦地也红了眼睛,痛吗?当然痛。午夜梦回,那种锥心蚀骨的痛,没有体会过的人,是没有资格评论的。   然而看着被他一步步逼成这样的她,他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难过。   宋予乔抬手抹了下嘴角,面无表情地看着他:“被人忽冷忽热地对待,你觉得好受吗?”   程璟然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响,有什么谜团仿佛一下子清晰了。   “你以为你们那样子对我之后,我还会对你有什么好脸色吗?”   她带着她的恨,一步步逼近。他节节败退,脑子里一片混乱,身体每个角落都在绞痛。他捂住自己的头,面目痛苦而狰狞。   “我一点都不想对着你笑,我觉得恶心,可是我不能不笑,不然你怎么会觉得还有希望呢?”   “别说了……”他脸色惨白,一遍遍哀求着她。   但他又有什么立场这样要求,是他的愚蠢和懦弱导致了今天这样的局面,即使是知道真相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,他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。   “程璟然,你有没有想过,或许今天干脆没有遇见我更好?”   她看着他,像是在确定一件事,程璟然摇摇头,俊朗的容颜竟在片刻间憔悴下来。   “没有。”   即使这样,也从不曾后悔。   “可是我有。”终于有眼泪从干涩的眼睛里流下来:“我宁愿从来没有认识你。”   他整个人一僵,脸色煞白如雪。   宋予乔擦掉眼泪,打开门,头也不回地离开了。  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远去,程璟然终于忍不住,两眼一黑差点栽倒下去。   扶着墙稳住身体,胃里却一阵阵翻涌。空腹喝了那么多的酒,他只觉得从头到脚,每个细胞都疼到无法呼吸。   “璟然,你没事吧?”   一个柔柔的女声传进来,带着关切的询问。 ☆、报应   程璟然撑着墙,极力地压下身体的不适。   “没事。”再开口,面色已经恢复平静。   他打开门出去,江琳正站在门口等他,有些着急的样子。   看到他出来,她却并没有放心下来,他的脸色一点也不好。   “是不是很难受?”她心疼地看着他,抱怨说:“生病了就不要喝那么多酒嘛,我去给你倒杯蜂蜜水。”   “江琳。”他叫住她,有些疲惫:“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。”   她的身子忽然一僵,“你醉了。”   “我没醉,但是我错了。有些事不仅仅是我们两个人的事,既然你不愿意跟你的父母说清楚,那我去说。”   “你真的要做到这种地步?”她红着眼转头,“你曾经答应过我父母什么,你忘了吗?”   “我没有忘,我也很想做到。四年了,我们都在努力,但我还是做不到。我真的尽力了。”   “我们可以再试试的!”她跑过去,拉住他的手臂,“璟然,两个人在一起太长时间会产生疲惫感,我明白!现在我以全新的身份站在你身边,无论工作还是生活上,只有我跟你有共同话题,你会看到不一样的我的!”   “江琳,别再傻了。”他拉开她的手,身体的疼痛让他的语气格外无力:“不是疲惫感。是从来都没有感觉。”   “你怎么可以这样说!”她崩溃地尖叫。她视若瑰宝的四年,竟被他一句话就全盘否定!可无论如何,她真的不能失去他!   “我再求你一次好不好?”   “今天太晚了,明天我会联系你的父母,如果你觉得为难的话,换我来说……”   “啪”的一声,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他一巴掌。   程璟然的脸偏向一侧,有片刻的怔住,江琳心里也是一惊,惊慌失措地看着自己的手。她脑子里一片空白,只有眼泪还在不停地流。   她太害怕了,她知道他是一个责任心很重的人,她曾经因为双方见过父母的事,而倍感安心。他对她父母的尊重和保证,一直是她最后的底牌。   “璟然……对不起……我,我不是故意的……”她哭着想触摸他的脸,心里又惊又痛。   他那么骄傲,她那样喜欢他,怎么会动手打他的?   程璟然慢慢拿下她的手,不带一丝感情。   “我耽误了你四年,这一巴掌,我无话可说。但从现在开始,我们两不相欠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格外冷冽,“所以,不会再有下一次了。”   江琳控制不住地后退两步,捂住脸,发出痛苦的呜咽声。   “你明明答应过我,会照顾我一辈子的!你也说过,你会对我负责的……”   “江琳。”他打断她,阴沉的脸色不见丝毫怜惜,“我说过,不要再用这件事要挟我。”   哭声戛然而止,江琳诧异地抬头看他,对他的反应太过意外。   他心里冷笑一声,脸上却不露分毫:“有些事,我只是不想提而已。相识一场,我不想最后闹得太过难堪。”   她彻底面如死灰,全身发凉,一个可怕的念头渐渐在心底浮起。   宋予乔回到包厢后,气氛已经不那么热闹了,大家都在等待两个主角的回归。   齐江时不时总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看过来,宋予乔直白地问:“你有什么事吗?”   “……”齐江惊了一下,摇头:“没有。”   “既然没什么事,那我可以走了吧。”   她站起来,不好意思地朝顾池一笑:“我突然想起来,我弟弟一个人在家,我要赶紧回去了。”   他点点头,也站起来:“既然这样,那我也先告辞了。”   “不用了,我自己就行。”宋予乔急忙劝他。   顾池却只是对着齐江解释:“这地方不好打车,予乔一个女生也不安全,我送她回去。你们继续吃吧,很感谢你的邀请,下次一定换我做东。”   他说到这份上了,齐江也没有再挽留,只说下次再聚。   送他们出门之后,齐江见程璟然还没回来,江琳也出去了没回,他有些担心地顺着走廊去找。刚走到一半,就碰到了往回走的程璟然。   他右手按在胃部,唇角抿成一条直线,看起来不太舒服。   齐江连忙走过去,问:“ 你去哪了?”   他摇摇头,只说了一句:“扶我一下。”   声音几乎已经低到听不见,浑身都透着虚弱。   齐江知道,如果不是真的撑不住了,他才不会示弱。   “让你这样不爱惜身体!”扶住他,还是忍不住像老妈子一样念了他一句。   程璟然脱力地撑在他肩膀上,这才沉沉吐出一口气,痛得眉心都绞在一起。   “要去医院吗?”   虽然已经明知道答案了,齐江还是忍不住问一句,他看起来太不好了。探了探额头,他甚至还在发烧,整个人像被被烧干了一样,嘴唇都起皮了。   嘴唇……   不对!齐江瞪大了眼,多瞄了几下他的嘴,看到了一个小破口。再看他的脸,多了几个指印子。   我靠!搞得这么狼狈,到底发生什么了啊,他好像错过了什么很了不起的事情。   “不去医院。”程璟然撑着他往前走,酒的后劲儿上来,整个视野都开始模糊。“她还在吗?”   说到“她”的时候,竟带着淡淡的温柔,齐江一个激灵清醒过来,瞬间联想到了刚离开的宋予乔。   “已经走了。”   齐江叹息一声:“先送你回去吧,吃点胃药,你这样不行的。”   程璟然点点头,任由他扶着往外走。   停车场的冷风飕飕地灌着,他们刚出电梯口,就看见顾池的黑车,亮着尾灯一路从眼前离去。   他甚至没来得及看一眼副驾驶上的人。   齐江看着这样失魂落魄的他,心里竟也不是滋味。   他所认识的那个Kelvin,哪会露出这样的表情!   他是他见过的,最有天赋的设计师。年纪轻轻,便在巴黎时尚圈,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。   进入EG后,第一幅设计作品,便拿到了时装设计的大奖。那一整个黑天鹅系列,霸占了所有时尚杂志的头版头条,成衣更是遭到各界名媛和女明星的疯抢。   那一年的程璟然,犹如一颗冉冉升起的巨星,照耀了整个时尚界。   而他得天独厚的外表,堪比模特的身材,更为他的人生添上辉煌而神秘的色彩。   这样一个天之骄子,让人渴望靠近,却又觉得遥不可及。   齐江甚至还能清晰回忆起,从认识他到与他结交,花费了多少心力和时间。   扶着他到后座上躺着,齐江一边启动车子,一边不理解地问:“既然这么喜欢她,为什么不跟她解释呢?四年前的事,也不是你想要的,归根究底,你也是受害者。”   自他让他鉴定DNA开始,齐江大致也了解了整个事情的始末。   程璟然闭着眼睛,手背搭在额头上,淡淡地说:“你让我怎么解释?告诉她她唯一的亲人,其实有多么不堪?还是告诉她我和她这些年的分离,都是她妈妈求之不得的结果?”   齐江沉默下来,继续开着车,偶尔从后视镜看一眼后面的他。他的脸色从苍白渐渐转变成不正常的红晕,浑身散发着浓烈的悲伤气息,表情却又平静到像是接受了一切。   “Arron,还记得我们在法国刚认识的时候,你问过我一件事吗?”程璟然仍闭着眼,像在回忆过去一样,缓缓开口,“你问我,为什么美术出身,却从来不画人像。那时我告诉你,因为我只想给一个女孩画像。”   齐江自是记得这件事的,他对程璟然充满了崇拜和好奇,迫不及待地想要结交他,想要探究他。   可是他的冷漠,像是从骨子里长出来的一样,拒人于千里之外。   他一度想知道这个女孩是谁,他都绝口不提,甚至每次谈起这个话题,他都变得比之前更加冷漠。   直到江琳一次次过来陪他,齐江看在眼里,更加确信那个女孩就是江琳。   只是那时的他不明白,为什么明明就在身边的人,他却表现出一种触不可及的绝望。   “你曾经问我,是江琳吗,我没有回答你。”他继续说着,像是要把憋了半辈子的话,通通说出口。“现在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诉你了,那个女孩,我爱的女孩,她不叫江琳。”   他的声音轻微地颤抖起来,带着微不可闻的哽咽:“可是没有意义了不是吗?我明明那么爱她,我从来没有那样爱过一个女孩,可是我却那样深深伤害过她,我原本就已经拥有的幸福,都被我亲手毁掉了。”   眼泪无声地顺着眼角滑下来,城市的路灯在车窗上透出淡淡的莹光,安静的空气绝望得像一滩死水。   齐江静静地握着方向盘,眼眶也慢慢红了。   没有人回应他,程璟然也不需要别人回应。   他只是想说出来而已。   那些掩藏在心底的爱和恨,思念和悔恨,痛苦和绝望,他压抑太久。  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,他只希望这条路再长一点,再多给他一点时间,让他的尽情地放纵自己的脆弱。   就这一刻,他不再是不可一世的程璟然,他只是一个平凡的人。   窗外的凉风徐徐吹进来,吹散了这死水一般的沉寂。   恍惚间,程璟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宋予乔的情景,她鬼鬼祟祟地跟着他。甚至都不能称作鬼鬼祟祟,没有跟踪的人会像她这样笨,简直是光明正大地跟着他。   她的脸很普通,打扮得也不精致。   他会第一眼就记住她,并不是她有多特殊,也并不是从一开始他就预料到,她会在他的生命里,占据那样无可替代的位置。   仅仅只是因为,他见过她母亲的照片,在他父亲的书房里。   那张照片里的宋美兰,还很年轻,穿着浅白色的连衣裙,一张漂亮的脸蛋不施粉黛却别有风情。   她和宋予乔并没有很像,但那双又圆又黑像猫一样的眼睛,却像得十成十。   那时候他并没有想那么多,只是因为这双辨识度十足的眼睛,记住了这个女生。   所以在宋美兰突然找上他,放出这样一个惊天炸弹的时候,他瞬间就乱了阵脚。   那个暑假出了太多事,他心绪烦乱精力分散,正好被她钻了空子。   他虽没蠢笨到她说什么就信,但心里因为那张照片已经动摇了。他听取她的意见,直接采用最科学的方法去证明,他做了和四年后同样的事情,拿了宋予乔的头发,去医院验DNA。   他没有跟任何人提过这件事,甚至找了家偏僻的私营医院偷偷做这件事,他以为自己万无一失,却没想到她已筹谋多时,早就找了人跟踪他,在医院方面做了手脚。   以至于多年后,他拿着另一份完全相反的证明,会那样茫然无措。   如果当时他再坚定一点,再坚持亲自去验证一次,结果会不会不一样? ☆、出差   宋予乔早上起床的时候,照了照镜子,脖子上有些红疹,看起来就像吻痕。   她发了会儿呆,才想起还要上班,赶紧洗漱了出门。   她好像过敏了。   明明接吻不会过敏的,可能是吻得太久了!宋予乔狠狠捶了下头,强迫自己抛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。   出门的时候围了条浅色的丝巾,宋美兰搭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,瞄了她一眼,说:“你这是什么搭配啊?看起来挺潮的嘛。”   宋予乔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:“这不是没找着合适的衣服嘛。”   “你能去买两件衣服吗?现在都开春了,你还穿着冬天那几件,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多寒酸。”   “知道了,这几天忙,等放假了就去买。”   “你赶紧给我把脖子上的东西摘了,搭配得难看死了,我怎么会有你这种毫无品味的女儿!”   宋予乔摸了摸丝巾,还嘴:“我戴什么关你什么事,我就要戴!”   “嘿你还顶嘴!”宋美兰瞪大了眼,作势就要过来揪她耳朵。   宋予乔抱着头就跑,宋美兰大吼:“你给我站住。”   “妈你烦不烦,我上班要迟到了!”她无奈停下脚步,宋美兰瞪她一眼:“别不识好歹,我给你找件衣服。”   她进了自己房间,很快提了一个衣架出来,上面挂着件浅薄荷色的外套。   宋予乔皱眉看了眼,“这不是你相好送你的么?”   “臭丫头怎么说话的!”宋美兰把衣服甩她身上,没好气地说:“给你了给你了,看见这件衣服我就有气。”   她就打牌时穿出去过一次,本来意在炫耀,结果被牌友老陈取笑说,你都多大年纪了还穿你女儿的衣服!   可把她气的。   “你给我干嘛啊?”宋予乔提着这件衣服看了看,还很新。   “我不喜欢,扔了也是浪费。”宋美兰翻了个白眼,回到沙发上躺着:“你不是正好要去买衣服吗,送你还省了笔开销。”   见宋予乔还在犹豫,她又说:“这衣服现在这个季节穿着正好,总比你一个棉外套配个绿丝巾好看!”   宋予乔抱着衣服哼了声,回房换去了。   到了公司,一路都是同事的赞美声。大家都是有眼力的人,一眼就看出价值不菲 ,而且很提气质,纷纷问她哪买的。   宋予乔哪知道啊,打着哈哈就过了。   心想她妈桃花运怎么就那么好,喜欢她的都是优质男。   刚打开电脑,顾池的电话就打了过来。   宋予乔接通内线,问:“顾总有什么事吗?”   “你进来一下。”   宋予乔敲门进去,顺手把刚泡好的咖啡端上,顾池笑着说了声谢谢,余光扫到她的袖口,顿了一下。   宋予乔也没注意,到他对面坐下。   “今天很漂亮。”他很诚恳地说了句。   宋予乔笑了下,也回了句谢谢。果真人靠衣装,不是随便说说的。   他的视线又落到她的手腕上,褐色的眸子带着深思。   “有什么问题吗?”她有些无措地问了句,下意识地收了收手,璀璨的光线一闪,她终于也注意到袖口那两颗醒目的红宝石。   “这个……”她心里一慌,憋了半天吐出一句:“是假的。”   她就不应该穿这件衣服的!   顾池若有所思地笑了一笑,收回视线,谈起正事:“下个星期我要回英国总部开会,你把签证准备一下。”   “哦,好。”   “我和小赵签英国,你直接把材料准备好递交领事馆就行了。你的签法国,应该是第一次吧?记得上网查一下面签技巧。”他简练地说完,宋予乔却听得云里雾里。   小赵是他的助理,跟去英国能理解,只是为什么她签的是法国?   看出她的疑惑,顾池将桌上的邀请函推过去:“巴黎时装周的邀请函,我没兴趣,你代我去吧。”   “?”宋予乔睁大了眼,“一定要去吗?”   她想说她也没有兴趣啊。   顾池微微一笑:“EG总裁亲呈,名额有限,很多女星想去都去不了,确定不要?”顿了顿,他又补充一句:“当然还有私人原因,我希望你帮我办件事。”   宋予乔一听EG就头大,但他又说有私人原因,她恐怕是不去也得去了。   “好吧,那我准备一下。”她纠结得看着他:“需要我做什么吗?”   他的脸色忽然沉静下来,甚至眼神有些放空,像穿越时光在缅怀着什么。   宋予乔从没有在他的脸上看见过这种,类似落寞的表情,一时间也严肃起来。   “帮我看一个人。”他说。   宋予乔拿着邀请函出门,简直头痛,但回想起顾池说那句话的表情,心里又有种异样的感觉。   他这么大年纪身边还没有人,不可能没有故事。   宋予乔打开网页,开始查办签证的相关事宜。   她长这么大,就出过一次国,还是顾连北大四的时候去德国参加化学竞赛,教授让她跟着去的。   除此之外她没有任何经验,更何况这次还是去的人生地不熟的巴黎,还是她一个人!宋予乔觉得依她的智商,她可能会把自己丢在那里,回不来了。   正苦恼着,顾池的电话又打了进来。   “忘了跟你说,EG的程总监会回巴黎,你跟他认识是吧?我让他帮你订了票,你不用担心,跟着他就行了。”   宋予乔:“……”   不用担心?担心大了!   宋予乔只觉得顾池轻轻松松间,给了她一记深水炸弹。讲真,顾总你真的不是程璟然派来的奸细吗?   “不用了吧,我自己能行……”她弱弱地抗诉。   顾池很冷静地问她:“你会法语吗?”   “不会。”   “我记得你简历上英语六级还没过……”   “我知道了。”她打断他,认命地说:“我会好好跟着程总监的。”   可是该怎么好好跟呢?   宋予乔挂了电话,把自己的头发抓得像鸡窝。   这可是刚刚撕破脸的人啊!   她也就那么点骨气,现在回过神来,只觉得一辈子的狠话都说尽了。 ☆、纠缠   下班后,宋予乔仍是先去幼儿园接小石头。   宋美兰说她今天刚做了指甲,不想开火,让她们自己解决晚饭。宋予乔决定带小石头去吃海鲜,她自己也馋了,想吃基围虾。   到幼儿园里一看,小石头常站的位置竟然没有人,她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。强自镇定地到里面走了一圈,还是没有小石头的身影。   宋予乔立刻慌了,找了老师和小朋友问,他们都说没见过,只有一个老师说被家长接走了。   宋予乔立刻打电话给宋美兰,结果宋美兰正在美容院做脸,根本没来过幼儿园。   她又急又怒,生气地质问那个老师:“你怎么能随便让陌生人接走他呢?人家说是家长就是家长吗?要是出事了你能负责吗?”   那个老师被她说的也有些慌:“不是这样的,之前他也来接过几次,就是和你一起的那个男的,难道不是……”   宋予乔一怔,闭上眼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冷静下来,跟老师微微鞠躬道歉:“对不起是我没搞清楚,我只是太着急了。”   “没事,没事。”老师态度很好地直摆手。   宋予乔笑着道别,转身离开的瞬间就沉下了脸,拿出手机拨出去的时候,只觉得屏幕都要被她按碎了。   “顾连北,你是不是脑子坏了?”   “嗯?什么?”顾连北的声音模模糊糊传来:“小石头别闹,你姐打电话来了……”   “顾连北!”宋予乔忍无可忍地咆哮,周围的路人都忍不住侧目。   她头痛地抚了抚额,尽量平静地说:“你在哪?”   “你到了吗?你在门口等我一会儿,我带小石头去前面超市买东西了,马上过来。”   “喂?”宋予乔还准备说什么,他已经挂了电话,她一肚子火都没来得及发。   耐着性子在门口等了会儿,竟然遇到了一个不速之客。   江琳开着一辆橙色的奥迪经过,片刻后又缓缓倒了回来,正好停在宋予乔脚边。   宋予乔退后一步,看见车窗降下来,江琳戴着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,但仍掩不住脸上的苍白和憔悴。   她坐在车里,转头看向外面的宋予乔,即使隔着墨镜,也能感觉到她视线的冷冽和不友善。   宋予乔刚欲出口的关心,顷刻间憋了回去。   “有事吗?”她淡淡地问。   江琳打开车门下车,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,骄傲地走过来,站到她面前。   “宋予乔,你现在是不是特得意?”   “你在说什么?”她皱着眉,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尖锐。   江琳冷笑一声,摘下墨镜,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。她眯着眼,居高临下地看着她,像一只被逼急了的野兽:“是,他是跟我分手了,那又怎样?你以为你就有机会了吗?你别忘了,四年前你被判出局了!就算重来一遍,你以为会有什么不同吗?”   “你是不是想太多了?”宋予乔也冷下脸,非常不喜欢她这副咄咄逼人的姿态。“我早说过,你喜欢的人,别人未必放在心上,请你不要再把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扯到我身上来!”   “乱七八糟?”她愣了一下,不可思议地反问。   宋予乔不愿过多纠缠,撇头看了眼,说:“你的车挡到别人了,要是没什么事,请你尽快开走。”   “呵。”江琳更加不可思议,上下打量了她一眼,这才注意到她身上的衣服,视线猛地顿住,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震惊。   “你看什么?”宋予乔浑身不自在。   江琳却只是盯着她的衣服,牙根紧咬,眼睛更加猩红,甚至有眼泪要溢出来。   她的视线下移,落到她手腕的袖扣上,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破灭,浑身都颤抖起来。   “你这件衣服哪来的?”她拽住宋予乔的手腕,粗暴地吼道。   宋予乔被她吓懵了,直到手腕的疼痛越来越尖锐,才清醒过来。   “你到底想干什么?”她有些害怕地想要摆脱她的束缚。   江琳却跟疯了一样紧紧拉着她,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。   宋予乔觉得难堪极了,她还是第一次在大街上和别人发生冲突,而且江琳一向是很体面的人,绝对不会做这种有失风度的事,这样的她真的让人很无措。   “你先放开我……”   “你干什么?”粗粝的吼声传来,顾连北像一阵风一样跑了过来,“放开她!”   他一个用力,江琳便被扯开一米远,脚一崴差点摔在地上。   宋予乔也被带的一个踉跄,被他一把扶住才站稳。她有些尴尬地退出他的怀抱,揉了揉刺痛的手腕,脚边很快围过来一团东西。   小石头像个肉球一样团在她腿上,黑黑的眼睛湿漉漉地望着她,声音染上了哭腔:“小乔,你没事吧?是不是有人欺负你?”   她心底一软,立刻蹲下来抱住他:“没事没事,别怕,是一个朋友!我们说话激动了一点而已。”   江琳冷哼一声,嘲讽地看着这一幕。   她怀里的孩子跟她倒是有几分相像,江琳看着看着,便笑不出来了。   “这个孩子……”她掩下心底的惊慌,冷声问她:“是谁的?”   “他是谁的关你什么事?”顾连北代替宋予乔回答。   他双手插着兜,一副公子哥的派势,比之她表现出来的高傲,他才是真的从骨子散发出的高傲和蔑视。“江小姐,你这个样子,程璟然先生知道吗?”   江琳小脸一紧,反唇相讥:“难不成顾先生喜欢给别人当后爸?”   “请你说话放尊重一点!”宋予乔捂住小石头的耳朵,生气地看向她。   江琳重新戴上墨镜,收敛了之前失态的仪容,自知他们人多势众自己多说无益,她冷冷地转身上车。   离开之前,她笑得格外诡异:“宋予乔,你别忘了,怀过他的孩子的人,是我!”   橙色的轿车呼啸一声离去,宋予乔抱着孩子站在原地,只觉心底凉成一片。   “这个女人……”顾连北皱眉骂一声,“怎么跟疯了一样。”   小石头伸手捧着她的脸揉了揉:“小乔别难过了,以后等我长大了,我会好好保护你的!一定不会让坏人欺负你!”   宋予乔挤出一个笑,强打起精神说:“好啊,那你要快快长大哦。”   “没长大也没关系啊,这不是有我吗。”顾连北拍了下小石头的头。“在你长大之前,我保护你俩怎么样?”   “你别乱说话!”宋予乔瞪他一眼,小石头却高兴地起哄:“太棒了!阿北哥哥可厉害了,还给我买玩具,咦?我的玩具呢?”   他眼珠子左右咕噜一转,这才看到刚才跑的急,扔了一路的东西。   顾连北走过去一样样捡起来,足足两大袋子,几乎都是零食和玩具。   “你干嘛乱花钱?”宋予乔扫了眼,心里有些不舒服,“他还小,你这样会惯坏他的!”   “没事,我又不是经常买。”   宋予乔把小石头放下来,拿出钱包掏钱,顾连北一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,当即就要发火了。   “宋予乔你什么意思?”   “我跟你非亲非故,就算是朋友,也不能因为你有钱就总让你花钱吧?”她无奈地看他一眼,坚持把钱递过去:“况且你还比我小,我也没请你吃过什么。”   “我不要,你这样有意思吗?”他沉着脸。   小石头害怕地扯了扯宋予乔的裤腿:“小乔你别跟阿北哥哥吵架好不好,是我不对,我以后不乱要东西了。”   两人同时看他一眼,顾连北抿了抿唇,不耐烦地扯过她手里的钱,又把她的钱包扯过来,原封不动地塞了回去。   “既然觉得不好意思,那晚饭就归你请了。”他无辜地看着她:“我饿死了,你赶紧看着办。”   宋予乔:“……你要跟我们一起吃饭?”   “不然呢?你让我站在这里喝西北风?”   宋予乔顿了顿,想起之前的事,也生起气来:“我差点忘了问你,你到底怎么回事?你来接小石头也不跟我说一声,你知不知道这样我会很担心?”   “你到底有没有搞错?这话该我问吧!我一接电话,你就无缘无故发脾气,你以为我没听到?还有,谁没跟你说啊?你电话都打了,不要告诉我你没看到短信?”   “短信?”宋予乔一愣,连忙掏出手机一看,确实有个未读信息提示,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按掉的。   “那个……”   “哼。”顾连北抄着手,一副大爷样子:“怎么?刚才不是吼我吼得挺爽的吗?”   “你到底要不要吃饭?”宋予乔鼓着脸瞪他。   顾连北一把抱起小石头,架在脖子上就往停车位上跑:“走咯,吃饭去!”   宋予乔摇摇头,只觉得自己一个家长带了两个低龄儿童。提上地上的两大包东西,她也赶紧跟了上去。 ☆、拒绝   吃完饭回家的路上,宋予乔抬起手臂看了看,确实少了颗袖口。   她凝眉思索了会儿,把衣服脱了下来,只剩里面一件薄针织衫。   “热吗?”顾连北一边开车,一边转头看了她一眼。   “不是。”她咬咬唇,又觉得解释不上来。   袖扣应该是跟江琳拉扯的时候,被她无意识扯掉的。但她对这件衣服如此激烈的态度,显然不是第一次见,而且这件衣服连个牌子都没有,那就只有可能是私人纯手工制作的。   答案似乎很明显了。   宋予乔抱着衣服歪头想起会儿,脑子里有些乱,窗外的风吹进来,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。   顾连北把窗户升上去,说:“把衣服穿上。”   宋予乔摇摇头,并不想穿。   “今天……”他顿了顿,还是忍不住问出来:“你跟江琳怎么回事?”   宋予乔这才转头看了他一眼,又垂下眸:“她跟程璟然分手了。”   顾连北皱了下眉,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。   “那你呢?”   “我什么?”   “你还喜欢他吗?”   车厢里一阵沉默,坐在后面低头玩玩具的小石头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们一眼,复又低下头继续玩。   “现在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吗?”   “当然有意义。”   宋予乔一愣,无所谓一笑,“过去的都过去了,我只想朝前看。”   “那我呢?”   车子很快到了楼下,他停下车,目光专注地看向她。   宋予乔的笑容彻底僵下来:“顾连北,你别开玩笑了。”   “我有没有开玩笑,你最清楚。”抛开平日的纨绔,他的神色格外认真。“宋予乔,我不是傻子,你也不是傻子。我在这里这么长时间,为的究竟是什么,我不信你不知道。”   “我不知道,我也不理解。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这。”她打开车门想要下车,他却更快地按下车门锁。   咯噔一声,四扇门都被锁死,她怎么扒都扒不开。   “你到底想干什么?”   “我就是想把话说清楚,以前你心里有人,我愿意等。一直等到现在,你决定放下过去,那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?”   宋予乔脑子一空,即使早就做好了准备,这一刻仍然觉得太过突然。   “我……”她攥紧了手里的衣服,心里一阵愧意上涌,甚至不敢抬头直视他的眼睛。“我一直把你当弟弟。”   “呵,弟弟。”他轻笑一声:“你能不能换个借口?就因为我比你晚出生了两年,你就要给我判死刑吗?我们认识两年多了,你什么时候见过我把你当姐姐了?”   “不是年龄的问题。”她纠结地看向他,该怎么跟他解释,“我真的没想到你会喜欢我,你看我们没有一点相配的地方,你什么都比我好。”   “那程璟然呢?你为什么会喜欢他?你觉得你们有相配的地方吗?”   心脏不可察觉地抽动了一下,宋予乔竟一瞬间红了眼睛。   “对不起,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顾连北懊恼地拍了下额头,有些慌乱地看着她。   “没什么。”她吸了口气,平静地说:“你说的很对,所以结局不正如你所看到的吗,根本不会有结果。”   “可我不是他!”他大声反驳。   “你让我下车。”   顾连北捶了把方向盘,还是开了车锁。宋予乔利落地开门下车,他也跟了下去。   “予乔。”   宋予乔一愣,他极少这样喊她。   天空已经黑得看不见任何云彩,顾连北站在她对面,漂亮的眼睛里映衬着路灯的光芒,看起来深邃又孤独。   他的嗓音很淡,淡得近乎温柔:“我本来就是准备今天告白的,我等这一天很久了。”顿了顿,他有些失落地笑起来:“今天是我的生日。”   宋予乔猛地转头看他,心揪成一团。   “对不起……”   “我一直很遗憾没能参与你的过去,所以我想问一句,我还来得及参与你的未来吗?”   宋予乔僵着脸,有点想哭,又拼命地把眼泪憋了回去:“对不起,我真的不能接受你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他无意识地问出声,不明白为什么他付出了这么多,处心积虑费尽心思做了这么多,她还是一点机会都不能给他。   他活了这二十三年的人生里,从来就没有他想要却得不到的,唯独人心最难掌控。所以他以心换心,只差挖出这一颗真心给她看了,为什么还是一点用都没有?   “我真的只把你当朋友,我们在一起不会幸福的。”   “不试试怎么知道?”   宋予乔摇头:“不,就算现在在一起了,也不会长远的。有些事真的不能勉强,我不想耽误你,也不想耽误自己。”   远处的暮色像暗潮汹涌的潮水,仿佛随时会奔腾而来,将所有人淹没。顾连北一瞬间希望这就是末日,就让他死在这一刻,什么都不去想,才不会感觉痛。   他扯了扯唇角,只觉胸口空了一大块,所有的感官都麻痹了。   “你是有多不喜欢我,才能理智地说出这么多。”   宋予乔愣愣地站在原地,血液仿佛凝固了一样,手脚发凉。   那些年,在她无依无靠的时候,始终陪在她身边的是他啊。那么多回忆,起初根本没有在意,现在回想起来,才发现他到底为她付出了多少。   为什么要喜欢她呢?如果没有喜欢上她,他一定会有更灿烂的人生。她的人生已经一团糟了,她不能再祸害别人。   “顾连北,你走吧。”她抿了抿唇,轻轻地说出一句话。   顾连北就那样盯着她看,也不做回应,只是目光太过厚重,竟让宋予乔不敢与他对视。   半晌,他终于迈开腿,转身打开后座的车门,平静地把小石头抱出来,摸了摸他的头。   “去找你姐姐吧。”   小石头不舍得看了他一眼,仿佛能看懂他眼底的悲伤,自己也难过起来。伸手想握住他的手,顾连北却抽出手避开他。   “再见了,小石头。”   他把后备箱里的东西拿出来,放到旁边,然后开门上车,车子嗡的一声启动,不带一丝留恋地离开。   宋予乔听着引擎远去的声音,眼神彻底黯了下来,终于,都结束了吗。   缓了好一会儿,她才牵着小石头上楼,经过客厅的时候把衣服扔到宋美兰身上:“这衣服我也不要,你要是不喜欢就扔了吧。”   “扔了?”宋美兰惊讶地看着她,却只看到她进房间关门的一个背影。   早上上班的时候,或许因为没睡好,宋予乔眼睛又有点肿,她尽量低着头,降低自己的存在感。   但很快前台打电话来,有一个大包裹等着她去签收。   宋予乔有些疑惑地抱着包裹回到座位上,她没有网购过东西,猜不透是谁给她寄的什么。   拿裁纸刀哗啦一声割开,她似乎听到了里面轻微奇怪的声音。   顾池从办公室出来,不经意看了眼她的桌子,随口问了句:“买的什么?”   宋予乔摇摇头,更加觉得奇怪了,伸手把箱子打开,入眼的就是一个带血的仿真娃娃,瞪着空洞的眼睛望着她。   手里的小刀瞬间掉落在地,宋予乔尖叫着后退一步,撞到后面的椅子上,顾池眼疾手快地扶住她。   宋予乔心跳得极快,脸色惨白,里面的娃娃是一个婴儿的样子,脑袋被凿了一个洞,血流了一身。   恐吓?她第一时间想到这个词。   顾池让她后退站到他后面,自己皱着眉,毫无惧意地将娃娃拿了出来。然后盒子下面的东西,暴露在视野里,才真的让人胆战心惊。   是一个正在倒计时的定时.炸弹!   他愣了一下,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,瞬间的慌乱过后便是镇定。   其他的同事都因为这边的动静围了过来,一看到炸弹便吓得面色大变,纷纷后退。   宋予乔也有些六神无主,见顾池面色不变,便大着胆子问:“现在怎么办?要报警吗?”   “当然要报警。”他将娃娃扔进去,敛下眸,语气森冷。“我倒想看看是谁胆子这么大,敢把这东西寄到公司来。”   宋予乔仍然有些慌,他转头安抚地看了她一眼:“别怕,炸弹是假的。”   宋予乔疑惑地看了眼箱子,又白着脸看向他:“你怎么看出来的?”   “其实很简单,对方愤怒的情绪很明显,点名道姓寄给你,应该是有私人恩怨。你平时交际圈子不大,生活也简单,应该不会有深仇大恨到要恐怖袭击的,最多只是恐吓一下而已。而且快递运输的时候有安检,如果有炸弹是不可能到达这里的。”   宋予乔心猛地一沉,寒意顺着背脊往脑门上窜。   私人恩怨?   她看了眼那个带血的婴儿,心里一瞬间就明白了一切。 ☆、受伤   顾池让人把盒子处理了,保卫科也过来了人询问情况,看热闹的人也都退散了。   一整天大家都在私下八卦这件事,宋予乔知道,却也没法多说什么。她心不在焉地熬到中午吃饭,也不想吃食堂了,只想回家休息一下。   正准备去跟顾池请假,程璟然的电话打进来了。   她握着手机,看着屏幕发呆,直到它暗下去也没接起来。   但是手机很快再次响起来,宋予乔惊了一下,屏幕上还是同一个名字。   她没什么力气地接通电话:“喂,你有什么事吗?”   “吃饭了没?”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。   “我还没下班。”   “把材料准备好,等会儿我带你去办签证。”   “不用麻烦你了,我自己去办就行。”   “我已经在你公司楼下了。”他还是这么强势。   宋予乔下意识看了眼窗外,只能看见对面红红绿绿的LED外墙,她趴在桌面上,低低地问:“你是不是记忆力不太好?”   明明没两天前才吵过。   “我很忙,不想浪费时间想过去的事。既然答应了你们顾总,就要确保万无一失地做好。”   宋予乔一下噎住,回了句:“那你去忙吧,我自己办。”   “你确定你能办好?”   “不用你管!”宋予乔几乎能想象到他那副不可一世的嘴脸。   见她有力气顶嘴了,程璟然才道:“好了,不跟你吵了,早点下来,我不希望最后因为签证的问题,只有我一个人飞巴黎。”   “本来也没想着跟你一起去啊。”她嘟囔一句。   程璟然问:“你说什么?”   宋予乔有些烦躁地说:“没什么。”   “心情不好?”   “说了不用你管。”宋予乔直接撂了电话,或许应该称之为——迁怒?   宋予乔正收拾完资料,刚站起来,前台又打电话来了,说是有快递给她。   宋予乔一听这两个字,汗毛就竖起来了,条件反射地涌起一阵恐惧。   前台大概知道她在害怕什么,补充说:“只是一份文件,很薄,应该没什么问题。正好我要上去交班,给你带上去吧。”   就算心里是抗拒的,宋予乔也只能点头说好,顺便道谢。   拿了文件攥在手里,短短几步的距离,她脑子里已经闪过无数个念头。里面装的是什么?是谁给她寄的?   她回到位子上坐好,拿着早上的裁纸刀割开,里面确实只有几张薄纸。   薄薄的纸张已经泛黄,看起来有些年头了。   宋予乔打开只看了一眼,脸上便血色尽失。   第一张是一份B超报告单,上面黑乎乎的一小团,宋予乔什么也看不懂,但下面的检查结果,还是认识的。   姓名:江琳年龄:22岁   宫内早孕:估孕六周。   第二张是一份手术记录单,上面清清楚楚记录着刮宫的流程,孕妇的生命体征,以及手术风险担保人。   宋予乔的手控制不住地抖,因为她很明确地看到,签名的地方写着程璟然的名字,他的亲笔签名。   ……   顾连北听到门铃声的时候,才睡着没多久。   他打了一个通宵的游戏,也提前通知过酒店,不要任何room service。本来准备好好补个觉,结果被人吵醒,他揉着头发,非常火大。   “你最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!”他拉开门,语气很冲。   结果就看到矮她一个头的陈诗琪,红着脸站在门口,期期盼盼地看着他。   “Shit!”他暗骂了一句,“谁告诉你我住这儿的?”   “我……那个……是顾叔叔说的。”   “哪个顾叔叔你说清楚点?”他嗓音极大。   陈诗琪有些害怕,小声说:“顾池。”   顾连北冷笑一声,脸色更加阴沉:“他什么时候成你叔叔了?别在这攀亲带故!”   “你怎么这么过分!”她瞪着他,委屈得眼睛都红了,“我只是来给你送个饭,哪里高攀你了?”   “那我还要谢谢你了?”他嘭的一声关上门,飞速地换好衣服,再出门时,陈诗琪还等在门口。   他看也不看她一眼,拿着车钥匙便气势冲冲地往外走。   陈诗琪连忙跟在后面:“连北哥哥你去哪?”   “你别跟着我!”他黑着脸吼了一句。   “顾叔叔说你对这里不熟悉,让我多陪陪你。”   “那真是要多谢他的好心了。”他咬牙切齿地说完,步伐更快,只觉得一股压抑已久的无名火,要把他燃尽了。   ……   顾池签好文件,看了眼手表,到饭点了。   他出来的时候外面人都走的差不多了,宋予乔还坐在那,眼神空洞,动也不动。   “予乔?”他试探地喊了一句,果真看到她身子一僵,然后慌乱地收拾着桌子上的纸张。   “有什么吩咐吗?”她低下头,鼻音很重。   顾池走过去,柔声问她:“还在想早上的事吗?”   “没有。”她摇摇头,忽然眼泪就砸了下来。   她委屈啊,一前一后两个示威性的包裹,搁谁谁受得了。   顾池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,抽走她手里的东西,粗略扫了一眼。   宋予乔惊慌地抬起头,站起来就要去抢。   他将纸张放到桌上,凝眉看向她:“这是真的吗?”   宋予乔捂着这文件,像是要刻意掩盖某种事实一样,茫然地摇头,“我不知道,我真的不知道……”   “你觉得受到了欺骗对吗?”   宋予乔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问,但她知道他在问什么。她不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,欺骗、背叛、难过……或许都有吧。   人对情绪最直观的表达,就是生理上的反应,她无意识地抹着脸,湿漉漉一片。   “别哭了。”他叹口气,摸了摸她的头,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抱住了她,不带任何暧昧的色彩。   宋予乔靠在他怀里,只觉得格外温暖,温暖到她的眼泪更加止不住。   她从没体会过父爱是什么样的,也没有大她一辈的长辈,给予她关爱和呵护。很多时候,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一些事情,没有人教她,也没有人给她依靠。   所以她不敢高调,不敢强势,她的懦弱,是她最好的保护和伪装。   “有时候,眼见不一定为实。如果你不愿意相信,就要自己去寻找答案。”他轻拍着她的背,声音像流水一样,温柔地淌进心底。“我是一个现实主义的人,不相信眼睛,也不相信直觉。我只相信证据,但不是别人单方面给我的证据。有些事别人没办法帮你,你只能靠自己,懂吗?”   宋予乔听着他的话,渐渐冷静下来,他总是能带给人安抚人心的力量。   她靠在他怀里,终于露出一点笑容,可是还没等到她振作起来,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走近。   她第一反应是程璟然上来了,一颗心也猛地提起来,刚从顾池怀里抬起头,便感觉到一阵劲风扫过。   “顾池你什么意思?”顾连北扯过他的领子,便是一拳。   猩红的眼睛,像是一头愤怒而受伤的野兽。   碰的一声,顾池毫无防备地挨了一拳,狼狈地撞到桌子上,文件夹散了一地。   宋予乔从震惊中回过神,赶紧去扶顾池,生气地冲他喊:“顾连北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?”   顾池挥开她的手,自己站了起来,扯掉领带,温润的脸色不复存在。   “顾连北,我谅你年纪小,不跟你计较,现在立刻马上从我眼前消失!”   “不跟我计较?你以为我还像小时候一样怕你?”他愤怒着神色,“我告诉你,我已经不小了!别指望着再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!”   顾池怒极反笑:“是,你已经不小了,原来你知道。”他一步步走过去,凌厉地与他对峙:“那你能长大点吗?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,有哪一点值得别人欣赏,你凭什么觉得你喜欢的人就该喜欢你?”   “你不要再说了!”宋予乔打断他,有些担忧地看了顾连北一眼。   然而顾连北只觉得她的眼神,就是赤.裸裸地在怜悯他!   一个取笑他,一个怜悯他,一种极端的羞辱感冲上心头,他紧握着双拳,眼睛红得要滴出血。   “顾池你有什么资格说我?你喜欢的人还不是不喜欢你,她宁愿穿着内衣给全世界看都不愿意给你看……”   “混账!”啪的一声,顾池阴沉着脸色,狠狠地一巴掌扇过去。   顾连北踉跄两步,撞翻了一个花盆,差点摔在地上。   口腔里立刻弥漫开一阵血腥味,他狠狠地吐了口唾沫,扑过去就跟顾池扭打作一团。   场面逐渐失控,外面有留着加班的同事闻声赶过来,也被这场面吓蒙在原地。   “你们别打了!”宋予乔想阻止,也不知从何下手。两个一米八几的男人打架,杀伤力可不是一般的大。   顾池这次可是真的下了狠手,一拳一脚都踹到实处,一副恨不得打死他的架势,全然不见平时的从容优雅。   然而顾连北也不是会吃亏的人,下手也丝毫不留情,一下一下,宋予乔听着都疼。   办公室外面的秘书间被砸的乱七八糟,宋予乔急得顾不上其他,只怕他们真的伤到自己。   “顾连北,你住手,他是你叔叔,你别再打了!”宋予乔试图拉开他,却像更加激怒了他一般。   他甩开她的手:“你跟他认识多久了?你凭什么帮他说话?”   宋予乔无法沟通,只能喊同事都过来帮忙,拼命地要分开他们。   顾连北一面挣扎,一面摸到了地上半个花盆碎片,理智已经所剩无几,扬手便砸了过去。   嘭的一声巨响,宋予乔推开顾池,只觉得脑后一阵剧痛,半边耳朵几乎失去了听觉。   “予乔!”她狼狈地摔在地上,听到了几声不同的惊呼。   身子很快被人扶起来,宋予乔捂着左耳后方的头皮,撕扯一般的疼痛让她紧锁着眉,几乎睁不开眼。   “你没事吧?对不起,我不是故意的……我送你去医院……”她听到顾连北惊慌失措的声音,然后他很快被人推开,顾池搂住她,也略显慌乱地问她:“予乔?还好吗?”   顾连北似乎又要和他拉扯,宋予乔害怕他们再打起来,强忍着痛睁开眼,安慰他们说:“没事,就有一点晕。”   她闭眼缓了缓,再睁开时才看清眼前的人。   后脑的地方还在痛,甚至有一股湿意在手心晕开。顾池见她一直捂着脑袋,心下一沉,微微把她扶起来,看了眼后面。   “在流血。”扒开她的手一看,后面的头发已经都被浸湿,但还是能看到一条拇指长的口子。   顾连北彻底面如土色,说着就要把她抢过来:“我送你去医院。”   “放开!”顾池气势凌厉地喝住他,冷冷看着他:“还嫌闹得不够是不是?”   宋予乔立刻打断他们,自己撑着站了起来:“我真的没事,就是流了点血,已经不晕了,你们别再吵了。”   两人都沉默下来,自知理亏,其他同事见状赶紧打圆场:“我正好没事,我送宋秘书去医院吧。”   “不用了。”宋予乔摆摆手,左手继续捂着脑袋后面,“我自己去上点药就行了,你们吃饭去吧。”   “我送你去。”顾连北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的手腕就往外走,剩顾池沉着脸站在原地。   “顾总……”大家拿不准他的意思。   “你们吃饭去吧。”他淡淡说完这句话,就进了办公室,哐的一声关上门,不再出来。   “头真的不晕吗?”电梯里,顾连北担忧地看着她。   宋予乔摇摇头,只是这一摇,痛得她倒抽一口气。   顾连北立刻吓得脸色一白,举着手也不敢碰,只能微微扶住她的肩:“你靠着我一点,别乱动。”   宋予乔朝他笑笑:“你别担心,真的没事,我又是什么娇气的人。”   顾连北垂着眼角,看起来异常低落。   “对不起。”   电梯门打开,宋予乔转换话题道:“反正医药费你要报销。”   “这还用说吗。”他绷着脸,只想快点赶去医院。   两人才走出公司大门,车里的程璟然便注意到了。他看了眼手表,距离那通电话已经过去了大半个小时,他已经自己有足够的耐心等待,却在看到他们两人一起出来的身影时,再也无法坐视不理。   打开车门,他疾步走了上过去,却在看到她领口的血迹时,眸色一沉。   “怎么回事?”他看向她旁边的顾连北,眼神冷冽。   顾连北也只能绷着脸,无话可说。   “我不小心撞了一下。”宋予乔看到程璟然,有些惊讶他竟然真的还等着她,“你……”   “是我砸的。”顾连北打断她,诚实地看向程璟然。   话音刚落,程璟然的脸色便浮了层薄冰一般,眼底一片戾气。他刚上前走了一步,宋予乔便快速地挡在他们之间:“只是个意外,我没事!”   程璟然垂眸看向她,见她脖子上的血迹不是一点点,长眉一拧,也露出几分焦急。   “伤到哪里了?”   “头……”   他手臂一带,宋予乔便控制不住地往前一步,落入他怀里。   “你干什么?”顾连北不满地出声。   程璟然看都没看他一眼,只轻轻拿开了她满是血的手,看了眼她的伤口,眸光一动,心底狠狠痛了一下。   “别用手。”他忍着满腔的怒意和心疼,淡淡地说着,拿出口袋里干净的手帕,帮她按住还在流血的地方。“伤口这么长,肯定要缝针。再忍一下,我带你去医院。” ☆、争端   “你放开她!”顾连北伸手拦住他的去路,面色不善:“她怎样都不关你的事,请你搞清楚自己的身份。”   “该搞清楚自己身份的是你!”程璟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:“你以为你是谁?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些话?”   “程璟然,你不要太自负了!”顾连北青着脸色,刚压抑下的怒火又熊熊燃烧起来。   若说对顾池只是一时的不满,那对程璟然简直就是深恶痛绝的厌恶。他嫉妒他曾经拥有过她,他嫉妒时至今日她的心里还有他,但更令他痛恨的,是他拥有了却不珍惜,那样深深伤害过她!   “我没时间跟你废话。”相比他的愤怒,程璟然实在太过平静,像是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。“我先送她去医院,再来跟你算这笔账。”   “那正好,我也有账要跟你算。”   “好了,你们不要吵了!”宋予乔捂着伤口,只觉更加头痛。她微微退出来些,看了他们两人一眼,烦躁地说:“就不能好好说话吗?”   “你忘了他怎么对你的吗?”顾连北忿忿不平地质问她。   宋予乔脸色一黯,程璟然冷着脸拉开她:“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,不需要你一个外人来评论。”   “我是外人,你以为你是什么?”   “我说了不要再吵了!”宋予乔甩开程璟然的手,“你们幼不幼稚?”   她失望地把手帕甩到地上,也不再管伤口还流不流血,径直往马路边上走。   “我自己打车去医院。”   两人愣了一下,迅速地追了上去。   “予乔,别任性!”程璟然拉住她。   宋予乔不耐烦地挣开他:“你放开我,你们不是喜欢吵吗?那你继续吵个够吧!”   “她让你放开你听到没有?”顾连北猛地推了他一把。   程璟然眼神一凛,冷声说:“我不想动手。”   “是吗?可是我早就想揍你了!”顾连北狂妄一笑,满心暴戾几乎无人可当。   他浑身狼狈,脸色更是有着之前的伤痕,可正是因为这样,整个人才显得更加危险,蓄势待发。   宋予乔真怕他们又打起来,连忙拉开顾连北:“你冷静点行不行!我跟他的事我自己会处理,你不要来添乱了!”   “我添乱?说来说去你就是舍不得!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还喜欢他?”   “你胡说什么?”宋予乔大声反驳。   顾连北红着眼看着她,末了又狠狠瞪向程璟然:“他到底有什么好你要喜欢他?你忘了他对你做过什么?四年前你因为他差点被人强.暴了……”   “你说什么!”程璟然猛地上前一步,揪起他的领子:“你再说一遍?”   “你不知道吗?这都是你做的好事!”他的眼底有着报复的快感:“她生日的时候你失约了,她等了你一天……”   “够了!”宋予乔尖叫着打断他,脸色泛白。“你在胡说什么!”   “你又在掩饰什么?”顾连北愤怒地吼出声,拼了命地要揭开她的伤疤。“都是因为他!你有多害怕你忘了吗?”   “你把话说清楚!”程璟然猩红着眼,攥着他的领口更加收紧。   “顾连北!”宋予乔在他开口之前就打断他,冷冷地看着他:“你是不是偷看了我的病例?”   她在H市看过心理医生,但她以为这只是她和医生两个人之间的秘密。   她的眼神越发犀利:“我再问你一遍,你是不是在心理医生那偷看了我的病历?”   尖锐的质问声在耳畔响起,顾连北回过神来,瞬时惊惶失措。   她失望地看他一眼,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容,“现在,你满意了吗?”   她满身的血,惨白的脸因为激动,晕出淡淡的红晕。血还在不停地流,她却在问他,你满意了吗。   “予乔。”两人害怕地上前一步。   “别过来!”宋予乔厌恶地看着他们,一字一句坚决地说:“我一个人去,你们谁都别过来。”   建筑宏伟的艾森大楼门口,程璟然和顾连北就那样颓然地站着,连跟上去的底气都没有了。   谁能想到,这样两个人,曾经是多么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。   情之一字,伤人伤己。   “她什么时候看的心理医生?”程璟然转头问他,脸色已经恢复如常,滴水不漏。   他永远只给自己的情绪,片刻放纵的机会。即使心底如何不平静,他也尽可能将之掩藏在冷静的外表下,为自己赢得表面的优势。   而顾连北显然没有这种程度的修为,仍然从头到尾透露着狼狈,仿佛不堪一击。   听到他的问话,他才稍稍动了动,讽刺地说:“还需要问吗?在你抛弃她之后,她每天哭,每天失眠,每天都恨不得去死……”   “够了!”程璟然打断他,气息有些紊乱,却仍抿着唇,极力克制。   死……这个字。他想都不敢想。他自认为对她的事了如指掌,却原来只是冰山一角。直到这一刻才明白,他们之间除了那四年,究竟还阻隔着什么。    ☆、巴黎   顾连北跌跌撞撞回到酒店的时候,陈诗琪仍然在大厅沙发上等着他。看着他回来,她很快起身迎了上去,手里还抱着自己准备的保温桶。   “连北哥哥,你怎么了?”陈诗琪看清他的样子后,有些惊吓,简直和出去时判若两人。   顾连北仍然没有理她,自顾自上了电梯,脸色憔悴。   陈诗琪跟了上去,他也只当她透明人,看也没看她一眼。   直到她跟着想进房间的时候,他拦住她,不耐烦地吼:“你跟着我做什么?”   “你吃饭了吗?”她小心翼翼地抱着保温桶,讨好地问。   顾连北阴沉着脸色:“不需要。”   关上门,再不理会她在外面的叫喊。顾连北跌坐在沙发上,捂住脸,躁动的心怎么也无法平静。   “连北哥哥,你到底怎么了?是不是出什么事了?”   偏偏陈诗琪还乐此不疲地在外面吵,一句连北哥哥接一句地喊,顾连北忍无可忍地抄起桌上的遥控器砸到门上:“滚!”   门外安静了一秒,怯怯懦懦的女声再次响起。   “你把饭吃了我就走。”   “我让你滚你听到没有?谁稀罕你的关心?你以为你是谁?”他一脚踹翻了茶几,却像还嫌不够似的,抄起一个凳子砸了过去,几乎把能砸的都砸了。   心里压抑的情绪一旦爆发出来,就再难收住。他只觉得有一头野兽在撕咬他的心脏他的神经,他疯狂地破坏着一切,电视、冰箱、台灯,凡是能看见的东西,他通通砸了个痛快。   门外久久没有了声音,他也累到跪坐在地上,空气里都是溅起的浮尘,他忽然觉得一阵空虚和难过。   “连北哥哥……你还好吗?”门外的小女孩还在,听声音像被吓得不轻。   顾连北走过去,拉开门,问她:“你到底喜欢我什么?”   他的眼睛红红的,像是百思不得其解。   陈诗琪看了他一眼,有些害羞地低下头:“我从见你第一眼就喜欢你。”   顾连北冷笑一声,再次无情地关上门。   捡起地上的手机,他按了一个号码拨出去。   “爸,是我。”   走到窗边,看着外面繁华却冷漠的都市。   “我认输了。”   周末的机场,行人来去匆匆。   顾连北戴着大幅的墨镜,几乎挡住了半张脸,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连帽衫,戴起帽子把另半张脸也遮得差不多。   身边没有任何人,只有一个黑色的行李箱。   当初势在必得地从H市到C市,以为想要的,就一定能得到。如今却只能灰溜溜地回去,没告诉任何人。   他冷着脸坐在贵宾候机室里,桌上是一杯放凉了也没动的咖啡。   喇叭里正在提醒登机时间,他拿出手机给顾池发了条短信,然后关机,上了机舱。   “小叔,我回去了。对不起。”   再见了,C市。   一周之后,同一时间,同一地点,宋予乔穿着一身黑色套装,盘着头发,面无表情地走进候机室里。   程璟然正看着外面的停机坪,注意到玻璃上她的倒影后,站起来迎上去。   “来了。”语气平淡地问候了一声,宋予乔点点头,面色更加冷淡。   她走到旁边的桌子旁坐下,并未与他同桌。   程璟然也无过多反应,只招了waiter过来,给她点了一块蛋糕和一杯热牛奶。   宋予乔抬头,冷静地拒绝:“我不需要别人给我做决定,请给我一杯白开水,我没有胃口,谢谢。”   程璟然看向她,waiter却看向程璟然,三人无声地沉默了一会儿,程璟然点点头:“给她一杯白开水。”   waiter这才离开,宋予乔讽刺一笑,望着落地窗外不再说话。   “拆线了吗?”即使早就知道答案,他还是忍不住关心一句。   宋予乔嗯了一声,再没多余的话。   程璟然垂眸掩下眼底的黯然,也没再多说什么。   这还是自那天争吵之后,他们第一次见面和说话。签证是她自己去办的,还不是办的妥妥的,并没有想象那么难。他要接她一起来机场,她也拒绝了,如果顺风车并不那么让人舒服,那还是不要顺风比较好。   好在他都尊重了她的想法,难得不那么强势,不然这趟差宋予乔可能无法完成了。   只是十个小时的旅程而已,下了飞机,就分道扬镳吧。宋予乔心里已经有了想法。看能不能找一个会中文的地陪,再不行,她在外企混的这几个月,英语日常交流还是不成问题的,随便拍几张照就回去算了。   正想着拍照,眼前便有闪光灯咔擦一声响,宋予乔奇怪地回头看过去,有经过的两个摩登女郎正收了手机,若无其事地路过。   再看程璟然,他皱着眉,显然很不高兴的样子。   宋予乔心下了然,暗暗收回视线,不关她的事。   座位买的是头等舱,两人是相邻的座位,宋予乔坐下后便放低位子,戴上眼罩,事不关己地睡觉。   十个小时太难熬了,她吃了饭过来的,现在只想一路睡过去。   程璟然压低声音跟空姐说了句什么,然后她感觉到有人给她盖了条毯子。宋予乔转了个方向对着窗户,即使没有睡着也不想说话,就装作不知道吧。   不知道什么时候真的睡着了,或许前些天头疼,一直只能趴着睡没睡好,这一觉真的睡到了戴高乐机场。   迷迷糊糊感觉有人摇她的肩膀,宋予乔嘟囔了一声,睡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,只觉得眼前还是一片黑暗。   身边的男人似乎低笑了一声,带着淡淡的无奈和宠溺,然后眼罩被他轻轻摘了下来。   宋予乔睁开眼,光线有些刺眼。她一面揉着眼睛,一面觉得脸上有些痒,眼罩戴的太久了,给她的脸上都勒出印子了。   程璟然伸手摸了摸她的脸,干燥粗粝的指腹帮她按摩着脸上的印子,宋予乔清醒的第一秒便躲开他的触碰,皱眉看向他:“你干什么?”   生冷的语气让他怔了一秒,然后淡淡收回了手。   “快到了,把座椅升起来吧。”   他并没有看她,只是用陈述的口吻说着这件事,仿佛刚才的亲昵都是假象。   宋予乔心里嗤了一声,自己坐了起来,觉得他有一种特殊的变脸技巧。   出了机场,已经有车等在外面,司机过来帮他们提行李,然后打开车门让他们进去。   宋予乔看了周围一眼,放弃了自己打车的想法,只跟司机说:“你在秀场附近随便找家酒店把我放下就行了。”   说完意识到不对,她又用英语重复了一遍。   司机是个法国大叔,此时只瞪着一双幽蓝幽蓝的眼睛看着她:“ce que tu dis?”你在说什么?   宋予乔:“……”英语已经这么不普及了吗?   程璟然跟着坐进来,司机赶紧跟他求助,叽里呱啦说了一堆。他也用着地道的法语回了几句,卷舌音发得特别漂亮,比说中文的时候还要性感。   然后车子启动了,开始驶上大路,一句话没听懂的宋予乔,完全不知道是要开去哪。   “你们刚才在说什么?”她有些慌了,不得已主动跟他说话。   “我跟他简单介绍了一下你,然后他问我公寓、饭店和公司,先去哪一个。”   “那我们现在是要去哪?”她有种不好的预感。   程璟然很快接着说:“当然先回公寓放行李。”理所当然的口气,说完见她没反应,他疑惑地转头:“饿了吗?还是你想先去吃饭?”   司机拿出副驾驶上一个纸袋子,用法语问:“飞机上吃东西了吗?给你们买了点心。”   程璟然接过来看了眼,是三明治和咖啡。窗外的天色已经黑了,现在应该是法国时间晚上九点,咖啡还是不要喝为好。   他问:“有矿泉水吗?”   司机点点头,在储物箱里拿出一瓶新的水扔过去。   程璟然拧开递给宋予乔:“先喝口水。”   宋予乔一肚子闷气,直接说:“我不喝。”   他重新把盖子拧上,也没说什么,转而把三明治递过去:“十个小时没吃东西,肯定饿了,放了行李就出去吃饭。”   饿是肯定饿了,但宋予乔快要被他气饱了。   她接过他的袋子就砸他身上,没好气地说:“你是不是在装傻?”   他只皱了下眉:“起床气还没过?”   “你才起床气!”   宋予乔的样子大概有些狰狞和无理取闹,司机都忍不住从后视镜里多看了几眼,好像对这个东方女人无比震惊。   然后一个走神,车子差点撞上绿化道,司机赶紧急打方向盘。车子剧烈晃了下,程璟然扶住宋予乔的身体,眉目含怒地看向前面:“好好开车。”   司机讪讪说了声抱歉,开始专注地开车,不再八卦。   宋予乔推开程璟然,自己往边上坐了些,深吸了口气,尽量平静地跟他说:“虽然顾总嘱咐让我跟着你,但我觉得麻烦你到这里就够了。我们不同公司,工作任务也完全不同,你忙你自己的就行了,我想我从没表达过要住你公寓的意思。”   程璟然垂着眸,静默不语。   晚风从窗外吹进来,拂动他乌黑的头发,他抬眼,眼底深沉似海。   “好。”   宋予乔撇开视线,淡淡地说:“请你用法文跟他说,把我放到秀场附近的酒店就行,或者市中心随便找家酒店也行,我可以自己过去。”   于是程璟然再开口,已经是用法文在跟司机交流。   宋予乔吐出一口气,觉得压抑无比。   车子最终停在了塞纳河右岸的一家高档酒店,程璟然下车帮她把行李拿出来,宋予乔自己接过来:“我自己进去就行。”   这次程璟然没有听她的,而是执意亲自送她进去,宋予乔只好紧跟在他后面。   “这边治安很好,但晚上尽量还是不要一个人出门。”他一面走,一面嘱咐她。   刚进大门,便有大堂经理过来引路,顺便帮他们拎上行李,服务态度极好。   “这几天我会很忙,等时装秀结束我再带你逛一逛这边。”   “不用了,我没兴趣。”她打断他,走到前台,用英语交流。   幸好五星级酒店的工作人员,专业素质还不错,沟通很顺畅。只是付款的时候,程璟然却先拿出卡递过去。   “你干什么?”宋予乔很无语地看着他。“本来就是公费,你这样有意思吗?”   “就用我的。”他坚持,顺便补充道:“你的公费都拿去买机票了。”   宋予乔憋屈,“谁让你拿去买头等舱的!”   程璟然笑了下没说话,很快便刷完了卡,他接过收回钱包里。   “我送你上去。”   “不用了,阿拉伯数字我认识。”   “明天我派个会中文的助理过来。”   “我说了不用了你到底听不听得懂我的话?”宋予乔烦躁地看着他。   周围几个高大的法国人都投来异样的目光,宋予乔尴尬地咬了咬唇,忽然发现程璟然站在她面前,并没有比这些法国佬矮,只有她看起来小得一点点。   她瞪了他一眼,拿过房卡就往电梯走。   程璟然跟上去拉住她,终于沉下了脸色:“你别胡闹了行不行?这里很多人根本不会英语,你没办法跟别人交流。”   “那是我的事!”她甩开他的手:“你到底什么意思?你是想挽回什么吗?”   “我没有。”他抿着唇,神色认真。   宋予乔哼了声:“没有最好。”她拿过经理手上的行李,一个人进了电梯。   程璟然站在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厅里,看着金色的电梯门缓缓合上,静静说道:   “我没有想要挽回。我想要的,是重新开始。”   过去那些回忆太痛苦,就让我们重新开始吧。   我欠你的,我用余生来偿。 ☆、穷游   宋予乔回房间第一件事,就是先洗澡,洗去一身的风尘仆仆,然后干干净净穿上家居服出来。   她打量了一下酒店房间,不愧是浪漫之都巴黎,整个装修风格奢华又精致,每个细节都处理得很好。金色的壁纸、柔和的水晶灯,浪漫的古堡油画,仿佛置身中世纪的宫殿,连真皮沙发都格外柔软。   宋予乔扑上床,滚了两圈又跳到沙发上,四仰八叉地躺着,怀里抱了个银灰色的抱枕,肚子咕噜叫了一声。   她是真的饿了,只是出去吃已经不现实了,桌上有酒店的宣传册,英法双语。宋予乔拿过来琢磨着,该怎么打电话订餐。   刚摸出一点门路,门铃就响了。   宋予乔吓了一跳,大晚上的谁来敲门啊?   意识到有可能是程璟然的时候,她整个人已经一级警戒状态了,心想干脆装死不管好了,他怎么那么阴魂不散啊?   “Hello,roomservice.”   陌生的男声在门口响起,宋予乔微微汗颜,赶紧跑过去开门了。   waiter推着餐车进来,礼貌地鞠躬:“程先生帮您订的晚餐,祝您用餐愉快。”   “我的?”她疑惑地扫了眼餐车,足足三层摆满了主食、甜品和水果。   “Yes.”waiter笑着说:“如果您还有什么需求,可以直接打内线到服务台,我们二十四小时为您服务。”   宋予乔哦了一声,便见他又是微微一鞠躬,然后退了出去。   最上面一层摆着主食,有刚煎好的牛排、芝士披萨、法式鹅肝,还有一叠中式煎饺。   宋予乔看了好一会儿,才回过神来,拿起叉子尝了一个煎饺。   味道确实很好,皮薄馅多香脆可口,就是在国内她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饺子。   不是她崇洋媚外,而是与其说这是一道中式煎饺,不如说它是一道西式料理。不论是酱汁还是肉馅,都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简单。   碟子旁边立着一个黑色铭牌,像是标记着它们的主人一般,上面写着一行“From:kelvin”的字样。   宋予乔只觉得嗓子眼立马堵住了,像是程璟然就坐她对面,直勾勾盯着她在吃一样。   只是送都送来了,也没法矫情到又退回去。   人穷志短还没文化说的就是她这样,不然她现在就可以牛逼哄哄地出去shopping了,管他程璟然还是Kelvin。   宋予乔一样挑着吃了一点,然后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玩手机。电视打开全是当地的频道,她看不懂也听不懂,幸好带了iPad连上无线还可以上上网。   她先给程璟然发了条短信:“谢谢。”   简单的两个字,恰到好处。   程璟然也简练地回了两个字:“不用。”   于是宋予乔关了手机,没再回复。  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,把他当无价之宝,连大声说句话都怕把他吓跑。现在不在乎了,管你是哪根葱,说不理你就不理你,谁还要看你脸色?   宋予乔躺在柔软的沙发上,觉得格外解气。   打开iPad,她上Google输入了一个名字:Gloria。   Gloria,美籍华人,原名汤琦,国际名模,维密签约模特……   然后宋予乔看到了她的照片,是维密秀场她穿着天使内衣的图片,性感而高挑的身材,蜜色的皮肤,一双自信而优雅的黑色眼睛。   像是浑身自带光环的女王,天生为了T台而生。   宋予乔对时尚圈并不了解,直到出发前,顾池把一个信封交给她,她才知道有这么个人的存在。   信封上写着:   TO:Gloria   顾池让她把这封信转交给汤琦,也就是现在的国际名模Gloria。   词条上显示汤琦今年35岁,比顾池只小了一岁,看起来应该是故交,最有可能是旧情人。   宋予乔不敢八卦,也不敢私自拆了他的信,还是安分守己地完成任务比较好。   后天汤琦会出席EG的秋冬高定发布会,作为首席名模压轴走秀。宋予乔只有这一个机会能接触到她,但具体怎么给她还是个问题。   她挠头烦恼了一会儿,便关了界面打游戏去了。   白天睡得太多了,现在根本睡不着。   没打一会儿,又有waiter来按门铃,宋予乔赶紧整理好了仪容,过去开门。   waiter见她没吃多少东西,礼貌地询问她是否还有需要,宋予乔摇摇头说不用了,于是waiter推着餐车走了,并祝她晚安。   宋予乔喊住他,不确定地问:“程先生有订早餐吗?”   “当然。程先生说您可能会睡得晚一点,所以九点以后再送上来,您看具体什么时间比较方便?”   “不用了。”宋予乔闷闷地说:“请帮我取消谢谢,我可能会睡到中午。还要中饭晚饭不管他订了什么,全都帮我取消!我什么都不需要!”   waiter愣了一下,还是笑着点头:“好的。”   等人走了之后,宋予乔蒙进被子里,只觉得烦的不行。   翻来覆去睡不着,只好又看了两集手机里缓存的国产剧,正准备的睡的时候,手机叮了一声,有邮件的提示音。   宋予乔的邮箱一般都是公用,所以她以为公司有事情下达,赶紧点开了查看,结果发件人提示是“Kelvin”。   她看都没看下文就直接删除了,管你什么天大的事。   睡觉!   一大早就醒了,宋予乔洗完脸照了照镜子,可能睡太多了,脸有点肿。   她背着小书包,拿上巴黎旅游指南,然后自个儿一个人出门穷游去了。   好不容易来了趟巴黎,还是想出去见识一下的,毕竟待在酒店也没事做,电视也看不懂。   巴黎的街道很宽广,路人都打扮得特别漂亮和精致,有些贵妇样的妇人还戴着礼帽和丝绒手套,看起来就像拍电影一样。   宋予乔边走边看,充满了好奇。   法式建筑非常高大,却又不像中国那样钢筋水泥充满现代化气息,这里的建筑很多还很古老。石砌的白墙,沉重的哥特式装饰,高而陡的四坡顶,甚至还有巍峨庄严的教堂。   一切的一切,都太浪漫美好了,空气里甚至有薰衣草的香味。   宋予乔心情很好地张开手,沐浴着清晨的阳光,在公园的台阶上蹦蹦跳跳。微风拂面特别舒服,她在小店里买了个彩虹长筒冰淇淋,吃了两口就惊叹地赶紧拍照,发给国内的赵静炫耀一番。   这里的风景优美如画,随便照一照都像是艺术照,可把宋予乔美坏了,一路上手机都没停过。   后来她上了塞纳河,去了对面的街区。   攻略上说“左岸”是一个非常小资的地方,文化气息浓厚。有数不清的画廊、充满文艺情调的书店、风格独特的咖啡馆,还有放映老片子的小电影院。   她想买一点纪念品带回去送人,比起右岸熙熙攘攘的商业街,这里显然更有意境一些。   玩着玩着不知不觉就饿了,她找了家小餐厅,拿手机一边翻译菜名一边七手八脚地跟人家沟通着。   虽然英语也有些蹩脚,但手机是个好东西,只要脸皮够厚,沟通还是不成问题。   只是吃着饭,跟赵静聊着聊着,手机突然黑屏了。   系统提示电量不足,自动关机。   她咬着钢叉,傻在位子上了。明明出门前还是满的,就多拍了点照片和视频,多发了几条微信而已,接下来一路可怎么办啊?   她抓着头发,废了好半天劲买完单,拿着所剩无几的欧元,和一叠美元,完全失去了方向。   汇率是多少来着?   该去哪怎么兑换来着?   宋予乔背着包出门,决定先回酒店,改天再出来逛街。一个人在异国他乡连手机也不能用,实在太没有安全感了。   只是走着走着她就迷路了,怎么都绕不回去,问了一路的人,好像每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。她也不知道是自己有问题,还是别人有问题。   确实这里很多人都不会英文,他们的通用语言是法语,宋予乔还是挑着人在问,有些人的打扮看起来比较像精英人士,这种人一般英语不会差。   不过太多专业的词汇宋予乔也不会,甚至还不如别人,她也无法再拿手机百度翻译。   越着急就越说不好,宋予乔甚至一瞬间忘了自己住的是什么酒店,在什么街道上。   她急得团团转的时候,远处走过来一个亚洲人的面孔,用中文问她: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?”   宋予乔简直快哭了,拉着他的手臂激动地喊:“中国人!你是中国人!”   “我是程先生的助理。”   宋予乔:“……”一瞬间激动心情荡然无存了。   助理先生一脸正直:“现在还早,您是想回酒店还是继续逛?如果有必要,我可以给您当翻译。”   宋予乔皱眉看着他:“你是跟了我一路吗?”   “我只是确保您的安全。”   “谁要你跟着我了?你能不能转告程璟然,让他不要那么讨人厌!我去哪是我的自由!”   “您有自由去任何地方,如果没有需要,我不会多嘴,您可以当我不存在。”   宋予乔咬牙看着他,简直觉得要气炸了。 ☆、脑残粉   助理先生就跟块石头一样,说不通赶不走,宋予乔干脆不理会他,继续逛街去了。   这条街上比较幽静,蓝色的门沿上挂着一排排的风铃,还有很多花店,门口都是一簇簇的鲜花。宋予乔凑过去闻了闻,店主立刻出来询问,说的是纯正的法语,见她听不懂又磕磕跘跘地挤出两句极不标准的英文,宋予乔摇摇头,示意自己不买。   助理隔着好几米的距离跟着她,知道宋予乔不喜欢他的存在,所以也自觉地没去打扰。   大概是这条街比较小的原因,这里很多人都是巴黎本土居民,只会法语。   宋予乔也不多跟别人交流,只自顾自地随意看看,遇到好看的服装店,就进去试一下衣服,这里的裙子可真好看。   如此一来,逛街倒还愉快,助理也很识相地退到远远的距离之外。   宋予乔直接穿着自己新买的衣服,想着要不要再去买双鞋,或者买个帽子?   前面的花店走廊上突然跳出个男人,高鼻梁蓝眼睛白皮肤,典型的法国人。宋予乔吓了一跳,仰头看着那人:“我不买花。”   那人似乎听懂了她的话,风流一笑,把手里的玫瑰递给她:“送给你,美丽的小姐。”   他穿着浅蓝色的格子衬衫,扎在牛仔裤里,衬衫扣子解得极低,露出壮硕的胸肌。   宋予乔咽了口口水,后退一步:“不用了。”   脸颊一热,他已经飞速地低头,在她侧脸上亲了一口:“我喜欢你。”   “sir!请你放尊重一点!”助理迅速冲过来,拉开他,脸带怒色。   男人后退一步,抱歉地举起双手,熟练地用英语说道:“我无意冒犯,只是表达一下我的喜欢,我想追求这位小姐。”   宋予乔躲在助理后面,心想神经病吧,哪有第一次见面就亲人的。她狠狠地擦着脸颊,恨不得磨掉层皮。   助理挺直着背,冷声说:“她已经有男朋友了。”   男人遗憾地噢了声,摊了摊手:“你真幸运。”   “不是我。”助理纠正他:“我只是一位助理,我的上司才是。”   “上司你个头啊!”宋予乔把购物袋砸到他身上,“我单身!”   这下真的什么好心情都没有了,她转身就往街道外面走,只想回酒店,谁也不想看见。   “宋小姐,你的衣服。”助理抱着购物袋,傻傻跟上。   “我警告你,你别再跟着我!”她扯过他手里的袋子,怒气冲冲地去路上拦车。   助理作势要跟着上去,她堵在车门口,伸手说:“手机先借我用一下。”   助理听话地递过去,宋予乔迅速在通讯录找到程璟然的电话,然后一条短信发过去:“程璟然,你去死!”   关门,开车,手机啪的一声从窗口扔入去,助理险险接住,再抬头,车已经走远了。   又是写又是画的,才跟司机说清楚地方,宋予乔到酒店的时候,已经累得不行。   而此时,程璟然正在偌大的秀场里,身后跟着一众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员,做着最后的舞台确认,流程回顾以及服装统计。   气氛很紧张,所有工作人员都忙碌地做着自己的事。   T台上灯光全开,舞美老师在做调试,程璟然从侧面上了T台,徐徐走了一圈,观察了一下场内,后面的人也亦步亦趋地跟着,只等着他的吩咐。   忽然,秘书在台下喊了声:“程总监,您口袋里的手机在震。”   “帮我看一下。”他目光未动,握着笔专注地在文件上记录着数据。   秘书取下他凳子上挂的外套,摸出手机一看:“是一条短信。”   “念。”他指了指头顶的射灯,跟身后的人说:“灯有些晃,等会检查一下有没有松动。”   气氛仍然很严肃,秘书打开短信,迟疑了好一会儿没说话。   “怎么了?”他说完自己的事,才想起秘书还没出声。   秘书尴尬着脸色走过来,举起手机:“您自己看。”   程璟然接过来,后面的人也好奇地凑上去,屏幕上一行简单的中文:程璟然,你去死!   “写的什么?”有不懂的下属,好奇地询问。   程璟然沉默了会儿,收了手机,罕见地没有变脸,而是继续忙工作的事。只是嘴角隐约勾起一抹弧度,淡淡的笑意一闪而过。   休息了一晚,巴黎时装周中的EG大秀正式拉开序幕,宋予乔拿上邀请函和那封信,换上稍微正式一点的衣服,踩着八厘米的细跟高跟鞋就去了。   谁都没有出现在她视线里烦她,这很好,她足足摸索了一个小时才到达场地。   好在她特意早起了,并没有迟到,只是被工作人员迎着进去的时候,她才发现她坐的是正对T台第一排。   每个位置上都贴了名字,她就是想跑到后面都不行。   而她旁边的位置上,贴着程璟然的名字,这明显就是作弊!   程璟然还没来,位子空着,旁边还有好几个位子都空着,宋予乔搬起他的椅子,正准备跟其他的椅子换个位置,工作人员已经礼貌地过来提醒:“位置排列都是官方定好的,不能随意更改。”   宋予乔尴尬地放下椅子,摸了摸头发,笑着说:“I know.”   于是只能安分地坐着了,后排很多记者正在架镜头,闪光灯接连不断地在闪,宋予乔也拿出手机四处拍照,给赵静直播这边的盛况。   听说有很多明星会来,赵静喜欢的都是戏骨型的大叔,宋予乔倒是有几个喜欢的小鲜肉,不知道会不会过来。   正东张西望着,镜头里就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。   程璟然穿着一身简约的墨蓝色西装,搭配着斜纹领带,熨烫合体的衣服更衬得他宽肩窄腰,简直就像刚下场的模特。   宋予乔收了手机,然后望向别处,不想跟他打照面。只是身边的位子上有人坐下,想让人忽略都不行。   两人安静地坐着,只等走秀开始。   场内的灯光渐渐暗下来,音响里的音乐也换了风格,程璟然忽然开口问:“这两天还适应吗?”   “适应得不得了。”她淡淡地说:“要是没有某位助理先生,一定会更适应。”   “嗯。”他也淡淡地应了一声:“今天忙完了,我可以陪着你,不需要他了。”   宋予乔在心里翻了个白眼,心想怎么她出什么招式,他都能云淡风轻地化解呢?   怎么他就……脸皮变得这么厚呢?   她不再开口,有其他工作人员过来,提醒程璟然一切准备就绪,走秀马上开始,但是后面还空了两个位子。   她和程璟然同时往后面看了眼,确实有两个嘉宾还没到。一个就在她正后面第二排的位置,另一个在后面边上。   程璟然看了眼手表:“再等三分钟,人没来就把位子撤了。”   工作人员点点头,退下了。   三分钟一过,走秀已经开始,那两人还没有来,工作人员果真撤了位子。   宋予乔惊讶地想,要是那两人只是有事耽搁了,马上就能过来怎么办?   看出她的疑惑,程璟然解释说:“秀场最忌讳迟到,守时是最基本的规矩。不管是谁,只要迟到了,要么离开要么站着看。”   宋予乔撇撇嘴,心想外国人真的好严格。   “其实没什么,很多时尚界的知名人士也迟到过,同样站着看完了,不会给谁特殊化。”   他倒是有耐心地在给她解释,宋予乔其实也没多好奇。   只是没想到她猜准了,她后面那个真的只是堵车了,没到五分钟就赶了过来。低调地低头走过来,却找不到自己的座位了,真是一件尴尬的事。不过那人脾气倒也挺好,直接退到边上跟记者一起站着了,也没想过甩手走人。   走秀还在进行着,宋予乔目前为止也没看到Gloria出场,至于手里这封信,她真不知该怎么交给她。   “结束后我带你去后台,你可以找机会跟汤琦搭话。”   宋予乔惊讶地看向他:“你怎么知道?”   程璟然靠在椅背上,眼睛仍然看着台上,语气却很自然:“顾池的那点事,并不是什么秘密。”   宋予乔嗤了声,不理他。她跟他们又不是一个圈子的人,当然不知道这些所谓的“秘密”。   “我帮你多请了一个星期的假,你可以想想还有哪些想去的地方,我陪你去。”   “谁让你自作主张帮我请假了?”宋予乔一愣,忽然很火大:“你做什么事能不能先问问我的想法?”   “你有什么急事要回去吗?”他微微皱眉,似乎有些不理解。   宋予乔压住满腔怒意,冷声说:“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急事?赶着回去相亲算不算急事?”   程璟然转头看她,似乎在考虑她话语的真实性。   宋予乔冷哼一声:“我已经买好了后天回去的机票,就不牢您费心了。”   要不是明天的经济舱机票卖完了,她真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。  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,宋予乔发现她现在对着程璟然说话,胆子大得吓人。   眼前只有一件又一件华丽的衣服,说实话她也不是很懂欣赏,于是出着小差就跑去看之前迟到的那个人了。   好歹他只是迟到,另外一个直接没来了。   只是这么仔细一看,宋予乔倒认出来那个人了,他不就是国内现在超火的一个男星吗?   宋予乔喜欢看电影和追剧,所以对内地娱乐圈还算了解,这个姜启超是一个电视转电影圈的演员,演技很好长得也帅,第一部电影就拿了新人奖,票房过十亿,势头很足。   宋予乔看过好几部他的电视剧,还曾经因为他跟一个很丑的女星拍吻戏而气了好久,没想到现在能这么近距离接触他。   见到大明星的喜悦可想而知,更何况他已经很火了,却还这么谦逊,一点也不耍大牌,真是太难能可贵!   宋予乔两眼放光地盯着他,程璟然也感受到她的激动,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,脸立刻黑了下去。   然而他还没说什么,宋予乔已经偷偷起身,猫着腰小跑过去,羞涩又紧张地站到姜启超面前:“那……那个……那边有位子,你要过去坐吗?”   姜启超疑惑地看了她一眼,又看向程璟然旁边的空位,微微一笑:“没关系,我站着就行。”   “不是……你真的可以过去坐,我没什么的!”她有些恳切地望着他:“只是,你能给我签个名吗?”   姜启超似是没想到她这么说,愣了一下后还是笑着点头:“可以。”   “两个!”宋予乔竖起剪刀手,“能给我签两个吗?我朋友也要!还有,能让我照张像吗?”  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,她极其不好意思,脸颊晕出红红的两团。但机会难得,她浑身的细胞都充满了兴奋,两眼放光的样子就跟那些脑残粉一模一样。   程璟然黑着脸走过来,拖着她的手臂就往外走。   “你干什么?”她压低了声音挣扎,眼神还盯着小鲜肉看着。   程璟然却直接把她拖了出去,一路拖到空旷的走廊上。   “你放开我,我的签名还没要到!”她有些着急。   “你像什么样子?追星追到这里来了?”他莫名其妙吼了一声。   宋予乔吓了一跳,脸上的温度也冷却了一些:“你嫌我丢你脸了?”   程璟然沉着脸,紧紧盯着她也不说话。   宋予乔推开他的身体:“那你直接装不认识我不就行了,谁要你多管闲事了。”   “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他握着拳,想解释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,纠结半天只恨恨地捶了下墙壁。   宋予乔低下头,不知道该说什么,程璟然吐出口气,说了句对不起,便重新拉着她进去了。   宋予乔抽出自己的手:“我自己走。”   他顿了一下,冷着脸在前面带路。   只是宋予乔坐下后,他倒没有坐下,而是跟着工作人员走了,据说要跟着模特队伍一起谢幕。   很快,她旁边的位子上就坐了人过来,宋予乔抬头一看,正是姜启超。   他冲她和煦一笑:“还需要签名吗?”   宋予乔扯了扯嘴角,忽然笑不出来了。 ☆、料理   汤琦出场的时候,场内掀起了一个小高.潮。   她画着浮夸的舞台妆,穿着繁复而精致的主打款礼服,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,一点也看不出来已经三十多岁的样子。   她的台风很正,成熟的阅历带给了她与众不同的女王气场,像是一个人的舞台.独秀,全然不在乎与她争奇斗艳的其他模特。   宋予乔在台下看着,听着四周此起彼伏的惊艳声,以及速度更快的快门声,忽然替顾池感到很惋惜。   这么般配的一对,为什么会分开呢?   走秀很快结束了,主屏幕上显示出三个设计师的名字。程璟然作为主设计师,名字最大放在最中间,也只有他作为代表上台,领着所有模特一起走出来谢幕。   他仍然穿着那套简约的西装,胸口加了一个船锚样的钻石胸针配饰,像是低调而绅士的贵族,一点也不怯场。   如最优秀的男模一样,他搭配着汤琦一起淡定地走完了全程,身后所有的女模,都像成了他们的配角,将他们衬托得更加光芒夺目。   璀璨的聚光灯下,程璟然站在T台最前端,眼睛却只锁定着第一排中间的位置。   无论站的多高,环境多么奢靡,人群多么浮华,他的眼里从来只有她一人。   然而他却没有让她明白。   掌声此起彼伏,宋予乔避开他的目光,机械地跟着鼓掌。   “程先生似乎很喜欢你。”姜启超意味深长地说了句。   模特退场,全场的灯光陆续都打开了,宋予乔的脸色并不如开始那样神采奕奕。   “为什么这样说?”   “据我所知,这是他第一次把自己的座位让给别人坐。”   “他只是正好有事而已。”她自嘲地笑笑。   “你似乎很没自信。”姜启超露出一副有意思的表情:“你刚才可不像现在这么胆小。”   宋予乔有些窘迫:“那只是一个粉丝的心态。”   “所以说,我在你眼里,比程总监还有魅力?”姜启超朝她挑了挑眉,笑的格外好看:“别急着回答,下次有缘再见的话,再告诉我答案。”   场上的嘉宾几乎都已经离座了,媒体记者们挨个地在采访拍照,姜启超站起来挥了挥手,潇洒地离去。   宋予乔被他问的有些懵,回国后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,还有鬼的机会再见。不过这种无聊的问题,也没有回答的必要。   程璟然走过来的时候,她还坐在原地,左手里拿着一封信,右手里拿着两张签名照。他扫了那两张照片一眼,面无表情地说:“走吧,带你去后台。”   宋予乔把照片装进包里,站起来跟在他后面。   后台简直比前台还要热闹,到处都是人,在密闭狭小的空间里穿来穿去。   看到程璟然进来,很多人恭敬地跟他打招呼,还有些人忙着做自己的事,连抬头的功夫都没有。   所有繁华的背后,都有着不为人知的辛苦和努力。   他带着她走到一个帘子遮住的门口:“她在最后一个化妆台,你往里面走就能看到,我在外面等你。”   宋予乔点点头,拉开帘子走进去,入眼的便是形形色.色,一大片移动的白花花的肉体。大家挤在一个化妆间兼换衣间里,直接就脱了礼服,穿着内衣走来走去地找衣服换衣服。   难怪程璟然不进来。   宋予乔低着头小心地穿梭过去,直到最后面的化妆台。   汤琦还穿着走秀的礼服,靠在椅子上闭眼休息,化妆师正在给她卸妆。   一般来说,模特走完T台都是要换下礼服,还给服装公司。但汤琦这种级别的,大概所有公司都会主动赞助送给她,所以她也完全不在意会不会弄花弄坏。   宋予乔站在边上,想等她弄好再叫她。只是忽然有个气息陌生的人站在自己旁边,很难不引人注意。   汤琦拿下眼睛上覆盖的化妆棉,奇怪地看了她一眼:“有事?”   她的眼妆还是花的,却一点也不显狼狈。   宋予乔把手里的信递过去:“顾总让我转交给你的。”为了避免她误会两人的关系,宋予乔直接用了顾总的称呼,相信她也听得懂。   汤琦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,接过来便撕开了。   宋予乔惊了一下,以为她会细心收好,等回去后再打开看。   汤琦抬眸瞥了她一眼:“每年都是送一样的东西,打不打开都一样。”   信封撕开,里面只是简单的一张贺卡,写着:   Wish you the best.   From:Alex   汤琦随意地扔在化妆台上,嗤笑一声:“他还真是老样子。”   “你有什么要我转带的吗?”   “没有。”   宋予乔尴尬地说:“那我先出去了,你继续忙。”   “你现在跟着顾池吗?”她交握着手,明明很平淡的语气,却像是在审问一般。   “我是他的秘书。”宋予乔觉得她的话很模棱两可。   汤琦点点头,没什么大的反应:“他这个人可不是表面看到的那样无害,你最好放多留个心眼,别太相信他了。”   “顾总是个很好的上司。”宋予乔下意识替他反驳。   汤琦笑笑,没再多说,只是问:“你怎么进来的?”   “程璟然说你在这。”   汤琦又抬头打量了她一眼,意有所指地说:“他什么时候这么热心了。”   宋予乔抿了抿嘴,没说话。   “你等我一下。”汤琦起身,去洗了把脸,然后迅速地换了衣服,走过来跟她说,“走吧,去感谢一下好管闲事的程大设计师。”   两人一起出门,程璟然走过来,看向宋予乔:“办好了?”   宋予乔点点头,汤琦在后面咳了一声:“帮了这么大一个忙,我是不是该请两位吃顿饭呢?”   “不用了。”程璟然率先拒绝。   宋予乔也跟着摇头:“我后天的飞机,吃饭就不用了,谢谢你的好意。”   “别客气,我男朋友今天在家下厨,保证你们有口福。”她只盯着宋予乔看:“不会连这个面子也不给吧?”   宋予乔惊讶于“男朋友”三个字,犹豫了一下,还是答应了。   程璟然自然也没再推脱,三人达成共识,一同驱车前往汤琦的公寓。   然而到达停车场的时候,宋予乔却主动提出坐汤琦的车,程璟然站在车门边,沉默地看着她。   “正好,我也有事想找宋小姐聊聊。”汤琦打破僵持的氛围,拉着宋予乔上车。   白色的敞篷车驰骋在巴黎大街上,后面跟着一辆黑色宾利,两车一前一后地朝着巴黎16区,着名的豪宅区驶去。   “你已经有男朋友了吗?”宋予乔忍不住问她。   汤琦单手开着车,好笑道:“我都三十好几了,有男朋友很奇怪吗?”   “那……顾总呢?”   “顾池?”汤琦眯着眼,像是感叹:“我跟他不合适。我也不可能等他一辈子。”   所以,还是等待过,怀有过期待的吗?   宋予乔沉思着,没再多问。车子很快到达,进入住宅区的私人停车场。   两人一同下车,程璟然也紧跟着到了,停车的技术非常迅速和娴熟。   电梯是观光电梯,可以俯瞰整个住宅区的全景。这边真的很豪华,各种商店、学校、娱乐设施,一应俱全。   相同的,汤琦的家也非常大,里面布置得豪华又典雅。   她的男朋友巴蒂斯特正戴着厨师帽,在宽阔的厨房里做料理。   汤琦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双方,他搂着汤琦吻了一下,又重新回到厨房。   巴蒂斯特是一个地道的法国男人,以法语为主,偶尔讲讲英语掺杂两句极不地道的中文。   宋予乔半懂不懂地听着,汤琦带他们去客厅坐下,拿了水果和饮料招待他们。   宋予乔打量着她的房子,不知怎的,就想到程璟然在C市那个两室一厅的小房子。他在他的圈子里,对比起来,过得可真寒酸啊。   当然,她不会相信他只有那一套房子。   她记得齐江问过他,回嘉和还是雍景湾。而江琳在微博上提过,他们住在嘉和高级公寓区,他不过是筑了金屋在藏娇而已。   宋予乔在心底冷嗤一声,更加不想理他了。   两人在长沙发上一左一右地坐着,中间隔了恨不得三个人的距离,宋予乔拿着手机聊微信,只当他是透明人。   汤琦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,和程璟然聊着时尚圈的事,气氛也不至于太冷。   两点钟才开饭,宋予乔已经饿得不行了。   白色的方桌上,汤琦和巴蒂斯特坐在一边,宋予乔只好和程璟然坐另一边。   巴蒂斯特姿势优雅地端着料理盘上桌,揭开餐盘上的瞬间,香味便弥漫开来了。   那是一种说不出什么具体味道的香醇,经久不散,唇齿留香。   他们聊着天,宋予乔只管低头吃着盘里的料理,忽然觉得有个会做菜的男朋友真好。   为了方便沟通,巴蒂斯特说的法文,程璟然会偶尔转过来给她解释。而宋予乔偶尔说两句中文,汤琦也会为巴蒂斯特解释。   气氛难得挺好,巴蒂斯特拿出珍藏的红酒,一人倒了一杯。   程璟然拦住他给宋予乔倒酒的动作,解释说:“很抱歉,她酒精过敏,不能喝酒。”   巴蒂斯特一下子顿住,脸色变得有些惊恐。   “糟糕!非常抱歉,由于我一开始并不知情,所以料理一开始就用了高浓度的朗姆酒入味去腥,可能尝不出来酒味,但……”   程璟然一下子冷下了脸,眉峰紧紧拢起。   汤琦也没料到这种情况,无措地说:“真的很抱歉,我们不知道……”   宋予乔还津津有味地吃着,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直到她的手被程璟然按住,抬头看见他阴沉着脸说:“别吃了。”   “对不起,我不知道你对酒精过敏。”汤琦歉意地看着她,用中文说着。   宋予乔还是没弄懂到底怎么了,程璟然已经站了起来,保持着最后的风度,礼貌地说着:“是我没有提前打招呼,该说抱歉的是我。但现在我必须带她离开了,不好意思。”   他朝他们点点头,拖着宋予乔的手就往外走。   宋予乔莫名其妙地就被拉出门了,步子快得她几乎都跟不上了。   “你到底在做什么?你这样突然走掉很没礼貌你知不知道?”   她被他一路拖进电梯,然后到达停车场,样子实在有点狼狈。   程璟然转头看她,有些紧张地问:“有没有哪里不舒服?”   “我被你拖着哪里都不舒服!”   “我说认真的!”他凝着眉,很严肃。   宋予乔愣了一下,摇头:“没有。”   程璟然呼出口气,打开车门把她推进去,然后绕到驾驶座,迅速地上车启动。   “把安全带系好。”他叮嘱一句,便绷着脸,一路疾驰。   宋予乔仍然云里雾里,但见他情绪不是很好的样子,也没再多说什么。   “你把车窗打开,有点热。”她摸了摸脸颊,觉得烫的厉害。   程璟然皱着眉,开得更快了。   绕过一个街区,很快有了一个大型药房。   他把车停在路边,说了句在车里等我,便下车跑过去了。   宋予乔摸着发烫的脸,也跟着下车了。身上不仅烫,还有点痒,她似乎明白了什么。   很快程璟然便拿着一瓶药走出来,“你看一下,是这种药吗?”   虽然大部分都看不懂,但有一两个英文单词,是跟她常吃的过敏药成分一样。   宋予乔握着药瓶,心里有些不是滋味。   见她点头,程璟然才说:“我去前面超市给你买瓶水,你就站在这儿,别乱跑。”   然后他像一阵风一样跑远了,宋予乔原地站了一会儿,手机铃声就响了。   这可是国际长途啊,她第一反应就是拒接,只是看到屏幕上宋美兰的名字的时候,还是不得已按了接听键。   “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?”   宋美兰独特的尖锐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,宋予乔头疼地拿远了点:“已经买了后天的机票了,你要没什么别的事我挂了,电话费很贵!”   “你什么态度啊?这叫没什么别的事?我都跟你说了后天有相亲了,你还买后天的票?你是不是故意跟我作对?”   “买不到明天的票了我能怎么办?你往后推一天不就行了,不然你让我长翅膀飞回去?”   “你知不知道第一印象很重要?我好不容易给你物色到一个好的,要是弄砸了你看我怎么收拾你!”   “你真的要回去相亲?”  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质问,宋予乔猛地转头看去,程璟然脸色极其难看地站在她一步远的地方,似乎刚跑过来还在喘气。 ☆、袭击   宋美兰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同:“你旁边是谁在说话?你跟谁在一起?”   “没谁。”宋予乔捂着手机,站远了些。   “你是不是又跟姓程的混到一起了?”她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生气。   “没有,你听错了。”   “我警告你,你要是敢再跟他好,你就别进这个家门了!”   宋予乔皱了皱眉,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激突,但还是好言好语哄着。   “知道了知道了,我后天一定准时回去,好了不说了,我挂了。”   “喂,喂……宋予乔你……”   她直接挂断电话,转头一看,程璟然还站在旁边,目光幽深地看着她。   “你看我干什么?我相不相亲关你什么事?”她烦躁地说着。   “你能不能不去相亲?”   “不能。”她转开头,“你又不是没听见我妈的态度。”   程璟然复杂地看着她:“你很听你妈的话?”   “我又没爸爸,不听我妈的话听谁的话。”她自嘲一句。   程璟然捏着水瓶,心里起起伏伏很多话想说,一出口却又是最差劲的语气。   “我不准你去相亲!”   宋予乔用一种不可理喻的眼神看向他:“你为什么总是这样?我说过多少遍了,我的事跟你没有关系。你才跟你女朋友分手多久,你能不能表现得专情一点?”   “我跟江琳不是你想的那样。”   “我想的哪样?到底是我想的还是你亲口说的?”宋予乔只觉得脸颊发烫,心里也有团火在烧。“当初我问你是不是爱上江琳了,你清清楚楚地对我说是,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健忘?”   平静的表象撕开,坦露出来的,还是两个狰狞的灵魂,再也无法继续粉饰太平。   陌生的街头,相似的场景,他们之间总有一道跨不过去的坎。   程璟然张了张嘴,却说不出一句话,他把自己逼入了一个死胡同。   宋予乔压下心头的那点酸涩,转身就走。   “我没有爱过她。”   沉沉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。   她脚步一顿,半晌才问:“我是不是看起来特别好骗?”   “我只骗过你两次,四年前,以及……”他的声音渐渐淡去,思绪仿佛回到了去年冬天的那个街头,漫天的大雪里,她哭得通红的脸。“……对不起。”   他对这种无能为力的现状深恶痛绝,可是一切的努力都像是徒劳的,因为这种现状是他的自以为是一手造成的。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,如果世上的一切罪恶都被量刑,他或许会下到十八层地狱。   “程璟然,我只问你一件事。”宋予乔转过身,声音轻微地颤抖,平静的眼底终于蓄起了血丝。“江琳,她是不是怀过你的孩子?”   空气安静了几秒,宋予乔紧紧看着程璟然的眼睛,他一言不发,可是眼神却在一瞬间变得深不可测。像是有一团暗红色的火,又像闪过一道极淡的光。   “谁跟你说的?”   “你只要告诉我,是还是不是?”她倔强地看着他,一颗心脏高高悬起。   “她是流过一个孩子……”   宋予乔的心重重地砸下来,溅得粉碎。   “程璟然你这个混蛋!”她扬手把药瓶砸到他身上:“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!”   她转身就跑,程璟然愣了一下,很快追上去:“我还没说完!”   宋予乔却听不进去任何声音了,胸腔里沸腾的气血,仿佛要将人撕裂。她以为自己不会再哭了,可是被他亲口说出来,还是那么让人难以承受。   她捂着胸口,慌不择路地逃跑着。   她谁也不认识,什么都没有,像被隔离在一个无人的荒岛,无路可逃。   她知道他在后面追她,她跑得更快,像是要逃避眼前的一切。像是溺水的人,急切地要浮出水面。   “你能不能听我说完?”程璟然追上她,一把扣住她的手臂,将她抵在灰白的石墙上。   “你放开我!你这个骗子,你这个混蛋!你让我觉得恶心!”   “你骂够了没有?”他一拳打到她耳边的石墙上,砰的一声,宋予乔终于安静下来。   “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?”他同样双目赤红。   宋予乔怔怔地看着他:“你都亲口承认了,还跟我谈信任?”   “她确实流过一个孩子,但跟我有什么关系?又不是我的孩子!”   “不是你的是谁的?”   “我不知道。”他阴沉着脸,似乎不愿多说。   宋予乔觉得可笑至极:“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不是你的?”   “还需要什么证据?我根本没碰过她!”他格外烦躁。   “那你为什么会在她的手术同意书上签字?”   “当时出事的时候只有我在旁边。”他攸地顿住,目光凌厉地看着她:“江琳告诉你的?”   宋予乔不想回答这个问题,是谁告诉她的有意义吗?她的头很疼,脑子里很乱,已经分不清谁在说真话谁在说假话了,但是——   “你说你不爱她,你也知道孩子不是你的,那你到底为什么要跟她在一起?”   “因为……”他咬牙顿住,复杂地看着她,再次感到无力。   事情的真相牵扯了太多的人,已经不仅仅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了,但是由她口中问出孩子的问题,他仿佛找到了一丝症结所在。原来他们之间的误会,早就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。   宋予乔觉得很心酸,又觉得很可笑。   “你根本就说不出来不是吗?”   她低下头,一阵痛楚袭上胸口,“你让我怎么相信你?!”   她推开他的身体,踉踉跄跄地朝外走,程璟然跟上去:“你去哪?”   “不要你管。”   “我送你回去。”   “我说了不要你管!”   “我可以解释!”他大步跨过去,面对面拦住她。“那个时候发生了很多事,有很多误会……”   “最大的误会就是我相信了你说你爱我!”宋予乔崩溃地打断他,忽然一阵眩晕。   程璟然扶住她,摸了摸她斑红的脸颊,心下更加焦急。   他拿出口袋里的药,倒了两颗递过去:“先把药吃了。”   “不要你管!”她拍开他的手,两个白色的药丸立刻滚落在地。   “你想怎么冲我发脾气我都接受,但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!”他沉着脸,不容置疑地将两粒药丸塞入她的嘴里。   宋予乔心里堵了口气,就要跟他对着干,对着地面就吐出来。   程璟然的脸色越发阴沉,又塞了两粒,宋予乔仍然要吐,他忽然倾身吻了过去。   她的脑子本就一团糟,这下真的一片空白了。   他轻轻一推,她的背便撞到墙上,他的手覆在她的后脑勺上,紧贴着墙壁。他沉迷地吻着,像是要把这么多年的错过都弥补回来。   宋予乔下意识地咽了一下,那药丸便滚入喉管,再也吐不出来。   她难受地推拒着,可就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,他的胸膛如铜墙铁壁般束缚着她。   “唔……放开……”她退缩着,恨不得再咬他一口的时候,他的动作猛地顿住,然后离开她的嘴唇,朝右边的方向看去。   “有人。”他皱着眉,似乎有种不好的预感。   宋予乔趁机推开他,愤怒地骂道:“你还要不要脸?”   “我们先离开这。”他没跟她争执,牵着她的手就准备走。   宋予乔刚抽出自己的手,就见他停下了脚步,抬头一看,前面走过来三个寸头的男人,身上纹着黑色的纹身。   法国男人本就高大,这样迎面走来,光在气势上就很骇人。   宋予乔自觉地退了一步,也意识到情况不对。   程璟然重新握住她的手,转身就往巷子另一头走,结果没走两步,巷角的地方就拐过来两个人,前后夹击的姿态。   程璟然站在原地,倒还镇定,只是握着她的手有些紧。   一共五个人,并不是没有胜算,只是这毕竟是条巷子,她逃走的机会不大。   但这五个人究竟为何而来,目标是他?还是她?   一瞬间脑海里已经过滤过很多个念头,他率先开口,说着法语,试图谈判。   “你们想做什么?”   “有人想要给你点教训。”领头的男人态度极其嚣张。   宋予乔听不懂,便更加紧张。   程璟然握着她的手,拇指轻轻蹭了蹭她的手背,像是安抚。   “既然是冲我来的,那让她走,男人的事就用男人的方法解决。”   “当然,我没兴趣跟女人动手。”他大概觉得胜券在握,丝毫没有犹豫。   程璟然点点头,心里松了一口气,转头在宋予乔耳边小声说:“从巷子前面出去,右转就是我停车的地方,去车里把门锁上,然后立刻报警。车子有防爆系统,很安全,等警察来了再开门!”   他抽出自己的手,然后把车钥匙塞到她手里。   宋予乔摇摇头,不肯要,就算她再讨厌他也不可能真的扔下他跑掉。   “你留在这儿只会连累我!”他凝眉看着她,语气决绝:“马上离开,我不会有事。”   “到底走不走?”有两个男人似乎等得不耐烦了,活动了下手腕:“不走一起弄死算了!”   程璟然眸光一冷,带头的那个男人倒是骂道:“闭嘴!”   “别再犹豫了!”他推了一把宋予乔:“快走,除非你真的想我死。”   宋予乔看了周围几个男人一眼,又看向一脸镇定的程璟然,心里权衡再三,握着钥匙拔腿就跑。   什么时候该掂量些什么事,她还是拎得清的。   没有人追上来,她刚跑出巷子,里面的人就动起手来了,拳头击打肉体的声音,特别明显。   他练过拳击,长得也同样高大,她没什么好担心的。   宋予乔努力催眠着自己,拼命压下那颗惴惴不安的心。   她抖着手去开车门,却在开门的瞬间又狠狠关上,她跑到药店门口,拦住进去的一个男人。   “help!Help!”她努力呼救着。   那人却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她,她换了新的目标,像无头苍蝇一样徘徊在各种陌生人之间,绝望地寻求着帮助。终于有人被她说动,那人一边报警,一边跟着她往巷子里跑。   午后的巷子,没有阳光的直射,幽深而绵长。   空气里有淡淡的血腥味,他们还在打斗,有人倒下了,有人还在继续。   程璟然的招式又快又狠,每一拳都打到实处,但双拳难敌四手,况且那五个人一看就不是泛泛之辈。   他的脸上也挂了彩,西装扔在地上,衬衫的扣子崩开了两颗,皱得一塌糊涂。   宋予乔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狼狈的他,也从没有看过这样疯狂而危险的他。   浑身散发着戾气,像一只凌厉的箭,恨不得一招毙命。   “住手!我已经报警了!”她身边的男人大喊了一句。   所有人都一愣,程璟然猛地转头看去,目光接触到宋予乔的瞬间,便沉了下去。   “你回来做什么?”   他这一吼,对面的人倒回过神来,瞬间就是一脚过去,正中腹部。   他撞到后面的墙上,脸色泛白。   “程璟然!”宋予乔紧张地就要冲过去,头发却被人扯住,那人粗鲁地骂道:“臭娘们,让你滚不滚,还敢报警?”   “放开她!”程璟然刚迈开一步,那人手上又用力了些:“别动。”   宋予乔克制着不发出声音,可是后脑的疼痛提醒着她,刚刚愈合的伤口可能又被撕裂了。那痛感沿着神经一点点传遍全身,她控制不住地发抖,她害怕,真的害怕。。   隔着几米的距离,程璟然那么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恐惧,他心头一恸,眼底掠过一抹杀气。   恰好此时,他身后领头的男人再次大骂:“蠢货!都说了别动他身边的女人!”   就是这一刻,他来不及细想,只是瞄准了那人松了手。   “躲开!”他用中文大喊,身体已经像一头猎豹一样冲了过去。   宋予乔同时出手,指甲狠狠抓向那人的手腕,在他彻底松开她的时候,她敏捷地往旁边让开。   然后眼前一晃,那男人已经被程璟然扑到,重重砸在地上。   “你敢动她?”他像疯了一样,一拳接一拳地砸过去,右膝抵在他胸口上,几乎要将他的肋骨压断。   地上的男人开始咳嗽,不断地呛出血沫,几乎要翻白眼了。   其他人都被震慑住,竟然不敢再动,很快警铃声由远及近响起,带头人脸色一变,带着其余人逃走了。   程璟然还在打他,宋予乔从惊吓中回过神,冲过去抱住他的手臂阻止他。   “别打了,别再打了!会死人的!程璟然,别再打了,警察来了!”   程璟然看她一眼,眼神才逐渐恢复清明,他扼住那人的咽喉,问:“谁让你们来的?”   “我不知道。”   “说实话!”他手下一个用力,那人几乎晕死过去。   “程璟然!”宋予乔慌乱地阻止他。   程璟然见她吓得不轻,才松开手,那人咳嗽两声,含糊不清地说:“我真的……不知道……有中介人下……下达的命令……”   “坐标?”   “曼哈顿。”   程璟然长眉一拧,收回了手,扶着宋予乔站起来,宋予乔着急地问他:“你们在说什么?”   “没什么,别担心。”他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,手轻轻放在她后脑勺上:“还疼吗?”   宋予乔摇摇头,看着警察跑过来,害怕地拉住他:“会不会有事?”   程璟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,扫了眼地上躺着的人,他忽然伸手抱住她,将脸埋在她的肩膀上:“不会有事,等这件事结束,我把一切都告诉你。” ☆、回国   宋予乔没有回应他,她怕所谓的真相只是再一次的失望。   程璟然不在意她的沉默,只是紧紧地抱着她,直到警察过来询问,他才放手。   地上的男人被送去了医院,他们则坐着警车一起去警局协助调查。   她和程璟然被分开不同的询问室,宋予乔坐在椅子上有些害怕,但幸好过来的是个女警官,熟练地用中文跟她沟通着。   她将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,但很多细节她也不是很清楚,毕竟她一点法语也听不懂。   询问很快结束,警察告诉她没事了,她可以走了。   她出去的时候,就看到程璟然在门口等着她,身边还站着他的律师。   “他们有没有为难你?”   “没有,就问了一下事情经过。”宋予乔顿了顿,忍不住问他:“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?”   “还不能确定,不过我会调查清楚的。”   三人一起走出去,律师递了新的外套给他穿上。宋予乔看了他的脸一眼,嘴角的地方有些红肿,其余倒还好,就是不知道身上有没有伤到。   “你不用去医院吗?”   “现在就去。”他难得答应得爽快。   律师开车载他们去医院,结果程璟然根本没有去检查的意思,只帮她挂了一个外科,然后看了看头皮上的伤口。   医生说伤口有些裂开了,但不需要再缝针,只是要注意休息和避免感染。   最后也只开了一支消炎软膏,宋予乔将药收紧包里,有些复杂地看着他:“你不去看看吗?”   “我没事,吃亏的是他们。”   都到这个时候了,语气还是这么桀骜。宋予乔抿抿嘴,也不好多说什么。   律师开车把她送回了酒店,程璟然下车送她进去:“回去睡一觉,饿了打我电话,我带你出去吃饭。”   宋予乔点点头,拿着包上楼了。   程璟然回到车里,律师问:“先生,跑了的四个要去找吗?”   “不用了,他们不是重点。”他坐在后座,闭目休息,心里默念着三个字:“曼哈顿。”   曼哈顿,美国纽约最繁华的一个行政区,被称作“世界的十字路口”,举世闻名的华尔街所在地。   这已经是一个非常精确的方位了。   目标是他,所以,是商业上的竞争对手?还是家族那边的仇家?   范围太大了,符合条件的对象也太多了。但他记得最清楚的,是领头人的那句:“不要动他身边的女人。”   脑海里自动浮现出一个三维立体图,将他和宋予乔还有曼哈顿自动连接起来。形形色.色的脸在眼前掠过,答案已经呼之欲出。   程璟然睁开眼,一股暴动的力量在体内流窜,他极力压制着,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:“帮我查一下,顾连北在美国哪所大学。”   处理完事情,已经晚上九点。   程璟然揉了揉额角,显然身体也并不太舒服。   宋予乔还没有打电话给他,当然他就不应该抱这种希望。   担心她还在睡觉,他也不敢贸然打电话过去吵她,只好辗转打到酒店前台,询问她是否有订餐或出门。   结果前台的人直接告诉他,宋予乔已经退房了,就在一个小时前,她已经离开了酒店。   程璟然猛地站起来,看了眼手表,挂了电话边便穿上外套出门了。   车子飞快地在街头开着,他一边打给宋予乔,一边朝街道两边看着,寻找着她的身影。   她的手机提示已经关机,程璟然焦躁地挂了电话,更加不安。   她为什么要离开?她又能去哪?她在巴黎人生地不熟,连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,她会不会迷路了?会不会遇到坏人了?  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,他已经被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。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他想到了还有一个人。   “喂?你在哪?”   “BOSS!我正准备打给你!”正是之前的助理先生。   “别废话,我不是让你跟着她吗?她人呢?”   “我被宋小姐发现了,她收了我的手机,让我跟她一起去机场,不准我跟你联系。”   “机场?”车子一个不稳,差点撞上前面的私家车,程璟然稳下心神,问他:“去机场干什么?”   “宋小姐定了九点半回国的机票,直到刚刚才把手机还给我,让我转告你她有事先回去了,让你不用担心。”   “你现在拦住她!”   “我怎么栏啊?我一靠近她就大叫救命,警察都快赶过来了。”   助理的声音格外委屈,程璟然没时间跟他废话,只说:“你先拖住她,别让她过海关,我马上就到。”   “BOSS,你小心开车,别急……”   程璟然直接挂了电话,挂档踩油门,双手掌盘,车子开得几乎飞起。   时间根本不够,他却不能放弃一丝一毫的机会。纵使到了现在,她还执意回国,是不是代表她一旦到了国内,他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?   车子发出滴滴的警报声,他还没反应过来,车子已经嗡的一声停下了。停在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半路上,连辆过路的顺风车都没有。   他捶了把方向盘,下车打开前盖检查,车子彻底抛锚了。   绝望地撑在车前,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。走回到驾驶座,他拿起手机,重新拨通助理的电话。   “她在哪?”   “已经进关了,我也买票跟进去了,BOSS你别来了,来不及了……”   “你把手机递给她。”   “她不准我靠近。”   “你跟她说我不拦她,就跟她说几句话。”他的声音很低,似乎是妥协,又似乎格外难过。   助理愣了一下,说了句好的。   程璟然握着手机静静地等着,好一会儿听筒里才重新传出声音,似乎被转交到另一个手里。   耳边传来浅浅的呼吸声,他眼眶忽然有些热,不知如何开口。   沉默了一会儿,她轻声问:“有事吗?”   “你一定……要现在回去吗?”   “早晚都是要回,什么时候有区别吗。”   “那我没说完的事,你还想听吗?”   耳边一阵安静,程璟然无声地笑了笑,看着窗外空洞又寂寥的夜空,只觉胸口的位置也破了一个大洞。   “你不想听也没关系,我只想告诉你,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,不管是身体还是灵魂。”   “程璟然……”   “你不用忙着拒绝,等我回去好吗?再等等我,很快,我很快就赶上你。”   宋予乔握着发烫的手机,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站着,看着那茫茫的黑色夜空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眼睛莫名酸得厉害。   “你不是问过我,我是不是后悔了吗?对,我是后悔了。那时候我就想告诉你,我后悔了,我后悔得恨不得立刻去死。”   他压低着声音,带着难掩的哽咽,一字一句清晰地说着。   “予乔,我后悔了行吗?我知道是我活该,你要恨我,骂我,嘲笑我,报复我,都可以,我都接受,那是我自作自受,是我应得的。”   “够了,程璟然,不要再说了!”她掩着脸颊,一股酸涩的液体涌上眼眶。   他是那么骄傲,从小到大都那么骄傲,她一点也不想见到这样的程璟然,一点也不想。   “你不原谅我也没关系,以前都是你追着我的脚步,我知道你很辛苦,现在这样很好,你想走就走,想停就停,我会努力从后面跟上来……”他闭上眼,滚烫的眼泪顺着眼角滴下来,“只要你不再推开我,我会很努力地追上你。”   宋予乔心口一阵钝痛,那眼泪也直冲而下,那样无声地痛哭着。   “再给我一个机会好吗?至少让我再努力一次,我不想再错过你。”他低着头,掩下心底的剧痛,轻声说:“我爱你。”   宋予乔终于忍不住挂了电话,蹲下来抱着自己泣不成声。   提示登机的声音响起,她深吸口气,擦了擦脸颊,站起来把手机还给助理。   “你还是要走吗?”助理恳求地看着她。   宋予乔哑着声音说:“为什么不呢?行李都已经托运了。”   “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,但如果BOSS做错了什么事,惹你生气了,你能原谅他吗?其实你不用在意江小姐的事,她来巴黎的几次,BOSS都在忙工作,甚至刻意避开她,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并不爱江小姐。”   “他从来没有像在乎你一样,在乎过任何一个人,他让我跟着你也只是怕你有危险,巴黎并不是表面那样太平。其实后面几天都有工作,但他一个星期前就推了,安排给了别人,他本来就是计划后面一个星期陪着你,你想去哪他都陪你去,可是你没有给他这个机会。”   说到这里,助理的声音也有些颤抖。   “这些年他一直过得很辛苦,就像一台机器一样,忙碌,冷漠,拒绝任何人的侵入。很多人说他恃才傲物,但其实他人真的很好,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!”   宋予乔低着头,眨了眨眼,拼命忍住辛辣的眼泪。   “我要登机了。”她含糊地说了句,转身就往登机口跑。   她不能回头,决不能回头。   她的背影那样坚定,又绝情。   助理抹了抹眼角,竟也哭了。 ☆、相亲   飞机快落地的时候,宋予乔从沉睡中惊醒,有人在晃她的肩膀,一切仿佛只是一场梦,她以为她还在去巴黎的航班上。   摘下眼罩,身边的位置空着,空姐好心地叫醒她,让她系好安全带,飞机准备降落了。   她恍惚地想了好一会儿,才清醒过来,她已经回国了。   她买了连夜的头等舱机票,里面很空,大家疲惫地各睡各的,宽阔的机舱内几乎没有多余的声音。   这样的寂静让人觉得可怕,可怕到孤独感愈加强烈。   长时间的旅行和来回的时差让她很不清醒,她拖着行李箱出来的时候,整个人还是懵的。   正是下午两点,午后的阳光特别刺眼,宋予乔一手拉着行李,一手遮在眼睛上,排队去乘机场大巴。   回到家的时候,宋美兰和小石头都在,宋美兰上下瞄了她一眼,说:“出去呼吸了一趟外国的空气,也没见你变漂亮点啊,脸还胖了一圈。”   “不是胖了,是肿了。”宋予乔懒得跟她争,把箱子打开,拿出里面给她带的一套护肤品递给她。“我水土不服行不行。”   “哟,你还有这份心,真是没白养你!”宋美兰拿着礼物,心情一下子就开朗了。   小石头眼巴巴地看着她:“小乔,我的呢?”   “少不了你的!小鬼头!”她捏捏他的鼻子,把一双小皮鞋和一盒曲奇饼干递给他,“快试试合不合适。”   小石头耶了一声,抱着鞋子高兴得跳来跳去。   宋予乔看着他活泼的样子,也露出点笑容。   “你吃饭了吗?”宋美兰问她。   “还没有,一下飞机就赶回来了。”   宋美兰哼了声,认命地走到厨房给她炒菜了。虽然她嘴里说话难听,但其实也并不是完全不关心她。   宋予乔跟着进厨房,给她打下手,“明天一定要去吗?”   “不去你回来干嘛?”她切着菜,还不忘瞪她一眼:“我都跟人家说好了,你别搞得我里外不是人!”   “知道了,我只是问问。”宋予乔低头打着蛋,有些心不在焉。   宋美兰给她介绍的,自然是条件不错的,但又不算特别优秀,就是一般的城市白领,跟她还比较相配。   她看过照片,那男的五官周正,带着一副黑框镜,看起来比较踏实可靠。   男的比她大两岁,是一个IT技术人员,因为比较宅,所以一直没有合适的姻缘。   他是宋美兰一个特别要好的牌友的侄子,据说身家清白,家境也不错。父母都是老师,尤其是父亲,是大家教授。   宋美兰特别满意,老早就跟牌友敲定了,一定要安排他们相亲。   第二天十点,宋予乔打扮好,准时出门了。和对方约在了咖啡厅,宋予乔到的时候,男方已经坐在窗边等候多时了。   原本以为做不成恋人,也至少能心平气和地聊上一会儿,当交个朋友。只是这场相亲并没有持续很久,才过了半个小时,两人便不欢而散了。   宋予乔走出咖啡厅,吐出一口浊气,觉得这一早上过得真没意思。不是她要求高,反而是男方,对于她这样一个外企的“秘书”颇有微辞。   对方甚至信誓旦旦地说:“如果我们以后在一起,钱可以我来赚,你不需要那么辛苦。如果有可能,我希望你能换份工作,比如当老师或者考个公务员也不错。”   宋予乔没有兴趣知道他究竟能赚多少钱,也承受不起他这样的好心。   或许是见过太多比他更优秀的人,她无法理解他的优越感。她隐隐明白,这也有她自己的问题。   见识过更高的风景,她已经无法适应这种平凡。   都怪那个人。宋予乔无法控制地想到了程璟然,那个霸道又蛮横的男人,总是自作主张,却又那么自然而然,这或许就是天之骄子。   慢慢走在人来人往的街头,她看着头顶阴霾的天空,忽然想到落水的那次,江琳过来找她,告诉她怀孕的事。   那时她还说过一句话:“你根本就不了解他。”   她现在才懂了里面的另一层含义,她自认为喜欢他,疯狂而执着地爱着他,却好像根本没有了解过他。   程璟然说以前都是她追逐着他的脚步,其实这么说是不对的,她怎么可能追得上他,在看似她付出更多的背后,其实都是他在迁就着她。   繁乱的思绪终于在这一刻静了下来,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说辞,中间疑点重重,那她选择只相信自己。   宋予乔走到公交站,重新搭上公交,不是回家,而是朝着医院的方向。   她的包里放着江琳给她寄的那份手术记录,这才是她回来的主要目的。   她不想再被动下去,这一次,她想拿回主动权。无关她爱不爱他,她更愿意相信,他不是这样的人。 ☆、线索   到达医院后,宋予乔直接去妇产科找当时的主治医师,结果被告知该医生两年前就辞职去美国进修了,具体现在在哪就职他们也不清楚。   美国。这么远,天大地大,她上哪去找?   宋予乔捏着报告单,又去了B超室,报告上的医生签名她根本看不懂,只能一个个去问,幸好当时值班的医生还在。   宋予乔又调出一张江琳的照片给她看,问:“您还记得这个人吗?2010年8月份的时候,她来您这做过B超检查,您看,这是您当时开的检查报告单。”   医生拿着泛黄的报告单看了看,点头:“确实是我做的,只是时间太久的,我记不大清了,有什么事吗?”   “她当时是一个人来的吗?有没有人陪她一起?或者,她有没有提过,孩子的父亲是谁?”   “这我真的不记得了,我每天做那么多B超,都是进来做了就走,没什么太大的印象。”   宋予乔失望地收回报告,道了声谢谢后就离开了。   她在医院后院里找了个位子坐下,今天的风有些凉,她拢了拢身上的衣服。眼前都是穿着病号服的病人,他们在这里散步透气,或者跟亲人坐在一边聊天,草坪上也有好几个孩子在踢球,气氛轻松到让人以为是在郊外野炊。   但病人终归是病人,他们的脸色异于常人,有些甚至只能坐在轮椅上,谁也不知道明天迎接他们的会是什么。   宋予乔深吸口气,打起精神,至少上帝对她还是偏爱的。她拿出包里的手术记录看了看,还有最后一线希望,就是上面的手术护士。   她刚才在妇产科护士站也问了,这名护士还在,只是这几年一直在手术室工作,没调到病房这边来。   宋予乔没法去手术室,只能等她出来,她要了该护士的电话号码,一般十二点半会下手术,她想约她聊一聊。   十二点四十的时候,顺利地打通了她的电话,护士说她正换了衣服,准备去食堂吃饭。   宋予乔抓紧时机,跟她说:“我有些事想找您打听一下,这样吧,您过来找我,我就在后花园里,然后我们一起出去吃,不会耽误您很长时间的。”   “你要打听什么事?”护士有些戒备地问着。   “就是以前我一个朋友在您这边做过一个流产手术,我想问一下她的情况,不会涉及太多其他的东西。”   “那好吧,我不确定我还记不记得。”   “没事,就当吃个饭也成。”宋予乔高兴得挂了电话,在原地走来走去,似乎一刻也等不及了。   和护士汇合后,宋予乔请她去附近的私房菜馆吃饭,自知有求于人,宋予乔表现得十分大方,护士也没跟她客气。   两人点了两荤两素和一锅鸡汤,菜还没上来,护士就主动问道:“你想知道哪些情况,有她当时的病历吗?”   “有一份手术记录。”宋予乔把记录递过去。   “江琳……”护士沉思着,呢喃了一遍她的名字。   宋予乔把照片递过去给她看:“这个就是她,您有印象吗?”   “噢……是她啊,有点印象。”   宋予乔心头一喜,觉得终于有点眉目了。   “我对她有点印象,觉得挺漂亮一姑娘的,当时还在读书吧,就出了那样的意外。”   “当时出了什么事?”   “好像是下楼梯摔了,不是很严重,但是孩子保不住了。我记得比较清楚的是她的男朋友,长得又高又帅,我好多年没见这么帅的小伙了,当时在手术室门口,不知道多少护士过去围观。”   宋予乔脸僵了一下,手无意识地收紧:“她男朋友,是姓程吗?”   “好像是的,有点记不清了。”   “那他男朋友一直跟着吗?还有没有其他的人?”   “没有,就他一个,帅是帅,就是脸凶了点,我都不敢让他签字。不过他应该是紧张吧,可以理解,他们现在怎么样了?”   宋予乔扯了扯嘴角,说不出话,脸色有些发白。   “那您知道,孩子的爸爸是谁吗?”   “不是她男朋友吗?”护士吃了口饭,有些惊讶地看着她,“当时也没其他的人啊,后来就转去住院部了,听说她爸妈还来了,具体的我也不知道,时间隔得太久了,我也是听别人说的。”   宋予乔哦了一声,低头喝了一勺汤,舌头差点被烫到了。   “对了,有个事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。”护士神色有点古怪,“你不问我还记不起来这件事了,就是当时清宫之后,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意思,胡医生保留了部分胚胎组织。之前我还没觉得有什么,现在想想,很多人这样做是为了鉴定。”   “鉴定?”宋予乔疑惑地重复一遍。   “对,做亲子鉴定。”   宋予乔的勺子一下子掉到碗里,溅出少许汤汁。她慌张地拿纸巾乱擦了一通,心里却更乱了。   他真的是去做鉴定吗?那鉴定结果如何?   可是,他明明说没碰过江琳,既然如此,那为什么还要鉴定?   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,她的直觉告诉她,四年前的事,绝对没有她想象的那样简单。   “再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,你还得去问胡医生,不过他去美国发展了,我也联系不上他。”   “没事,您已经告诉我很多了,麻烦您了。”宋予乔挤出一个笑,陪她吃完了饭才出门告别。   外面的冷风呼呼地刮着,她缩着脖子在天桥上走着。路人行色匆匆,走的很快,似乎是要下雨了。她一点也没有方向,不想回家也不知道该去哪,仍是慢悠悠地闲晃着,也不管这雨什么时候下。   她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,顾池在伦敦还没回来,程璟然大概还在巴黎,顾连北去了美国。   这个世界看似很小,可是真的等到分离的那天,才会觉得天南地北,竟隔着千山万水。   宋予乔摸出手机,打电话给赵静。   “我给你带的礼物,什么时候给你啊?”   “你想什么时候给就什么给,又不是不知道我家。”顿了顿,试探地问:“你心情不好?”   “静静,还是你最懂我!”宋予乔感动得一塌糊涂,只差抱着电话哭了。   “去去去,别跟我来这套。”赵静嫌弃地说:“又是因为什么事啊?巴黎不玩得挺爽的嘛,姐姐我还没出过国呢。”   “我觉得程璟然和江琳的事,没那么简单。”   赵静愣了一下:“你怎么还没拐过弯啊?你还想他们的事干什么?”   “不是,我就是觉得,江琳的孩子不是程璟然的。”   “你说什么?”赵静冷下声音,“江琳怀过孩子?”   宋予乔:“……”   自知说漏嘴,她只好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全交代了,差点被赵静骂死。   “她是什么段数你是什么段数?出了这种事你不早跟我说,你不等着被江琳那个贱人玩死!”   “这种事你让我怎么开口?”宋予乔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,“那你说现在怎么办,一点线索也没了。”   “你找人去问啊!他们又不是没同学,我不信他们能把这件事瞒那么好!对了,程璟然不有个很好的哥们,叫高速还是什么的来着?你不跟他也挺好的吗,直接去问他不就好了。”   简直一语惊醒梦中人!宋予乔猛地大叫起来:“对啊!我怎么没想到啊!”   “因为你蠢。”   宋予乔不大情愿地哼了声,只是心里却又想起另一件事。   从回来到现在,她根本没见过高速的影子,程璟然当初跟他关系那么好,现在他竟然从他们的生活里,消失的无影无踪。   她甚至没有再听程璟然提起过高速!   四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,是她不知道的事?   天色越来越阴,真的有小雨渐渐飘下来。   宋予乔一边走在屋檐下躲雨,一边想着怎么能联系到高速。她总觉得,找到高速,或许就能解开一切谜题。   只是高速换了号码,她也不认识程璟然的其他同学,没了程璟然这层关系,她跟高速就是真真正正地断了联系,成了陌生人。   登录很久不用的Q.Q,那还是高中申请的,大学转学后就没再用了。那时的网名还很中二,Q.Q空间里发些乱七八糟的状态,每天最常做的事就是挂着Q.Q升级。   宋予乔看看这个废旧的Q.Q,竟然不知不觉已经有两个太阳了。   校友这一栏大多数都是灰的,现在的人都习惯用微信微博,还有INS和脸书,太多的社交网站让人目接不暇,很多传统的事物早已被淘汰。   高速的企鹅也是灰色的,他空间里的状态还停留在一年前,看起来也是挺久没用了。   宋予乔不确定给他发消息,他是否能看见,或者说要过多久才能看见。但眼下也没其他的办法了,她只好给他留言,附上自己的手机号码,让他看到后给她回一个电话。   回到主界面上,她盯着自己的分组有些发呆。   我的好友-校友-亲人-坏人。   这个“坏人”是她私下里给程璟然取的分组,里面自然也只有他一个人,光秃秃的一行连个网名都没有,就直直接接写着“程璟然”三个字,连备注都不需要。   想来也有些好笑,当时他根本不用这些软件,还是她逼着他去注册的一个。   他身上真的有一种艺术家的孤僻,或者直接来说,就是不太合群。但最初的两年,他真的对她敞开了全世界。   宋予乔盯着手机,踢踏着步子,走到露天咖啡馆外的遮阳伞下坐着。雨越下越大,但哗哗的雨声传入耳蜗里,反常得让人觉得宁静。   她点进程璟然的主页里,里面简简单单就几条说说,连一篇日志都没有。留言区有很多留言,全部都是她留的,像个傻子一样自言自语。他一般都会看,但从来不回复,因为觉得特别幼稚。   宋予乔随便地翻了翻他的说说,从最后面开始看,看着看着忍不住笑出来。   他就加了她一个好友,说什么也只有她看得见。   “几点了?某个还在赖床的人,自觉一点,十点之前我要见到人。”   明明那天是周日,她才睡到九点就被他嫌弃,她不就让他去图书馆占了个座吗!   “某人怎么这么笨,教个游泳教三个小时,连换气都不会,不教了。”   还说呢,她那天没少喝水。本来也赌气不想学了,结果第二天还是被他拉去游泳馆。   零零碎碎的并不太多,宋予乔翻了一会儿就翻到头了,最新的,也是他们分开之后的。   宋予乔确定自己并没有看到过这些。   2011-05-20:飞巴黎。我知道你看不到了。   2012-02-14:厌恶这个节日。   2013-07-14:那个人出现了吗?   然后一直到现在的2015年四月份,都是空白的,再也没有记录过东西。   5.20,2.14,7.14.最后一个,是她的生日。   “那个人”是指属于她的那个人吗?   你是在害怕吗?   宋予乔收起手机,莫名难过。 ☆、退学   雨停了,乌云散去的天空,清透得像是一块碧玉。   宋予乔关了手机,起身回家。   大洋彼岸的美国,顾连北背着黑色的方形皮革书包,手里抱着一摞图书馆借回来的工商管理书籍,步伐快速地往宿舍走去。   学校的硕士生宿舍是二人公寓格局,里面布置得豪华又舒适,顾连北和大学同学陈凯住在一起,几乎没有不适应的地方。   陈凯比他先来这里,本来这个房间住的是别人,知道顾连北要来后,他立刻把人家踢走了。   他见到顾连北,就跟见到亲爹一样亲切,毕竟大学时候两人就常混在一起,坏事没少做。   倒是顾连北比较冷淡,仿佛一下子变成了好学生,约他出去玩他不去,介绍妹子给他他也不要,就知道整天看书学习,整一个苦行僧模样。   陈凯对于这个样子的顾连北,觉得格外惊悚。   “你是不是还喜欢宋老师啊?”陈凯不止一次问过这个问题。   每次都被顾连北冷着脸忽略掉,仿佛他在说什么无稽之谈。   其实顾连北喜欢宋予乔,根本不是什么秘密,H大10届化学系03班的同学都知道这个事。只有当事人宋予乔不知道,还有另一个当事人顾连北不承认。   “你说你怂不怂啊?”   唯一一次拉他出去,是一次华裔联谊,顾连北坐在角落里喝酒不说话,陈凯借着酒疯对他大骂。   “都多少年了,你他妈哑巴了?喜欢她不知道说?整到现在一个人在这喝闷酒,你他妈装情圣给谁看呢?”   顾连北不理他,他就一直骂,骂到别人都不唱歌了,也不喝酒了,顾连北终于站起来把酒瓶砸了。   “老子怂不怂关你屁事?你知道老子没表白?她不喜欢能有什么办法?”   “不喜欢来强的啊!女人不就吃这套吗?”   “你他妈再说一遍?”顾连北猩红着双眼,狠狠地看着他。   陈凯早不惯他现在那窝囊样,憋了一肚子气,站起来骂道:“你他妈早把她上了不就没这些逼事儿了吗。”   “我操你妈!”顾连北冲过去就是一脚。   陈凯也骂了句娘,狠狠地还了回去。两人痛痛快快地打了顿,直到没有力气了,才躺在地上休战。   “说真的,宋老师心里是不是有人啊?”   顾连北胸口起伏着,自嘲一笑:“巴黎时装周的新闻看了没?EG这个品牌听说过吧?知名设计师Kelvin Cheng的大名听过没?”   “好像在杂志上见过,关你屁事?”   “她前男友。”   “瞧你这口气酸的。”陈凯不屑地挑了挑眼角:“不就是一设计师吗,我帮你教训教训。”   “别掺和我的事。”顾连北疲惫地盖住眼睛,淡淡警告道。   两人都喝了酒,都以为对方喝醉了,谁也没在意对方的话。   顾连北以为他是开玩笑的,睡过就忘了,继续过着平淡而枯燥的生活。   然而才过去一个星期,他回到宿舍,怀里的书还来不及放,陈凯就大叫着冲过来。   “不好了!出事了!”   “怎么了?”他仍然很淡定,丝毫没料到即将发生什么。   “我们被学校退学了!上午主任打电话来说的,公文明天就下来了!”   我们。他和陈凯,都被学校退学了。   陈凯劣迹斑斑,被人举报退学也情有可原,可是顾连北自认来到这里后,就安分地学习一点没有惹事,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自己。   “我爸找关系也没用,而且最近家里好像出了点问题,是不是有人要整我们?”   顾连北心里一沉,再联想到自己被退学的事,他很快反应过来。   “你是不是去招惹了程璟然?”   陈凯愣了一下,吞吞吐吐地说:“就教训了一下,他也没出什么事。”   “我不是让你别管这些事吗?”顾连北捏着拳头,恨不得再给他一拳。   但现在做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,他有些慌张地问:“你什么时候做的?”   “就前几天,他在巴黎开发布会……”   “你他妈疯了!宋予乔那几天都跟他在一起!”顾连北终于忍不住推了他一把。   陈凯撞到书桌上,也怒了:“你当我傻逼么?我当然说了不要动宋老师了!”   顾连北却再也不相信他了,收拾着护照和钱包就离开了。   家里现在应该还不知道,不然早打电话过来了,不过想来也快了。   等明天公文下来,想瞒也瞒不住了,也不知道家里知道后会怎么做。   顾连北现在只想赶紧回国,他真的没想到会把宋予乔也牵扯进来,他甚至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,有没有被吓到?有没有受伤?回国没有?   他什么都不知道!他烦透了这种感觉,永远像个外人!   他甚至没脸打给宋予乔,连问候一句的勇气都没有。对于他这个罪魁祸首,他甚至能想象到她失望的眼神,仿佛他永远都是个不成熟的小孩。   坐在出租车上,顾连北将车窗开得洞开,手肘撑在窗沿上吹风,心里却越吹越乱。   他思量再三,还是决定打电话给程璟然,也不管有没有时差。   程璟然接通的时候,正在戴高乐机场候机室里,他比顾连北快,航班时间比他短,最终毫无疑问地会先于他回国。   “她怎么样?”顾连北有些底气不足。   程璟然倒还冷静:“我以为你不会让她置身险境。”   “你们……受伤没有?”他知道解释没有任何作用。   “她没事,不过你就要好自为之了。”程璟然举着手机,腕上的手表折射出冷冽的光芒。“这次你真的触到我的底线了。”   也不管对方是何反应,程璟然收了电话,面色清冷。   助理走过来,把手里的男士手提包放到桌上:“BOSS,要登机了,回国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。”   程璟然微微颔首:“留在这边好好做,过段时间我会回来的。”   “其实你不用急着回来,公司人手多,不缺你一个。”   程璟然淡淡扫了他一眼,助理一下子噎住,赶紧说:“我的意思是等追到宋小姐再说,别因为工作的事耽误了正事!”   “你倒是会说话了。”   “那是。”助理傻笑一声,“宋小姐说我再这样下去,会跟你一样找不到老婆的……”说完瞬间捂住嘴,惊吓地看着程璟然。   然而BOSS并没有发火,只是淡笑着摇摇头,站起来提上包:“走了。”   “BOSS加油!”   程璟然背对着他,头也不回地摆摆手,再见。   ……   宋予乔从赵静家出来的时候,收到了高速的回电。   “对不起,我现在才看到。”   原来是不可能看到的,只是因为结婚的事宜,他想起上Q.Q看看有没有谁忘了发请帖,结果就看到了宋予乔的留言。   “所以,在此之前,你都没想过给我们发请帖吗?”   尽管很吃惊他就要结婚了,但她更在意的是这个。   “我以为你们不会想要来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你们?是指她和程璟然吗?   高速沉默了一会儿,呼吸有点沉重:“予乔,你过来吧,我在北京办婚礼,你带着璟然一起过来,我有事跟你们说。”   “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?你跟程璟然又是怎么回事?”   “你别问了,是我对不起你们,如果我出面说,他是不会过来的。所以,当我求求你,你带他一起来,我当面跟你们说清楚。”   宋予乔想了一会儿,答应了。   她忽然觉得所有人都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,就只有她一个人蒙在鼓里。   只是,她怎么出面邀请程璟然跟他一起去?她还真拉不下这个脸。   宋予乔叹口气,上了公交回自己家,走一步看一步吧。   她刚走到小区门口,还没进去,就看到停在外面的车。   车主的左手微微搭在窗口,修长的手指轻点着,宋予乔一眼就认出来了是谁。   你看,这还没走几步呢,主人公就自动登场了。   她站着不动,静观其变,程璟然收回手,打开车门下来,递给她一个木雕的礼盒。   礼盒是一个复古首饰盒的样子,抽纸盒那么大,很沉。宋予乔接过来,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。   “什么呀?”   “礼物。”   “送我的?”她半信半疑。   程璟然点点头:“回去后再看。”   “干嘛突然送我礼物?”   “早就买好了,过几天是我生日,我想还是在你送我礼物之前先送给你比较好。”   “谁说要送你礼物了?”宋予乔嘟囔一句,觉得他自作多情。   程璟然好像没听到一样,从善如流地问:“不请我上去坐坐?”   “啊?”他变得这么主动,反而让她很不适应。   程璟然看着呆愣的她,摸摸她的头,语气亲昵地说:“我给宋阿姨也买了礼物,想当面送给她。”   “我妈?”宋予乔更加疑惑了,想到上次医院两人见面的场景,她有些胆战心惊:“你确定你要上去?”   “当然。”他面色从容,似乎早有心理准备。 ☆、争执   宋予乔带程璟然上楼的时候,心里是忐忑的。   她回头偷瞄他一眼,他提着两盒礼品,脚步不急不缓很是淡定。明明应该紧张的是他不是吗?怎么反倒成她这么紧张了!   开门后,宋予乔在玄关处换了鞋,也给他找了一双男士拖鞋。   宋美兰有时候会带人回来,所以家里不缺这些,她下意识地给他拿了一双新的,莫名不想他穿那些男人穿过的鞋。   程璟然当然不知道这些,自然地换着鞋,目光却打量着她的家。   他曾在楼下注视过无数遍,却永远被那扇小小的窗户阻挡着,无法瞧见它的真貌。没想到第一次踏进这里,已经波折了这么多年。   “我妈在厨房做饭,你先坐一会儿,我去跟她说一声。”宋予乔一边说着,一边把背包和小木盒放到房间,然后绕去厨房。里面抽油烟机的声音有点响,伴随着滚油的沸腾声。   “妈,有客人来了。”她凑进去一个脑袋,先给宋美兰一个缓冲的阶段。   “什么客人?小静来了?”宋美兰炒着菜,情绪还可以。   宋予乔正准备说不是,程璟然已经自觉地走了过来:“宋阿姨,是我,好久不见。”   宋美兰炒菜的手一下子就停住了,宋予乔甚至看到她把锅铲握得发抖,在她以为宋美兰会冲过来给他们一铲子的时候,宋美兰已经恢复正常,继续炒着菜。   “来者是客,你先去客厅坐着。宋予乔,你过来。”   宋予乔只觉得一个冷颤,程璟然的手已经搭在了她肩头,沉稳而有力。   “宋阿姨,我们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了,就不必这么客气了。有什么需要帮忙的,吩咐我就行了。”   他微微笑着,语气也很温和,但宋予乔总觉得听起来很奇怪。   “你跟我妈很熟吗”   “当然熟,宋阿姨可送过我一份大礼。”   “什么?”她云里雾里,看看他,又看看宋美兰,分明看到宋美兰的背僵了一下。   谁也没说话,宋予乔只好带着程璟然回到客厅坐下,茶几上放着他带来的礼物。一套美容仪和一盒进口保健品,还有一张美容院的黑金会员卡。   宋予乔心里咋舌,为啥送她就送个木盒子?   “就说让你别上来了吧!”她不忘趁机冷嘲热讽一句,“我妈看起来比我还讨厌你!”   程璟然淡淡一笑,没把她带刺的话当回事。   宋予乔哼了一声,觉得自己一拳打到棉花上了。   宋美兰炒完了菜端上来,宋予乔过去嗅了嗅,满足地喟叹一声,对程璟然招招手:“过来吃饭吧。”   那一刻的温馨和自然,竟叫他恍惚了一下,只是残酷的现实很快让他清醒过来。   “妈,你少拿了双筷子,我再去拿。”   “站住。谁跟你说我少拿了?”宋美兰站在餐桌的角上,冷眼看着程璟然:“我只煮了两个人的饭,你们看着办。”   宋予乔脸僵了一下,没想到她当面也这么不留余地。   “他都来了,还给你带了礼物……”她小声劝说。   宋美兰却大着嗓门嚷嚷:“谁稀罕他的礼物!”说完便气势冲冲地走到茶几旁,程璟然也站了起来,仍是面不改色,丝毫没有受辱的感觉。   “把你的东西拿回去,哪来的回哪去!我这地儿小,容不下你们程家的人!”宋美兰抓起桌上的礼盒便扔他怀里,一点没有长辈的风范。   程璟然并未伸手去接,盒子啪嗒一声砸他身上然后掉到地上,气氛瞬间剑拔弩张。   “宋阿姨,我无意冒犯你,但请你不要欺人太甚。”   “你说什么?”   “以前不管谁对谁错,都过去了,你这样对我们不公平。我会一直把你当做尊敬的长辈,也请你不要对我有偏见。”  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礼物,再次礼貌地放到桌上,风度翩翩的样子更衬得宋美兰像个泼妇。   宋美兰气的浑身发抖,眼睛都凸出来了:“公平?你现在跟我讲公平?我告诉你,我活着的一天,你就别想再进我家的门!你给我滚,现在立刻滚出我家!”   “妈,你别这样。”宋予乔尴尬地拦住她。   只是她怎么劝都没办法,宋美兰还觉得她胳膊肘往外拐。   “我说了多少遍!让你离他远一点,你偏要跟他在一起,还往家里带!合着你就是恨不得气死我是不是?”她凶狠地戳着宋予乔的头,逼得她硬是退了两步。   程璟然终于皱起了眉,拉开宋予乔,不悦地看向她:“阿姨,她是你的女儿,不是你泄愤的工具!”   “我教训我的女儿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嘴了?”   “妈!”宋予乔白着脸,无奈地喊了一句。   宋美兰红着眼瞪她:“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妈,就听我的话,跟他一刀两断,别再我让看到他!你要是还喜欢他,还想跟他在一起,那就跟他一起滚!我只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!”   “你到底为什么发这么大火?”宋予乔也忍无可忍了,简直觉得她不可理喻。   她以为宋美兰看到这些礼物,一准什么气都消了,毕竟她什么德行,宋予乔还是知道的。只是没想到她就跟吃了火药一样,种种行为都极端反常。   要说是为了她吗?宋予乔是不信的。   母爱这种玄乎的东西,她在电视剧里看看就好,她在宋美兰心中什么地位,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。   “你要是怪我没提前打招呼,那下次我先经过你同意总行了吧。”   “下次?你还想有下次?你是不是根本没听懂我的话?”宋美兰一激动,就要伸手去打她。  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,宋予乔几乎是本能地抬手去挡,有人却更快地抬手护住她。   “宋阿姨!”   愤怒而阴沉的脸色一下将她震住,宋美兰愣了一下,眼前的那张俊脸竟慢慢幻化成另一个相似的模样,他护着怀里女人的样子,让她浑身气血逆行,整个都控制不住地颤抖。   “你给我滚!你们这对狗男女!你们不得好死!”她发了疯一样冲上去打他们。   程璟然也不敢真跟她动手,只能尽可能拦着她,另一只手将宋予乔护在胸口。   混乱的推搡中,宋予乔已经从不解变成了震惊和惊吓。她挣开他的手,转头去看宋美兰,她已经完全丧失理智,见茶几上有东西,不管是什么都一股脑朝程璟然砸。   “妈!”宋予乔冲过去抓住她的手,“你清醒一点!你到底想干什么?”   “你给我让开!”她猛地一扬手,便把宋予乔甩到沙发上。   而站着的程璟然,慢慢放下手,任她砸,任她发泄个够。   “程璟然!”宋予乔同样震惊地看向他。   “你别过来。”他制止她,“她满意就行。”   简直是疯了!宋予乔眼睁睁看着一个陶瓷杯砸过去,撞上他的额角,他只微微偏了下头,唇角绷得更紧。   “宋美兰!你够了!”她扑过去拦她,被她反手就给了一个耳光。   啪的一声尤其刺耳,宋予乔捂着脸踉跄两步,鼻子一热,鲜血立刻涌了出来。   她捂住鼻子,呛得喉头都是腥味。   程璟然很快扶住她,右手抬起她的下颚,强迫她抬头。她看到他乌黑的眼底,又惊又痛。   宋美兰终于安静下来了,右手还在发抖,她抹了把掉下来的眼泪,脸色憔悴不堪:“你是不是觉得我真的疯了?”   “你到底把我当什么?”宋予乔反问她,格外冷漠。   宋美兰哭得更加厉害,眼角的沟壑深深凹进去,再不见往日风采。   宋予乔几乎没见她哭过,然后此刻见到她哭,心里却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。   “你总是这样,莫名其妙地发脾气,你说我对你不关心,那你又什么时候关心过我?”   “我……不是故意的。”   “我真是受够了!”她随意地抹了把血,拂开程璟然的手,往屋外走去。   “予乔……”宋美兰微微伸手,想拉住她,却只碰到她一闪而过的衣角。   承受了她这么多年无缘无故的怒气和冷漠,她终于受够了吗?   宋美兰哭到几乎抽气,为什么这么痛苦?不是应该觉得痛快吗?那个人的儿子,被她这样羞辱这样欺凌,不是应该大快人心吗?   “宋阿姨。”   一张白色的纸巾递过来,宋美兰睁开眼,模糊的视野里看到他一双深沉的眼睛。   “不要你的假好心!”她挥开他的手。   程璟然也没坚持,只是低声问她:“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吗?”   宋美兰冷笑一声。   “你觉得自己是受害者,可是予乔呢?你想过没有,她才是最无辜的!”他皱着眉,眼底闪过一丝心疼。   宋美兰愣了一下,程璟然抿着唇,沉着脸色从她身边离开。   “做人不可以这么自私。”   快速地下楼,追上宋予乔的脚步,他跑过去掰过她的脸:“还在流血没?”   语气有些急,宋予乔仰着头,看着他担忧的神色,忽然出声问他:“程璟然,你最近有空吗?”   他疑惑地看着她:“有,怎么了?”   “那你带我去北京吧,现在就去。”   兜里只有钱包,里面没多少钱,但有身份证,那就够了。 ☆、北京   上帝这只翻云覆雨手,你永远猜不透它下一步出什么牌。   顾连北回到C市的时候,宋予乔已经和程璟然离开去了北京。   还没等他跟去北京,他已经被顾池拎着,送上了回H市的专机。他老爸亲自派了人来“接”他,没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。   宋予乔和程璟然走出机场,仍是有司机过来接他们。   他带着她去停车场,宋予乔却拉住他:“等一下,还有一个朋友要来。”   “你的朋友?”他递给她一个疑惑的眼神。   宋予乔没说话,只是静静等候着,眼神在接机的人群里搜寻。   她其实有点紧张,不确定这样瞒着他好不好,但有些事总要弄清楚,包括宋美兰和他。   他们绝对有事瞒着她。   “高速!”宋予乔的视线定格在某一点,眼睛一亮。   程璟然显然也看到了,脸色怔了一下,眼神复杂。   高速看起来成熟了不少,第一眼真让人认不出来。他穿着一套休闲衣,肤色比以前黑了很多,头发也剪得很短很清爽。   “予乔。”他穿过人群跑过来,先跟她打了招呼。   他的笑容有些局促,目光移到程璟然身上后,更是有些退缩和闪躲。   “璟然。”他不尴不尬地喊了声,一点不像曾经亲密的挚友。   程璟然冷眼看着他,没有太大的反应,倨傲的眼神,像是一个审判者。   气氛果真如她所料,并不是很好。   “先去吃饭吧,站在这里干什么,还不如坐下来好好说。”她打破此刻的安静,笑着说:“这么多年没见,应该有很多事要说吧。”   高速也附和着点头:“对,先去吃饭,你们肯定也饿了。”   “不用了,我直接回家。”程璟然漠然拒绝。   高速脸色一僵,仍挤出一个笑:“吃完饭回家也不迟,予乔难得来一次北京,就让我请一次客吧,也是一点心意。”   “你的心意我们心领了就行。”他抬手看了眼腕表,露出不耐的神色:“司机已经等很久了,我们先告辞了。”   “一定要做得这么绝吗?”高速伸手拦了一下,眼神有些痛苦:“都这么多年了……”   “吃饭就不必了,但你的婚礼,我会去的。”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:“有些话是该说清楚了。”   高速愣了一下,程璟然直接拉上宋予乔,推开他的手臂离开。   “你干嘛?”宋予乔拉了他一下:“你不吃算了,我又没说不跟他去吃饭!”   “你跟我一起回去。”他脚步不停。   “回……回去?去哪?”她不是很确定地问,但几乎已经知道了答案。   “我家。”   “……”宋予乔反抗得更用力了,“谁说要去你家!我要住宾馆,我不习惯住别人家里,我再说一次,我要住宾馆!”   “你有钱吗?”他忽然停下步子,宋予乔一下子撞他背上。   她的表情变得有些丰富,甚至有些咬牙切齿:“你就不能先借我一点吗?我又不是不还……”   她心里那个恨啊!什么叫有身份证就够了?没有钱怎么够!   程璟然微微一笑,露出无害的表情:“很不巧,我刚刚发现钱包掉在车里了,车现在停在C市的机场。等于说,我们现在身无分文,你觉得应该怎么办?”   宋予乔跟他大眼瞪小眼,什么叫她觉得怎么办?她还有选择的权利吗?   根本就是故意的啊!她心知肚明,只觉自己误打误撞又上了贼船,可是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了。   妥协的同时,她回头看了眼高速的方向,那里已经没人了,不知道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离开的。   她跟着程璟然坐上了来接的车,心里才开始忐忑起来,甚至抓心挠肝地紧张。   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去一间他住的公寓,这是他的家他的祖宅啊!   里面有他的父母,或许还有爷爷奶奶,大伯二伯小叔,七大姑八大姨,她谁也不认识还两手空空,这可如何是好!   她最不擅长的就是交际,况且她的身份还很尴尬,她要怎么介绍自己:嗨,你们好,我是程璟然的前女友?   简直是疯了!   她坐立不安,一会儿挠头一会儿抠手指,明明要见的是高速啊,怎么转眼就变成了他的父母!   “别紧张,我家人都很好说话。”   宋予乔松开拧在一起的手指,咳了一声,故作淡定地说:“我没紧张。”   程璟然无奈地笑了笑:“没紧张就好,我想我妈应该比较紧张,我爸看着有些严肃,但对晚辈很有耐心,态度很好,你不要觉得害怕。”   宋予乔哼了一声,又低头玩手指,不害怕才有鬼了。   他分明就是故意的嘛。之前在她妈那受了气,现在反过来要报复她了,一个妈不够还来一个爸,还有一屋子的管家佣人,这还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!   车子不知开了多久,周围的环境越来越清幽,道路宽阔,树木环绕,还有溪水淌过的声音。   “到了。”司机礼貌地出声提醒。   面前的大铁门缓缓打开,全自动化的管理,安全系数非常之高。   车子顺着林荫小道往前开,开了好一会儿才到达正门口的草坪花园。   宋予乔透着车窗打量着他的家,比起西欧化的别墅设计,他的家看起来充满了浓浓的东方风情。很古朴的宅院式大楼,有种旧北京四合院的感觉,但又比四合院要高大许多,加了现代化的设计理念进去。   看得出来,他的家人比较传统和念旧,而且家里文化底蕴丰厚,并不是普通的铜臭商人。   司机停下车给她开门,大门口的管家也热情地迎过来,一口一句宋小姐,然后才是看到了从对面走过来的程璟然,说了声少爷好。   宋予乔跟着程璟然往宅子里面走,进了大门之后才看到里面的设计,家具和装潢倒是现代化很多,但细节之处又彰显着主人的典雅。   维护这么大一个宅院,佣人自是少不了,一路有遇到各种干活的人,大家都会停下手中的工作,对她微笑着问好。   宋予乔脸都快笑僵了,终于忍不住讽刺他:“看你这么习惯的样子,没少带人回来吧?”   程璟然皱了一下眉,认真地看着她:“江琳没来过这里。”   宋予乔撇开视线:“谁关心她来没来。”   忽然提到这个名字,真让人扫兴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 ☆、程乔   她跟着程璟然饶了几个弯,才进到后面的主楼。   他简单给她介绍着他家的结构,旁边的楼里住着他大伯,但因为他爷爷生前住在这边的楼里,所以全家都默认这边的楼为主楼。   逢年过节或者宴请宾客,都会聚在这边的楼里。他堂哥们也跟他一样,都住在外面。所以大伯那边更显清幽,但两个堂哥都在北京工作,回来的机会反而比他要多。   宋予乔安静地听着,偶尔点点头,算是给个回应。   程璟然难得话多了些,但说的久了也发现只有自己的声音,显然她并不怎么感兴趣。他沉默地抿了抿唇,就此打住话题。   刚走到门口,杨芸就迎了上来,一脸温和的笑意,手握在一起,看起来真的很开心但也很紧张。   “终于到了!饿了吧?厨房已经备好了饭,马上就能开饭!”她试探着拉住宋予乔的手,看到她没什么抵抗的情绪,才继续道:“宋小姐第一次来,就跟在自己家一样就行,我们家没什么讲究,怎么舒服怎么来!”   宋予乔紧张地傻笑了一下,她的热情让她有些无措。   “冒昧来打扰真的很不好意思。”   “怎么能说打扰呢!”杨芸不认同地看了她一眼,将她的手握得更加紧:“我平常都没人说个话,巴不得你经常来坐坐,就当陪我聊聊天也行。可惜你不住在北京,不然就能经常见面了。”   “好了,你再这样下去,要吓到人家了。”程父淡定地说声,声音浑厚威严,虽然只是调侃,但也适时地制止了接下来的对话:“先吃饭吧,吃了再聊,孩子们该饿狠了。”   “对对对,瞧我,一开心就没完没了起来。”她仍是拉着宋予乔的手,带着她往餐厅走:“咱们先去吃饭,吃了饭再聊。房间已经准备好了,你待会儿可以上去看看,要是有什么不喜欢的地方,我让她们再去准备。”   几人往餐厅走去,宋予乔求救似的往后看了眼,程璟然就跟在两步远的地方,漆黑的眼底噙着淡淡的笑意,表情格外温和。   宋予乔收回视线,被杨芸安排着坐到她的旁边,无奈地想,他们家的人还真的好说话啊!   杨芸看着跟宋美兰差不多年纪,但气质却大不相同。   有些人骨子里看着就是贵妇,而不是靠外在的打扮。   杨芸是一个比较朴素的人,除了脖子上的一串珍珠项链,几乎没有多余的饰品。但整个人气质雍容华贵,妆容得体,看起来非常大气。而且她的性格也很温和,就像她的手一样,软软的很温暖,跟宋美兰是完全不同的样子。   宋予乔并没有嫌弃自己母亲的意思,只是单纯地比较了一下两个年龄相仿的人,却得出了让人诧异的结论。   但她又是理解宋美兰的,她不像杨芸一样身出名门,自是吃了不少苦。虽然在宋予乔的记忆里,宋美兰就没怎么工作过,都靠着男人养她,但总归这些经历也称不上好。   “阿姨您也别这么客气,直接叫我予乔就行。”她实在对宋小姐这个称呼有些过敏了。   在程家这种地位的衬托下,她简直就是宋丫鬟,哪里是什么宋小姐!   “也是,这么叫听起来生分,那我就叫你予乔了。”杨芸心情不错,笑意都是发自心底的开心。   宋予乔也有些受感染,不再紧张,跟她迅速地变得亲近起来。   只是转头发现,主座的程父格外沉默,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脸色变得有些僵硬,甚至眉目也皱了起来。   她看过去的同时,他也往这边看了一眼,眼神矛盾而复杂。   威严的样子一下让她禁了声,不敢再造次下去。   大概意识到自己吓到她了,程父敛了敛情绪,柔下声音问她:“你叫宋予乔?”   接到程璟然电话的时候,他只说了会带一个女生回来,姓宋,让他们准备一下。   没想到,真就这么巧了,她叫宋予乔。   宋予乔点点头,小声问:“有什么问题吗?”   程父微笑道:“没什么,我只是随便问问。”   杨芸暗暗瞪了他一眼,生怕他吓走了未来的儿媳妇,转头又满脸笑容地看着宋予乔:“你别管他,他老毛病了,事儿多,其实没什么其他意思。”   宋予乔也笑着说没事,正好饭菜都上上来了,全是地道的中餐,但做得十分精致可口。   几人安静地吃着饭,杨芸偶尔询问一句合不合胃口,她都笑着点头。   气氛还不错,吃完了饭便回到客厅沙发上坐下,佣人端了茶水点心上来。   程父例行地询问程璟然最近工作生活上的事,问他还准不准备回法国。   一听到这个话题,杨芸也打起精神来了,十分专注地看着程璟然,眼神恳切明明是想挽留的意思,但终究没有开口,而是等他自己决定。   宋予乔喝了口香甜的玫瑰花茶,忽然觉得杨芸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母亲。她也看向程璟然,看他究竟怎么打算。   “我想辞去现在的职位,以后只专心做设计。”他垂眸深思了一下,开口的同时竟也回望向她:“这样时间会自由一点,在国内或国外没有什么限制。”   宋予乔眼角一跳,连忙移开视线,佯装着又喝下一大口水,差点呛到喉咙里。   “真的吗?那太好了!”杨芸抓住他的手臂,抱怨似的轻打了一下:“我早就说让你别揽这么多活,多累啊,还是轻松一点好,这样以后也好顾家一些。”   宋予乔头更低了,拼命掩饰自己的存在感。   “诶……你额头上怎么回事?”杨芸坐近了,认真看他才发现,忍不住惊呼一声。   “咳咳……”宋予乔这下真的呛到了,心一下绷了起来。   “没事,不小心蹭了一下。”程璟然撇开头,站起来朝宋予乔坐的单人沙发走去,“我先带她上去看房间。”   宋予乔低着头,脸颊微微发烫地跟着他上楼了。   比起他的父母,她忽然觉得还是跟他相处起来比较好。   房间在三楼,很大,色调清爽而温暖,很适合女生住。宋予乔只大致看了一眼,就很满意,只是她这样忽然跑过来,连一件行李都没有,她不知道该怎么过这几天。   “洗漱用品都在浴室里,是全新的,你可以直接用。”他领着她去房间里的独立卫生间,参观一圈后又打开外面衣柜的门,“里面的衣服是我妈准备的,也是新的,都消过毒了,你看想穿哪件。”   宋予乔又开始咂舌,要不要这么隆重,这满满一衣柜的名牌,还顺带了好几套内衣。   蕾丝……半透明……   “我知道了!”她啪的一下关上衣柜,避免他再多看。   程璟然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,然后指了指床头柜:“台灯开关在床头,柜子上也是我妈给你准备的,你们女生用的东西,你看看有没有不合适的。”   宋予乔好奇地走过去,结果发现是一全套护肤品,正适合她这个年龄段用的,看得出是用心准备的。打开抽屉,里面还有一套新的化妆品,口红的颜色都买了好几个色号。   真的太隆重了啊……   宋予乔摸了摸额头,有些懊恼地回头看他:“我这样突然来是不是不太好?”   “没什么,我妈她很开心。”   他没说假话,杨芸等这个机会,已经很久了。   再过几天,就是程璟然27岁生日了,杨芸总担心他这个性格,会光棍一辈子,找不到相爱的人。好不容易等到一个,她自是比谁都开心。   “我就住在隔壁房间,你要是有事,可以直接过来找我。”   “我没事。”她立刻回绝,就是有事也不去找你。“还有,我要洗澡了,你出去吧。”   还没来多长时间,她已经一副主人的姿态,开始赶人了。   程璟然淡笑了一下:“我妈等会儿可能会煲汤送上来,你做好心理准备。”   宋予乔:“……”能拒绝吗?   “对了,我妈叫杨芸,芸芸众生的芸。我爸……”他顿了一下,眼神微微深邃起来:“他叫程乔,和你一样的乔。”   宋予乔再次无语。她为什么要跟他爸撞名字啊!   听起来好奇怪……难怪他刚才还特意问一遍她的名字。   她苦恼的时候,程璟然已经带上门出去了。她坐在柔软的床上,越想越觉得奇怪,不仅仅是撞了字,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的感觉。 ☆、别开灯   晚上的时候,果真如程璟然所说,杨芸端了一碗参鸡汤上来。   她放下鸡汤,并没有立刻离开,而是找着话想和宋予乔聊。   宋予乔为了不辜负她的好意,只好一边喝汤一边回应她。两人聊的都是些生活里的琐事,杨芸像是在等什么机会,偶尔欲言又止地看着她,却又不敢轻易地说出口。   宋予乔被她弄得不太自在,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她:“阿姨您是还有什么其他的事吗?”   她这么一问,杨芸倒是下定决心似的,握住她的手,态度亲和地说:“予乔,阿姨很喜欢你,有一件礼物想送给你。”   宋予乔愣神的功夫,手里已经被塞进来一个盒子。她打开看了眼,立刻合上盖子递回去:“不行,这个礼物太贵重了,我不能要。”   盒子里是一个玉扳指,非常温润的羊脂玉,上面雕了一幅栩栩如生的龙凤呈祥图。   宋予乔是一个爱玉之人,自然知道它价值不菲,而且有着独特的含义。   杨芸见她递回来,脸色顿时溢出一丝焦急之色,连忙又推过去:“没什么,就是阿姨的一点心意。阿姨真的很喜欢你,难得你过来一次,你就收下吧。”   “我真的不能收,您已经照顾得很周到了,我很感谢您。”她仍是摇头。   杨芸脸色僵了一下,眼底的那点希望渐渐暗淡下去,露出一点愁绪。   “我知道我这样很奇怪,可是……”杨芸顿了顿,垂下眼睑,轻轻叹息了一声:“算了,是我太着急了,你好好休息吧。”   她捏着手里的盒子站起来,又是欲言又止地看了宋予乔一眼,嘴唇动了动,终究没有说下去。弯腰把茶几上的汤碗收拾了一下,便欲离开,宋予乔忽然开口叫住她。   “程阿姨。”   “嗯?”杨芸猛地停下来,有些激动地回头看她,以为她回心转意了。   结果宋予乔抿了抿嘴唇,有些冷静地说:“您是不是误会了?”   杨芸疑惑地看着她,手却下意识地抓紧,隐隐害怕着她接下来的话。   “我和程璟然不是您想的那样。”宋予乔低下头,想了想又说:“我们只是普通朋友。”   直到房门彻底关上,宋予乔才回过神来,脑子里却还是杨芸离去前失望的眼神。   那个玉扳指,她没猜错的话,应该是她为儿媳妇准备的。从来只有儿媳妇去讨好婆婆,却没见哪个婆婆这样低声下气地去求儿媳妇。   宋予乔又何德何能,能受得起程家这样的待遇。   还是说,杨芸对待每一个可能成为儿媳妇的人,都是这样的态度?那江琳是否也经历过这样的事,在杨芸的心里,江琳又是怎样一个存在?   宋予乔捶了捶自己的头,她发现江琳就像一根刺,扎进了她的心里,她如何都忘不掉这个人。   对,她在意,她还是非常在意。机械地进浴室洗漱完毕,宋予乔穿着杨芸给她准备的睡衣,躺在温暖的大床上,久久不能入眠。   她打开床头的台灯,找了件外衣披上,打开阳台的玻璃门出去。   外面黑漆漆的,只亮了几盏路灯。天上的星光也有些暗淡,宋予乔就着阳台上的贵妃椅躺下来,吹着凉风,出神地想着一些事情。   不知道是不是吃的太有营养了,还是中午宋美兰那一巴掌太用力了,又或者一冷一热让她不太适应。宋予乔躺了一会儿,忽然鼻子又开始发热,她急忙坐起来,手刚摸到鼻尖,鼻血便淌了出来。   大半夜的,她自己把自己吓得够呛,一手捂着鼻子,一手摸索着站起来。黑暗中看得也不清楚,她拖鞋也没穿好就往屋里走,结果不知道绊到什么东西,一下子摔了下去。   嘭的一声,一盆盆栽连带着掉下来,砸到地上,宋予乔痛得低叫一声,也顾不上自己的鼻子了,手往旁边一摸,便摸到到处散乱的杂土和碎掉的瓷片。   她懊恼地咬咬牙,还没站起来,旁边房间的灯便瞬间亮起,直直透过玻璃照到外面的阳台。   她愣了一下,呆呆地看过去,才想起来程璟然说过,他就住在隔壁房间。   心跳忽然快了起来,眼前的玻璃门很快被人拉开,她看到程璟然穿着一身浅色的家居服,从门里冲了出来。她看不清他的表情,却能感觉到他的焦急。   “予乔?”他试探地唤了声,迅速找到阳台上的灯打开。   之前她坐在阴影里面,他还看不大清楚,只听到一阵混乱的动静。现在明亮的灯光忽然照过去,他才看到她满脸的血,摔倒在地上。   他的脸色一下就变了,撑着栏杆,便翻了过去。   宋予乔刚想出声制止,他已经稳稳地落地,翻到了这边的阳台。两个房间虽然相邻,但阳台却并不是通的,中间大概隔了一米多的距离,而且这还是三楼!   她的心跳还没平复过来,程璟然已经跑到了她身边,蹲下来扶她。   “摔倒哪了?”他压低声音问她,眼睛快速地扫了她身上几个重点部位。   宋予乔低下头避开他,想到自己狼狈的样子,有些不知所措。   “我没事。”她用手背抹了两把鼻子,结果血越抹越多,还掺杂了泥土,弄得到处都是。   她更加烦躁地擦着脸,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委屈,然而身体却忽然被人腾空抱起来。她吓了一跳,下意识去搂他的脖子,却看到他沉着一张脸,眉间凝着一缕担忧。   程璟然步子又稳又快地抱她进去,弯腰把她放到床上时,她才回过神大声制止他:“别!”   他顿了一下,宋予乔低头瞄了眼自己,小声说:“我身上脏,别放到床上。”   “没事,待会儿再换。”他再无迟疑,小心地把她放到床边。   房里的大灯没有打开,只有昏黄的台灯放在一角,程璟然抽了几张抽纸给她擦脸,动作格外轻柔。   “又流鼻血了?”他一手捏着她的下颚,一手给她清理脸上的血迹。   宋予乔仰着头,轻轻点了点,尖尖的下巴在他手心刮了一下。   程璟然手指一颤,脸上的担忧更重:“明天去医院检查一下。”   昏暗的光线里,他的眉毛皱起来,看起来比平时更深沉。橘黄的灯光映在他的眼底,像两簇闪烁的烟火。   “身上其他地方有没有受伤?”   他去浴室里拿了条毛巾沾了热水出来,宋予乔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,靠在床沿,微微仰着头,像在发呆。   他又问了一遍,她才动了动,偏头看向他,仍是没有回答。   他只当她吓到了,拿着热毛巾给她重新擦了擦脸,然后把手指全都细心地擦了一遍。   正准备打开大灯给她检查伤口的时候,宋予乔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:“别开灯。”   柔软的小手包裹过来,他心神一震,也有片刻的怔愣。   “程璟然,你不是还有事情没有说完吗?”她握着他的手,语气轻柔却又无比坚定:“那就现在说清楚吧。” ☆、他的回忆   她不想再等了,也不想再找了,就现在,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她。   趁他还愿意说,她还愿意听的时候,都说清楚吧。   不问前路,她只想知道他们的过去,她在他心里,究竟是怎样的位置。   程璟然放下手里的毛巾,将被褥给她盖好,漆黑的眼睛在夜里盯了她一会儿,才吐出一个字:“好。”   只是这事,该从哪里说起呢?   “就从我生日的那天说起。”浅浅的女声,在无边的黑夜里慢慢扩散开。   夜很长,星光暗淡,一室的冷寂,终被低缓的男声打破。   那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一天,久到他以为他会忘记,可是记忆的线头一经提起,便扯出千丝万缕的回忆。   或者应该再往后退一点,退到他满怀期待的前一天,也是他人生转折点的一天。   因为第二天是宋予乔的生日,所以程璟然提前了一天从北京飞过来。回到公寓的时候,遇到了留在学校的高速。   他提着一个塑料袋,手里拿着一张纸在看,也没注意楼梯上的人。终于在快擦身而过的时候,程璟然出声叫住他。   高速听到他的声音,第一反应是抖了抖,快速地把手里的纸合上装进兜里,才转头跟他打招呼。   他的样子有些不安,却又极力隐忍着,脸色比放假之前憔悴不少。   “你怎么了?”程璟然狐疑地问他。   高速只是摇摇头,将手里的袋子捏得更紧,弄出一阵哗哗声。   “你怎么回学校了?”   “唔……明天有事。”程璟然眉眼溢出一丝温和,甚至唇角弯了弯,难掩笑意。   高速移开视线,眼底神色复杂,神情更加凝重。   “生病了?”程璟然扫了眼他手里的袋子,印着XX大药房的字样。   “没,这几天经常往外跑,买了些防暑的药。”他将袋子往身侧掩了掩,“我先上去了,晚上有时间再聊。”   说完也不等他反应,便小跑着上楼了。   程璟然最后又看了眼他的背影,虽然觉得奇怪也没多想,而是下楼办自己的事了。   离校前他送了一幅画去装裱,现在是时候去收货了。   下午的天气十分炎热,程璟然取了画,单臂抱在胸前,也没打伞,就只是散漫地走在街上。刺眼的眼光让他微眯了眼,不经意地打量着四处的街景,不知道能不能偶遇某个人。   想到这里,他忍不住低笑了一下,只是一天而已,就这么忍不住了吗?   胸口的画框虽然被包裹得严严实实,但还是能感受到里面坚硬的触感,让他的心也跟着无比踏实。   回到学校公寓,小心地放下画框,他倒了杯冷水,站在客厅的窗前,慢慢喝了起来。   窗外正好能看到波光粼粼的水面,繁密的垂柳枝柔柔地洒下,倒映出一片烂漫的光景。   他这一天甚至都没顾上吃饭,但此时站在窗前,却并没有太大的饥饿感。心里想着某个人某件事的时候,大脑也被填的满满的,很充实,很满足。   再开学,就是大五了,美术系的最后一年。   原本有很多个出国深造的机会,都被他拒绝了。教授责骂他没有上进心,虽然他画画极有天赋,但拿着本科的学历,难找工作不说,跟那些真正的美术大师比起来,他再难有更深的突破。   他不是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,但几天的深思熟虑过后,他更加确切地知道了自己喜欢什么,想要什么。   眼前的那片湖那么宁静,可是他仍能想到某一天的下午,某个人傻傻跳到湖里跑去给他捡画。   他根本已经不记得那是一副什么画,但那时的愤怒却仍能清晰地回忆起,更确切的来说,那是一种恐惧,一种掩藏在愤怒底下的惊慌失措。   他本来是在校外训练室的,结果看到高速发短信跟他说,他给了宋予乔他公寓的钥匙,让她帮忙拿个快递。   那一刻他已经开始惊慌失措,他的房间里,有他的秘密,关于喜欢一个人却羞于启齿的秘密。只要她推开他卧室的门,就可以看到另一幅画板上,一副巨大的还未完成的人像。   一比一的等身比例,他用鲜艳的油彩细致地勾勒,比任何时候都要用心。   所以他急忙赶回学校,带着忐忑而懵懂的心情,却在半路上就听到别人议论,人工湖里有个女生跳下去捡东西。   他心里有种极不好的预感,绕着路往湖边跑,隔着远远的距离,他就认出来了还在往湖中心走的宋予乔。   偌大一个湖,最深的地方都超过了五米,她连游泳都不会就往里面跳,他真的不知道她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!   心里早已窜起一股邪火,他跑的更快,甚至控制不住地怒吼出声。   她似乎吓了一跳,只剩一个脑袋冒在外面,摇摇欲坠,仿佛下一秒就要沉下去。明明那么害怕却还是紧紧抓着湿透了的画纸,那一刻的画面给他太大的冲击,他紧捏着拳心,强忍着心底的泛滥的疼痛,冷眼看着她艰难地爬上来,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走到自己面前来,低着头跟他道歉。那张画纸还被她攥在手里,偷偷地背到身后,生怕他发现一样。   程璟然无法形容那一刻的心情,沸腾的气血在体内乱窜,他只觉得眼睛都带着滚烫的温度。   他发誓,他真的没见过比她更蠢的人了!   她以为他会为了一幅画对她生气?她以为她在他心底的位置,还比不上一幅画吗?   他是真的生气了,气到极致他甚至觉得自己会掐死她,可是他的手一直发抖,带着难以抑制的后怕。平静的表象下,他的心跳得异常的快。他拒绝她的触碰,拒绝看到她可怜兮兮的模样,他怕自己真的会失控,会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事,所以头也不回地走了。   他的狼狈,无人瞧见,却并没有比她好多少。   后来冷静下来,他开始反思,她蠢她笨她不解风情,他又何尝真的让她有安全感?她看不出来他喜欢她,其实根本原因不在她,而是他根本没有表现得多喜欢她。   很多时候他并不是在对她发火,只是他天生性格孤僻,好好的话说出口就完全变了味道。他对待所有人都是这样的,但从那天之后,他开始唯独对她不一样了。   他拿出从没有过的耐心,学会关心体贴人,在她需要的时候跨过校区去陪伴她,一天不见就打电话关心她。他真的是手把手地,一点点教会她任性的权利。   他做的乐此不疲,甚至越来越得心应手,怎么舍得轻易离开?   他怕一放手,她就又被打回原形,处处受人欺负。他更怕一放手,她就再也不会牵他的手了。   所以他选择留下来,就留在她身边,看着她成长,好好护着她,就这样白头到老。   手机铃声响起,打断他的思绪。   是高速打来的电话,约他出去吃饭,有事跟他说。   程璟然想到他之前的种种异常,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。这么多年,从北京到C大,他也就高速这一个朋友。   可就是这唯一的一个朋友,给了他致命的一击。   那天晚上他陪高速吃了饭,给宋予乔打了电话,督促她明天早点起来,别迟到了,然后又陪高速转了夜场。   其实他是想早点回去的,结果高速心情不好,一直喝酒。喝到一半还叫了一帮其他留在C市的同学朋友过来,哄哄闹闹地挤了一个中包。   程璟然喝了酒也有些醉意,但仍保持着理智,看了眼手表,觉得是时候该回去了。   其他摇骰子喝酒唱歌玩得正闹热的人,见他要走纷纷留他。   当然他是不会给任何人面子的,决定要走就一定要走,最后还是江琳拉住他,指了指沙发上彻底醉过去的高速,担忧地问他:“他怎么办?”   程璟然皱了皱眉,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回去了。高速住在他楼上的房间,而且本来就是高速先约他出来的,他自然不好抛下他一走了之。   又过了半个小时,程璟然见大家还没有散场的准备,再次站起来,顺便扶起沙发上烂醉如泥的高速。   “不好意思,我先送他回去,顺便把账结了,你们继续。”   包厢里的音乐十分吵,他也不管别人听没听清,扶着高速就往外走。   一个喝了酒情绪十分嗨的男生冲过去抓他:“可不能就这么走了,你今天都没喝什么酒,太不够意思了。”   没抓到他倒把高速抓得摔倒在地,程璟然脸色更难看了,再去扶高速高速就开始发酒疯,抱着别人的大腿死活不肯动。   程璟然崩溃地抿了抿唇,另一个男生帮着他把高速扶起来,放到沙发上。   “来嘛来嘛,再玩一会儿,现在还早,等会儿我也要回学校,到时候一起。”   又有几个人过来说了一句,他便还是留了下来。大家不再唱歌玩牌了,开始张罗着玩游戏,程璟然起初是不想参加的,只是他们说不参加就罚酒,绝不可能放他一个人干坐那。   左右是逃不过了,他就大方地加入进去,至少他觉得自己赢面比较大。   当时一屋子近十个人,各个都很嗨,除了高速醉倒在沙发上,江琳坐在远远的角落里默不吭声,一切好像都没什么异常。   回想不起来是怎么失去意识的,只记得断断续续喝了点酒,最后屋子里很闷很热,他脱了外套躺在沙发上闭目休息,其他的人也累了三两卧倒在一起,说着醉话胡吹海侃。   熙熙攘攘的声音渐渐远去,他觉得自己的意识很沉,呼吸也很重。 ☆、人证   醒过来的时候,是在对面酒店一个套房里,三室一厅的格局,高速睡在客厅里,而他和江琳,睡在了其中一个闭门的房间里。   那一段的回忆他几乎不愿意再回想,醒过来时的震惊和堂皇,以及过了约定时间的慌张和茫然。   尽管他不愿意相信这一切,但眼前的事实都在告诉他,他确实跟江琳发生了什么。   大家都还没醒,程璟然迅速起床穿上衣服,最后用被子把江琳赤.裸的身体盖住,才开门离开。   “璟然……”   他隐隐听见一声委屈的小小的声音,从身后的床上传来,他身体一僵,没有回头,径直开门离开。   他心里太乱了,他需要一个人冷静一下。   什么都没搞清楚之前,他想他是无法去面对宋予乔的,他甚至无法想象,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,他和宋予乔又该何去何从。   程璟然一个人跑到江边,在烈日下站着,寒意却从指端渗进心底。   他静静地站了许久,然后打了高速的电话,含沙射影地询问他昨天的事。结果显然的,高速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,只说醒来的时候就在酒店的沙发上,地上还躺了一个。   程璟然控制着自己的颤抖,问他其他人醒了没有,高速说醒了,已经散了出去吃饭了,还在奇怪他去哪了。   程璟然挂了电话,然后挨个打给其他人,只有少数几个人有印象,其他几个都断片了记不清楚。   最为清醒的一个女生说:“昨天大家喝得太醉了,尤其是你和高速,叫都叫不醒,没办法只能去开个包房。”   “然后呢?”   “然后?”那女生想了一下,复述着昨晚的情形:“三间房,大家分了分,挤着睡呗。我们女生睡了一间,你们分了其他两间,还有人非要睡在客厅。”   “那谁扶我……”程璟然顿了顿,又加了一句:“和高速进去的?”   “昨晚阿琳没怎么喝酒,好像是她帮忙扶你去房间的。”   程璟然的心猛地落了一拍,脸色更加灰白。   “昨晚……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?”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,嘴唇几乎在发抖。   “什么奇怪的声音啊?不记得了,老三在外面吵得不行,我蒙着头睡的,很快就睡着了。怎么了?有什么事吗?”   “没什么。”他挂了电话,隐忍地看着江面,双眼通红。   不知站了多久,他终于又拿起了手机,漂亮的指节捏得惨白。   “江琳,我们谈一谈。”   那个炎热的午后,他就一直站在江头,看着滚滚的江水,有一瞬间恨不得就这样跳下去。   江琳很快就打车赶过来了,瘦弱的身子显得尤其苍白虚弱,暴露在衣服外面的,甚至还有遮掩不住的青紫痕迹。   程璟然痛苦地别开视线,开门见山地询问昨晚的一切。   江琳低着头,虽有犹豫,但还是说了出来。   他一开始在包厢的沙发上睡了一会儿,回酒店后反而清醒了些,江琳扶他进屋后,转而又出去帮忙把高速扶进去。   结果高速太不安分,一直发酒疯,闹得房间里不得安宁。江琳只好又把高速扶出去,让他在客厅里闹。   其他人弄完都进房间了,地毯上躺了个不想跟别人挤床的人,江琳回房间躺了一会儿,不放心程璟然,出门给他倒了一杯温开水。进去房间后,孤男寡女,很自然也很出乎意料的,发生了那样的事情。   程璟然很想问她为什么不躲,不推开他,甚至可以大喊救命,可是为什么她什么都没做,默认了这样的事情?   其实问不问他都知道答案,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?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责怪她?他身为一个男人,总不可能去指责一个女人趁人之威。   可是他又该如何去面对另一个女人?另一个等着他去给她庆祝生日的女人!   他在她生日的那天,送了她这样一份大礼。   程璟然痛苦地捂住头,悔恨和愧疚几乎要将他淹没,心里难过得快要喘不过气。   江琳呜咽地哭了出来,哽咽地说:“昨天是个意外,我明白,我不会要求你怎么样的。”   话音刚落,程璟然的脸彻底失了血色,嘴唇动了动,喉咙却像堵住一样,发不出一点声音。   他无法像个男人一样去担起这份责任,他也无法心安理得地去面对宋予乔那张纯真的脸,他陷入了日复一日的痛苦和纠结之中。然而,他不接受命运给他的命题,他不接受这样的事实。   即使所有人都告诉他,他跟江琳发生了关系,但身为当事人的他,仍旧抱着一丝怀疑。   他对那段情节没有任何印象,所以任何从旁人嘴里说出来,都只是听说而已,他并没有一点亲身经历的感觉。   他这一生到现在,还没有碰过任何女人。他放在心里的人,在他能给出承诺和保障之前,他都舍不得去碰,他怎么能接受碰了其他人这个事实。   不可能没有任何印象的!   他虽没有过女人,但那种感觉,他是明白的。   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,他又是第一次,他不可能没有任何感觉和印象。   怀着这样一丝疑惑,他渐渐冷静下来,开始追寻真相,追寻他最后一丝希望。   在此之前,他真的无法面对宋予乔,他不愿意欺骗她,却又害怕让她知道这样不堪的自己。   他不敢去联系宋予乔,不敢听她的声音,他害怕面对她的那一天,就是死刑宣判的那一天。他只能自私地,做着消极的抵抗。   时间渐渐过去,眼看着开学的日子都快近了,他仍是没有什么直接证据,能证明他没跟江琳发生过关系。   人证物证,什么都没有。   正一筹莫展的时候,人证来了,江琳查出来怀孕了。   这么直接的人证,仿佛是当面给了他一个耳光。如果没发生过关系,她怎么会怀孕?   而她竟然怀孕了!她怀了他的孩子!   程璟然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,丝毫没有初为人父的喜悦,只是一瞬间像是晴天霹雳,他的世界都仿佛陷入了绝望。   江琳是无辜的,孩子更是无辜的,他就是再不想要,也无法真的开口让她打掉。   这个孩子的到来,仿佛将他推入了地狱,他已经进退两难。 ☆、两份鉴定   那是他人生里最混乱的一个假期,他留在空荡荡的学校,谁也不想见到。活着的每一秒都变成了煎熬,他睡不着,就一直画画,可是脑子里一片空白,他发现他连画笔都拿不稳,什么也画不出来。   知道江琳怀孕的时候,是高速过来告诉他的。   当时的高速是气愤,气愤中又带着一些底气不足,他直接踹开他房间的大门,质问他究竟要逃避到什么时候。   那个时候的程璟然才知道,这个世界真的没有最绝望,只有更绝望。   “你都知道了?”他哑着声音,只问出了这一句话。   高速愣了一下,凝着脸点点头:“阿琳她不知道该怎么办,只能来跟我说。”   “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混账?”   高速没说话,只是有些不忍地移开视线。   屋里的窗帘全都拉得紧紧的,昏暗中甚至散发着陈旧的霉味,地上全都是废稿,高速甚至不敢仔细去看程璟然的表情。   “你打算怎么办?”他的声音有些轻微的颤抖。   程璟然低着头,坚毅的轮廓隐藏在黑暗里,显得尤其冷漠。   “等。”他异常冷静地吐出一个字。   当没有任何其他办法的时候,他能做的,只有等。   等这个孩子出生,看看究竟是不是他的。   纵使到了现在,他仍然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,既然老天送来了人证,那且看看是生是死。   他的心痛到极致也冷到了极致,仿佛已经没有什么能将他摧垮,只有一个坚定的信念,他没有碰过江琳。   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,他也要去验证。在这之前,他无法对任何人说出他的疑惑,这种直觉上的事情,除了当事人又有谁能体会?   就算是十几年的朋友高速,可能也只觉得他是在逃避责任。   但如果这是真的,那就是江琳撒了谎,他觉得是时候再找江琳聊聊了。   再次见面,江琳气色仍算不上好,反观程璟然,已经一改之前的颓废,变得更加冷漠不易亲近。   他扫了眼前的女人一眼,无法想象她的身体里已经孕育了另一个生命,一个可能跟他血脉相连的生命。   想到这里,他目光微沉,眉心再次浮现出一丝痛色。   江琳在他面前总是很小心翼翼,见到他目光的转变,她脸色更白了。   “如果给你造成了困扰,我很抱歉,我不会纠缠你的,这个孩子真的是个意外,如果你不喜欢,我可以……可以……打掉……”   她艰难地说完最后几个字,眼里的泪瞬间涌出来了。   程璟然闭上眼,揉了揉额角,淡淡地说:“我没有要你打掉。”   江琳猛地抬头看去,眼里闪过一丝惊喜。   “我记得,那天晚上我好像并没有喝很多酒,为什么会醉的那么厉害?”他话锋一转,忽然问出声,眼神带着沉沉的压迫。   江琳眼里的惊喜,顷刻间烟消云散,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慌乱。她咽了口口水,手指蜷在一起,脸上的神色倒是镇定,带着一丝茫然:“我不知道,那天他们点了伏特加,我就没喝了,是不是太烈了?”   程璟然没说话,目光深邃地看着她,看的江琳更加不知所措后,才缓缓点头,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。   心里的怀疑更甚,在他以为事情或许真的有一线生机的时候,宋美兰的出现,再次将他打击得溃不成军。   初次见面,是宋美兰定的地方,一家格调很高的咖啡馆。   程璟然赶到的时候,宋美兰已经坐在了窗边,他看清她容貌的那一刻,那种震惊丝毫不亚于之前发生的一切。   她带着蔑视而高傲的笑容,将他的慌乱尽收眼底,这场游戏,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她是赢家。   如果不是这段时间宋予乔的魂不守舍,宋美兰也不会去关心她到底交了哪个男朋友,也就不会发现她的男朋友竟然叫程璟然,她一辈子都不会忘的那个男人的儿子!   她怎么可能会让程家的人如愿以偿,她只不过问了一句:“你知道我为什么给她取名宋予乔吗?”   程璟然便已面色灰白,紧抿着唇说不出一句话。   宋美兰冷冷一笑,他果然是知道她的存在的,是程乔告诉他的吗?或者是他那个大小姐妈妈告诉他的?   “宋,是我的姓。乔,是他的名。宋予乔,是我给他的一份大礼,可惜他不领情,所以我女儿只有妈妈,你懂吗?”   程璟然紧捏着手里的咖啡杯,杯子里的液体因为他的颤抖,晃出一圈圈波纹。   “希望你能离开我女儿,她的出生她无法选择,但希望你能还给她一个光明的未来。”宋美兰保持着优雅的笑意,不给他任何缓冲的时间,径直将手里的密封袋递过去:“这是予乔的头发,你可以拿去鉴定。你不用怀疑它的真实性,因为我是没办法凭空变出一根跟你有血缘关系的头发的。”   然后她看着他的意志,一点点彻底被她摧毁,一双眼睛彻底失去光华,像一潭死水。   宋美兰终于满意地起身,唇角的笑意更甚,踩着高傲的步子,缓缓走出咖啡馆。   “这几天都跟着他,看他去哪家医院。”她拿起手里的电话,眼里露出一丝狠意。   你无法想象,同时有几座大山朝你砸过来的时候,你会有多么的茫然和无助。   程璟然在那家咖啡馆里,握着改变他命运的密封袋,只觉沉重到承受不起,眼里泛起滚烫的泪意。   他当然会送去鉴定,可是他忘了,螳螂捕蝉黄雀在后。   在鉴定结果出来之前,在江琳的孩子出来之前,在他还有资格跟宋予乔说话之前,他终于忍不住给她打了电话。   她明明是生气的,可是第一反应还是对他的担忧。   他强忍着胸腔里的酸楚,哄了她一会儿,她便又露出了甜甜的笑,连声音都像沾了蜜糖,轻快又甜美。   他无法想象几天之后的世界,会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,但就在这一刻,他想见她,想抱一抱她,看一看她鲜活的脸。   他们约好了第二天开学的早上见面,他想趁这个机会,把准备了很久的画送给她。   但老天开始处处跟他作对,他一早上出门的时候,看到了等在门口的江琳。   他暂时没精力处理他们之间的事,有些烦躁地让她先回去,有事改天再说。   可是江琳看到他手里的画框,仿佛知道了他要去见谁一样,忽然就情绪失控,跟他拉扯起来。   他怕出手伤到她,一直忍让着试图让她冷静,但她疯了一样去抢他手里的画,然后意外就发生了。   画框被她砸下去的同时,她自己也摔了下去,一切快得他都分不清楚是她自己不小心还是他错手推了她。   他送她去医院的时候情况十分凶险,江琳本身就有哮喘,外加流产大出血,差点下不来手术台。   他只觉得情绪糟糕到了极点,所有的人和事都在逼他,逼他往绝路上退。   即使是有些愧疚的,他仍没忘了一件事,他暗自吩咐了医生,保留了部分的胚胎组织,他还要做一份鉴定。   他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事要去鉴定,有那么多的结果会让他无法承受。看了眼手表,早已过了约定的时间,他眼前浮现出那张稚嫩的脸,会很难过的吧,就像此刻的他一样。   走廊上人来人往,空气里都是压抑而窒息的味道,程璟然孤身一人坐在冰冷的椅子上,痛苦地捂住脸,不明白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。   下午的时候,第一份鉴定结果出来了,在他还抱有一丝希望的时候,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将他的希望击得粉碎,将他的一颗心绞得鲜血淋漓。   他跟她终究是没有希望了,那第二份鉴定的结果如何,又有什么意义?   你要他如何去接受,自己和最爱的女孩是兄妹这件事?你要他如何去接受,原本两个毫不相干的人,突然变成了兄妹这件事?   那是他最爱的女孩啊,爱到心坎里宠着护着想要白头到老的女孩,老天却跟他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。   自此之后的人生,就像是从一个噩梦过渡到另一个噩梦,他如同行尸走肉般地活着,看似光鲜亮丽,内里却早已腐烂生疮。   你以为这就是最坏的结局吗?   不,对于当时的程璟然来说,现实远比想象的更加残酷。   在他失去爱情的时候,唯一的友情也离他而去。   第二份鉴定的结果,证明了他的清白,那个孩子跟他真的没有关系,他或许真的没碰过江琳。   但究竟是不是没碰过,只有另一个当事人知道。   发现江琳的异常,是在知道了孩子并非自己的之后,他痛恨她的欺骗和玩弄,但这份痛恨在失去爱情的悲痛面前,已经变得微不足道了。   他整个人浑浑噩噩的,爱恨都变得麻木起来。   但相比他的情绪失常,江琳则更显得异常。   她时而楚楚可怜一声不吭,时而崩溃大叫歇斯底里。他最初以为她只是丧子之痛,但半夜的时候,他发现她对着空气在讲话,她有幻觉,甚至有自杀的倾向。   他终于意识到她精神上的问题,犹豫之后联系了她的父母。   在她的父母到来之前,高速却突然地闯入,带着异常的愤怒和关心。他甚至口不择言地骂程璟然不仁不义,推江琳下楼杀了自己的孩子。   相比于他的激动,程璟然已经麻木到极端冷静,只是静静看着失控的他,做着最大胆的猜测。   高速是喜欢江琳的,其实他之前就有感觉,只是没兴趣去深究。   然而此刻,他敢肯定,高速爱着江琳。   那这段时间,他是以何种心态,看待他和江琳的事的?   前段时间他的失常他的闷闷不乐,是否也是跟江琳有关?   程璟然本来只是想趁着高速情绪失控,带他去喝酒发泄,顺便套出他是否爱江琳这件事,却没想到喝醉了的高速,说出了更震惊的真相。   那或许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,爱情友情他终于一无所有。 ☆、一场骗局   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。   是口口声声说爱他的女人,和他自以为最好的朋友的男人,一起为他设计的一场局。   参加绘画比赛的,不是程璟然,是江琳。   她是一个骄傲而自持的女人,一直想要用自己的方法,去变得更优秀更美好,足以匹配她心里的男子。   然而一个意外,摧垮了她的一切心智。   她留校参赛,在这边没有亲戚,所以一直独来独往。年轻貌美的女人,深夜无人的校园,所有的时机都恰到好处。   那几个早就盯上她的男人,一遍又一遍侵害她的时候,她才知道自己的弱小。二十几年来华丽而优雅的人生,就这样彻底被人撕裂,从此陷入万劫不复。   她第一个想法,其实是自杀,不让任何人知道这段过往,带着她最后的骄傲死去。   然而高速出现了,阻止了她。   他为了唤起她的求生意志,用程璟然去刺激她,并出谋划策,为她和程璟然布下天衣无缝的局。   高速知道再过几天就是宋予乔的生日,程璟然一定会回来。他心底每分每秒地纠结和煎熬着,可是看着江琳痛苦的样子,他终究是心软了,只能对不起另一个人。   其实是另两个人。在后来很长的时间里,他都无法抬头面对宋予乔。   但是那个时候的高速,眼里只看得到他默默喜欢的女人,为了她的幸福,他做什么都愿意。   那晚高速是喝了很多酒,但没有醉,他提前吃了解酒的药。   他刻意叫了一群爱玩的人来,困住程璟然,灌他酒,但显然程璟然比他想象的要克制得多,一直保持在三分醉的样子。   最后江琳还是在他不注意的时候,在他的酒里下了药。   那药程璟然也见到过,就是中午和高速相逢的那个楼梯口,他以为是高速生病了。   为了不让其他人察觉到异常,江琳只下了普通的安眠药,所以程璟然迅速地感到困乏,躺在沙发上没多久就睡着了,其他人也只当他喝醉了。   最后计划的实施,是在酒店房间。   并不是不能换成其他的药,或者真的发生些什么,只是在最后的关头,是江琳退缩了。强.暴的阴影让她短时间内连接触男人都觉得作呕,根本无法正常地发生性行为。   她以为只要这次计划能够成功,那以后等她恢复了,跟程璟然还有很多次机会,他们还会有更美好的回忆。可是她没想到,或许这唯一的一次机会,就是她亲手放弃的。   她身上的痕迹,根本都不用伪装,全是那些禽兽留下的证据。她无颜去报警,只能用这些证据,去陷害另一个人。   孩子的到来连她都觉得意外,且不说这是那些禽兽的孽种,万一孩子出世,那穿帮的可能性太大了,她决不能冒险。   所以,她选择了对她最有利的方式,让程璟然亲手结束掉这个孩子,她要用他的愧疚深深地束缚住他。   这是一场豪赌,她不明白自己哪来的胆量,也不明白自己何时变得这么恶毒,但从某一天开始,江琳确实不是曾经的江琳了。   她体内住着一个恶魔,时不时地跑出来叫嚣,他们怀疑她精神出了问题,还给她请过心理医生。但她不承认。   她没有病,她只是更清楚地认识了这个世界。   她瞒着高速,做了很多连他都不知道的事,这些事将永远成为秘密。   她以为她掌控着一切,却不知早就被程璟然看穿。   他没有拆穿她,冷眼看着她演戏,看着他最好的兄弟在他眼前配合她演戏,他觉得自己人生,失败得像是一片废墟。   痛到极致,连愤怒的情绪都感受不到了,只有满心的麻木。   就像突然之间什么都不在乎了,看不到未来和希望,行尸走肉地生活在这世间,反正也不会更差了。   江琳的父母赶过来的时候,他已经不去医院了,他不知道能去哪,或者该去哪。   他无数次地拿起手机,想打电话,想跨过半个校区去找她,却又只能拼命地忍住,强迫自己放下。   那时宋予乔还没转学,但他已经用江琳做借口骗了她。   他已经没有任何资格再跟她说一句话了,就连最后那幅没送出去的画,都被摔成粉碎,他和她之间没有一点牵连了。   江琳又自杀了,她良好的家教让她的父母无法接受她未婚怀孕,并且流产后连孩子的父亲都没有出现这件事,她父亲见她的第一眼就是一巴掌,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。   她再次精神崩溃,割腕自杀了。   还好在医院,当时就抢救回来了,只是高速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事发生,跑过来求程璟然,求他去关心一下那个可怜的女人,只差一点就要跪下了,却听到程璟然清冷的一个字:“好。”   她真的很可怜啊,程璟然看到她在病床上的样子,就仿佛看到了自己平静的身体里,那个千疮百孔可怜又可悲的灵魂。   他对江琳的父母承认了那个孩子是他的,她父亲当场就打了他,那一拳拳可真狠啊。   可程璟然不但不还手,还暗暗笑了起来,打得真好,打得真痛快,他确实混账,他怎么可以说那样的话!他怎么可以对宋予乔说出那样的话!   他每天都在后悔,每天都要耗费所有的自制力,去控制自己不去找她。   他真怕自己哪一天忍不住了,带着她犯下大错,把她也拖进这黑暗无边的地狱。   所以他只能在江琳利用他的同时,也反过来利用江琳。   很快,宋予乔就转学了。   她离开了这座城市,彻彻底底地走了。   程璟然浑浑噩噩地混到学期结束,再没有给过高速好脸色。他把所有人都推出自己的世界之外,到最后,只留他自己孤零零一人。   宋予乔没有回来过,他也走了,飞去了更加遥远的法国。   除了江琳,他再没有跟任何曾经的同学联系。   或许不爱,就真的不在乎跟谁在一起。在他眼里,跟江琳或是跟任何其他人,都没有什么区别。唯一的区别,就是他能在江琳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,多么可怜又孤单的灵魂。   像是在自我催眠一样,他默认了江琳和他的关系,他害怕一个放松,他就要反悔,不顾一切地追过去,将好不容易维持的局面毁于一旦。   然而唯一过不去的那一道坎,就是真的去碰江琳。   并非是嫌弃她的身体,他甚至有过想要真的跟她好好过下去的念头,但就是无法勉强自己。   那时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毫无希望,几年或者几十年之后,他可能还是这样孤单地行走在世间。他控制不住地去打探宋予乔的消息,她的每一件事他都想知道,他觉得再这样下去他会发疯。不如就此断了念想,选择妥协,更像是自暴自弃。   他努力过,可是做不到。所以他放弃了,在还不知道宋予乔跟自己其实没有关系的时候,他就斩钉截铁地放弃了。   他放弃江琳,并不是想要转身拥抱另一个人,而是真的只是因为江琳是江琳,而放弃她。   他不能再勉强自己了,这样对江琳也不公平,他不能永远这样耽误她。   等结束了这段关系,他才发现老天真的在跟他开玩笑。   要怪也只能怪自己,年少无知,自认聪明却愚蠢到任人摆弄。是他自作自受,所以生生错过了四年,怨不得任何人。   只是现在再想回头,在伤她那么深之后,再转身说爱她,连他自己都不信,更何况是她。   所以,就让一切过去吧。他为她保留最后一丝美好,决口不提她的母亲。他也找过自己的父亲,上一辈的事就在上一辈停止,现在只是他和她的事。   他希望在更长久的未来,能相安无事,做到两全。   他要给她更美好的未来。 ☆、第二天   早晨,杨芸亲自上来叫宋予乔下楼吃早饭,敲了会儿门,发现没有人应。   担心里面出了什么事,她拧了拧门把,门没锁,一下就打开了。可是入眼的是空荡荡的房间,一点人气都没有。   “予乔?”杨芸急忙走进去,四处张望喊了一声,仍是没人。   她刚退出来,想找人询问,就看到程璟然从隔壁房间开门出来。   “予乔去哪了?怎么没看到?”她有些心急。   程璟然做了个嘘的手势,然后压低声音说:“还在睡,你们先吃吧。”   杨芸瞬间失声,讶异地睁大了眼,指了指他的房间:“你们……”   程璟然微微皱眉,比对她的激动,他倒是极其冷静:“你想多了,昨天出了点意外,她的被单弄脏了,所以才睡在我的房间。”   杨芸心里的那点激动又平复下去,变得有些堵:“那你呢?你们之前……”   “没有。”程璟然打断她,将门轻轻带好,然后往楼下走。“我只是上来看看她,昨晚睡在二楼客房里。”   杨芸看着他下楼的背影,轻轻叹了口气,带着些心疼。   吃完早饭,宋予乔仍没有醒,程家二老倒是没有责怪的意思,就是有些担心她不吃早餐对身体不好。   于是杨芸又开始和厨房阿姨琢磨着熬点什么汤,好让她醒来的时候开开胃。   阿姨边切菜,边调侃道:“少爷第一次带人回来,太太也这么上心,恐怕不久家里就要办喜事了吧。”   “要真是就好了。”杨芸擦了擦手上的水,心事重重地笑了下。   “我看挺靠谱的,比上一个靠谱。”   “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!”杨芸嗔怪一声,有些紧张地看了看门口,转头又嘱咐道:“以后别在家里提这个事。”顿了顿,又补充道:“她们两个不一样。”   阿姨自知多事了,讪讪地点头:“知道知道。”   江琳确实没来过家里,但在她们眼里,那是程璟然第一次谈恋爱,自然记忆深刻。   之前没带回来,她们以为只是没到时间而已,却没想到等到程璟然带人回来了,会变成另一个人。   杨芸从厨房出来的时候,程乔在沙发上喝咖啡看报纸,程璟然站在窗边打电话。她走过去,依稀听见说医院、体检什么的。   “身体不舒服吗?”她关心地问了一句。   程璟然回头见是她,跟电话里说了两句便挂了,“没有,给予乔做个体检。”   “生病了?”   “不是,就做个普通体检。”   杨芸点点头,想到宋予乔还没醒,仍然有点不放心。程璟然揽了揽她的肩,示意她不必担心,然后又往楼上去了。   床上的人睡得正熟,窗帘拉得紧紧的,微弱的光线正好给了她最舒适的睡眠环境。   程璟然走到床边坐下,伸手理了理她额前的发丝,手指眷恋地停在她的脸颊上,眼底的情意清浅而温和。   宋予乔没有任何感觉,面容恬淡,呼吸均匀。   昨天晚上,故事讲得太久了,尽管他有所保留,但理清那些往事,还是费去太多的心力。到最后,两人坐在漆黑的夜里,都要分不清自己身处的是回忆还是现实,回应彼此的只有冗长的沉默。   她想知道,他便把这些告诉她。   但他从没想过,用这些去挽回什么。   过去的已经发生了,伤害已经造成了,说再多也只是狡辩。   他甚至会害怕,她会因为这些往事,而更加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。   眼底的颜色渐深,他就这样专注地看着她,不知看了多久,才微微弯下身子,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一下,然后起身离开。   房门再次掩上,屋里的光线还是昏黄的,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,宋予乔却在这样的寂静里,慢慢睁开了眼。   昨晚的一切历历在目,就连梦里都梦到了当年分别的场景,她其实睡得并不安稳,只是抗拒着醒过来而已。   她确实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,也不知道该怎么再在他家里住下去。   程璟然还有事瞒着她,她能感觉得出来。他说的一切都合情合理,不像是假的,但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。   那些理由,似乎不足以构成这一切。   只可惜当年的事太戏剧性了,她到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,那是对所有人来说,都混乱残忍到极致的一个夏天。她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被遗漏了,一时之间却又无法理清。   坐起来,被子里还残留着淡淡的香味,是她身上沐浴露的味道,也有他身上经久不散的薄荷香。   她浅浅地呼吸了一口,觉得头有些晕。抚了抚额头,上面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一抹温热。   宋予乔揉了把脸,强迫自己不去想了,掀开被子下床,把床单铺平,把被子好好叠起来,然后像从没来过一般,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漱去了。   下楼的时候已经十点半了,宋予乔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,杨芸见她下楼,连忙笑着走过去,问她睡得好不好习不习惯。   宋予乔更加无地自容了,心想都睡到十点了,哪还能不好。   杨芸把她按到沙发上,拍拍她的肩头:“阿姨给你炖了汤,先喝点暖暖胃,再看想吃什么,我让厨房去做。”   说着便去厨房端汤了,宋予乔只觉得鼻子又开始发热了,她摸了摸鼻头,想到要是开口拒绝就太不识相了。   杨芸见她长得瘦,便一直念叨要给她补补,什么红枣乌鸡枸杞洋参之类的,宋予乔听着都觉得害怕。   她其实吃的不少,就是骨架子小,而且不喜欢吃大鱼大肉太滋补的东西,所以一直胖不起来。在外面吃了那么多年的苦,婴儿肥的脸更是瘦的尖巴巴,看起来有些可怜。   她端着白色的小瓷碗,刚起来也没什么胃口,但还是慢慢喝了一口,然后就看到杨芸笑得一脸幸福,目光慈爱又满足,还有些期待地问她:“好不好喝?”   她忽然就愣了住,一股热流涌入心底,就像刚喝进胃里鸡汤一样,暖暖的让人全身都松懈下来。   她忽然有些羡慕程璟然。   他的家人真的很爱他,她感觉得出来。   “很好喝!”宋予乔又喝了一口,对着她笑弯了眼,眼里有浅浅的水光浮动。“谢谢阿姨。”   “没事,喜欢就好,阿姨以后经常做给你喝。”   宋予乔抿了抿唇,低头默不作声地继续喝汤。   杨芸有些感叹地说了句:“我以前就想,要是还有个女儿就好了,至少在家里还有个人可以说话。璟然他是男孩子,本来就不容易亲近,偏偏他性格又很独立,什么事都不跟我们说。我就在想啊,要是有个女儿就好了,我就像大多数母亲一样,给她买漂亮的衣服,给她准备精美的点心,半夜拉着她说悄悄话。考试没考好,被人欺负了,有暗恋的男孩了,都可以告诉我,我跟她做最亲密的好闺蜜,而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母亲。”   说完,自顾自地叹了口气,目光柔和地看向宋予乔:“所以,你母亲该很幸福吧,有这么漂亮懂事的女儿,该多令人羡慕啊。”   宋予乔手指一僵,瓷勺落到碗里,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。   她的表情有些恍惚,直到杨芸又唤了她一声,她才回神,垂眸无所谓地笑笑:“哪有,阿姨您是没女儿才觉得养女儿好,等真的有了女儿……”   她没说下去,忽然觉得有些讽刺。   宋美兰这辈子最后悔的事,大概就是生了她这么个没用的女儿。她宋予乔在自己亲生母亲眼里就是根草,她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,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,有朝一日会有另一位母亲,用这样珍贵的口吻评价着她。   宋予乔眼眶有些热,低头掩饰般地又喝了口汤。   小小一碗汤,眼看就要见底了,杨芸站起来:“我再去给你盛点,你肯定饿了,我看看饭煮好没。”   宋予乔刚想说不用,程璟然便从外面走进来了,长长的影子在地面上投射过来,她只是余光一瞥便认出来了。   听见杨芸的话,他率先扫了眼宋予乔手里的空碗,然后视线落到她有些抗拒的脸上。   微微皱起了眉,他走过去,阻止道:“妈,喝一碗就够了,予乔她有点上火,以后别再煲汤了。”   杨芸啊了一声,回头看向宋予乔:“真的吗?……你也不早说!”她瞪了程璟然一眼,后者倒是有些无辜,走过去自然地接过宋予乔手里的碗,放到桌上:“妈你别忙了,我带她出去吃饭,顺便去体检,晚饭不回来了。”   说完便拉起宋予乔的手腕,她还没反应过来,就被他带着往外走了。   “诶你们好不容易回来一趟,又出去!外面的饭有家里的好吃吗?程璟然!我跟你说话呢!”杨芸跟在后面,嚷嚷了两句,程璟然却置若罔闻,径直往外走了。   宋予乔回头看了眼,不放心地扯了扯他:“就这样就走吗?阿姨好像生气了!”   “我妈不会生气的。”   宋予乔看着他云淡风轻的脸,忽然心头有些异样,抽出自己的手,不自然地说:“真的要去体检吗?我已经没事了。”   程璟然步子顿了一下,收了收拳,便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外走:“都已经约好了。”   宋予乔微微落后一步,看着他挺直的背影,没再多说,只是默默地跟着。 ☆、不会勉强   这次不是司机开车送他们,而是程璟然自己开车载她出去,宋予乔自然就坐在了副驾驶位置上。   两人一路无话,现在正是四月初,天气正好,宋予乔把车窗打开了一半,吹着凉风偏头漫无目的地盯着窗外看。   并不是刻意不理他,只是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。   时隔多年,那些事情经他讲出来,虽然让人震惊,但更多的是茫然。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,爱恨情仇已经没有那么强烈,只有微微一抹释然。   至少,他们的曾经,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不堪。   但是走到今天这一步,再该怎么走下去呢?   他们之间已经隔了太多太远,不是说清楚了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,毕竟谁也不是当年的那个自己了。   程璟然专注地开着车,甚至连余光都没看过去,怕给她徒增压力。  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,车里没有开任何音乐,空气像是静止的死水一般围绕着他们。   越沉默,越诡异。越诡异,越沉默。   还好,明天就是高速的婚礼,等明天一过,一切就结束了。宋予乔挽了挽耳边被吹乱的发丝,心里这样想着。   十字路口,红灯转绿灯,程璟然的车畅通无阻地行驶着。   宋予乔望着右边的窗外,忽然看见一辆车未有丝毫的减速,直直穿过红灯,横向行驶过来。   “小心右边!”她心口一紧,刚转头提醒程璟然,他便已经迅速左打方向盘,同时踩了刹车。   宋予乔整个人失去平衡,撞到门上,还没平复,便感到一阵剧烈的震动。嘭的一声,两辆车擦身而过,还是撞了一下。   好险!宋予乔扶着门框,刚松一口气,便看到旁边的程璟然猛地扑过来,随即是更剧烈的响声,后面的车刹车不及时,直接追尾撞上,将他们的车撞在路边绿化带上。   接连两撞,宋予乔只觉五脏六腑都绞在,连带着一股吐意来袭。她闭着眼,强忍着身体的不适,急促地呼吸了两下。   “予乔?”程璟然微微松开些,唇色抿得惨白,声调紊乱又着急:“有没有受伤?哪里不舒服?睁开眼看看我!”   宋予乔仍然闭着眼,靠在他的胸口上,听着他急速的心跳声,意识陷入了一丝混沌。   忽然想起那个冬日的雪夜。   那时他对她冷言冷语,就连送她回家这种关心的举动,都做得没有一丝温情。   她恨他恼他,在车上就跟他闹,结果出了车祸,她没什么事,他却被撞破了头。   那时他们的世界陷入了短暂的黑暗,他不准她动不让她开灯,就像现在这样,她不想睁开眼,不想看见光明。   因为只有黑暗,可以完美地掩饰一切。   那时的拥抱是多么的奢侈,只不过几分钟的时间,待世界重回光明,彼此又裹上厚厚的伪装,装作素不相识。   很多事情,他毫不犹豫护住她的举动,他给她换走的两杯酒,他第一时间跳进泳池救她,他在巴黎的巷子里让她先走……很多以前想不通的事情,现在似乎找到了头绪。   原来,是这样的心情。   宋予乔闭着眼,肩膀轻微地战栗着,眼泪从紧闭的眼角一点点渗出,越来越多。   程璟然感觉到胸口一片温热,表情更加着急了,带着些罕见的手足无措。   “你别哭……是不是很痛?哪里受伤了你告诉我,我带你去医院……我们现在就去医院!”   他刚解开她的安全带,她便按住了他的手,摇摇头:“我没事。”   声音哽咽得厉害,程璟然听得心里一抽,反手握住她:“对不起,都怪我……”   宋予乔仍是摇头:“不关你的事。”   她抽出自己的手,抹了把眼泪,脸色还是极其苍白:“我真的没事。”   程璟然看着这样的她,心里酸涩难耐,忍了忍,还是没忍住,伸手把她抱入怀里。   宋予乔身体一僵,再次听到了他强有力的心跳声。   两人谁也没再说话,时间仿佛静止在了此刻,直到车窗被人敲响,外面的人在询问里面的情况。   宋予乔猛地清醒过来,推开了程璟然,打开车门下去。程璟然愣了愣,随即也从另一边下去,面色黯然。   两个肇事司机和交警都过来了,交警询问他们的伤情以及处理方式,程璟然走到宋予乔身边,目光不经意地扫了她一下,然后看向最先闯红灯的那位司机,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。   “我不接受私了和赔偿,事实怎样摄像头记录得很清楚,我不介意去警局配合调查。”   那司机一下子面如土色,手抖开始抖起来:“我不是故意闯红灯的,我有急事,真有急事。”   交警看也没有人员伤亡,便试图调和:“闯红灯是你的错,有急事也不能这样啊!幸好人家没事……”   “谁说没事?”程璟然冷冷将目光移到交警身上:“医院下了诊断吗?你从哪里看出来没事?”   交警噎了一下,脸色也尴尬起来。   宋予乔抬头看了他一眼,有些诧异他的态度,缓缓开口说:“算了吧。”只是想到他刚才挡在自己身前,心里又颤了颤:“你没受伤吧?”忍不住脱口而出。   程璟然脸色这才缓和了些,摇摇头:“我先带你去医院体检。”   最终还是协商私了,当然这要在医院检查宋予乔没受伤的前提下。   到医院后,程璟然打了个电话,让人把车开去修了,然后很快又有人开了新车过来。宋予乔刚处理完手臂上的蹭伤,就看到有人走过来,递给程璟然一串新的钥匙。   她很早就知道他很优秀,家世很好,却没想到他家里这么有钱。   宋予乔低着头,捂着手臂走出来,又去下一个检查项目。   全身的检查做下来,几乎花了整个下午,宋予乔又累又饿,好在身体指标都是正常的。   两人在外面吃完饭才回去,一路上车开的很慢,宋予乔以为他担心又发生车祸,才这么小心翼翼,却不想他只是舍不得,舍不得时间这样轻易地过去。   明天就是高速的婚礼了,他又何尝不知道。   回去的时候,杨芸叫了隔壁楼的大嫂过来聊天,听到开门的声音,她拉着大嫂的手说:“璟然和予乔回来了!正好介绍你们认识一下!”   程璟然先走进来的,宋予乔跟在后面,刚进门就听到杨芸温婉的声音:“璟然,快过来,你大伯母来了。”   宋予乔脚步一顿,微微有些尴尬,不知该不该过去打招呼。   “予乔,别愣着,快过来。”杨芸似乎迫不及待了,主动往她这边走来,不容分说地就拉着她往沙发边上走。“这是他大伯母,过来认识一下,别紧张,都是一家人。”   宋予乔看了眼沙发上那个穿着旗袍,大气而庄重的女人,有些拘谨地点点头:“伯母您好,我叫宋予乔。”   “来来来,坐下来聊天。”杨芸亲切地挽着她,唤了佣人去冲一杯热牛奶,转念一下,不对,“予乔有些上火,不能喝牛奶!秋姨,换一杯西柚汁,清热去火喝了好。”   宋予乔没想到她还记得自己上火的事,顿时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了。她木然地被杨芸拉住坐下,低垂着眼,不知道怎么接话的样子。   程璟然在旁边看了会儿,出声说:“妈,你跟大伯母先聊,我带予乔上去了。今天路上出了点事,又忙了一天,让她早点休息。”   听他这么一说,杨芸愣了一下,看宋予乔确实有些没精神的样子,便点点头:“行,也不急在这一时,那你们先上去休息吧,还是你考虑的周到。”   大伯母也跟着点点头,笑容端庄又和蔼:“别累着孩子了。”   宋予乔借着台阶下来,也不再推脱,说了声抱歉便跟着程璟然上去了。   她始终走在他的后面,能清晰地看见他的背影,能看到他的手臂也蹭破了,白衬衫上沾染着干掉的血迹,或者还有看不见的地方,也受了或轻或重的伤。   但他什么也不说,仿佛一点也不在意。   宋予乔低下头,不知道为什么,整整一天心里都很难受,越想越压抑。她缺少一个突破口,一个让情绪发泄出来的突破口。   “予乔。”   在她快要进房的时候,程璟然终于忍不住开口叫住她。   宋予乔握着门把,没有开门,也没有回头。   “什么事?”   身后一片沉默,在她以为刚才的声音只是幻觉的时候,他的气息从背后靠过来,越来越近,她的身体都不自觉地紧绷起来。   “不要有负担。”他停在她身后咫尺的地方,不再靠近,“我不会勉强你,我家里人的想法你也不用在意,做你自己就好,开心一点。” ☆、婚礼   他说要开心一点。   可是她一点也不开心。   宋予乔手更加收紧,坚硬的金属质感,硌在手心,她顿了顿,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进去。   阖上门,将他的身影彻底阻挡在门外,她不敢仔细去看他的表情,她怕自己会更难过。   现在的她有一点茫然,又有一点害怕,她怕踏出一步,就再也不能回头。   洗完澡,宋予乔坐在床边玩手机,高速恰好发短信过来,提醒她明天的时间。   宋予乔看着屏幕上“高速”两个字,眼前浮现的却尽是从前他和江琳的点点滴滴。他爱江琳,她应该早看出来的,却根本没有在意。   而从前被忽略的细节一旦被串起来后,她再也无法用平常心去面对这一个旧友,宋予乔犹豫了一下,关掉了手机没有回复。   刚放下手机,门便被敲响了,杨芸的声音在外面传来。   “予乔,方便吗?”   宋予乔过去把门打开,看见她手里端着一个大盒子,她退开一步,让她进来,眼神却疑惑地盯着那盒子看。   杨芸将手里的盒子放到床尾,打开盖子示意她过来看。   “听璟然说你们明天要去参加婚礼,阿姨给你准备了一套礼服,你先试试看合不合身。”   宋予乔惊讶地站在旁边,真的没想到她连礼服都帮她准备了。   杨芸将盒子里的衣服拿出来,是一件比较保守的圆领收腰连衣裙,配着一件白色的女士西装外套,看起来非常时尚。   宋予乔接过裙子,有些不知所措:“衣柜里已经有很多衣服了,不需要再破费了。”   “不破费,这裙子我先前在杂志上看到,就很喜欢,可是我自己穿不了。”她拿着手里的裙子在宋予乔身上比划了一下,满意地点点头:“这裙子是粉色的,颜色喜庆又不至于抢风头,穿着去参加婚礼正好。而且你皮肤白,穿着真好看。”   宋予乔见她是真开心的样子,也不去扫她的兴了,只点点头,说自己也很喜欢。   杨芸便又拿起盒子里的一个小首饰盒,放到宋予乔手里:“这个你拿着,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,玩得开心一点。”   宋予乔打开一看,是一套钻石首饰。   “阿姨,这个我不能收。”宋予乔为难地递还回去:“太贵重了,我怕弄坏了。”   “予乔,这是阿姨的一份心意。”杨芸忽然正了脸色,看着她的眼神慈爱中又有着说不清的情绪:“也不知道下次再见,是什么时候了。这个真的不贵重,只是一个数字而已,比这个更贵重的,我知道你也不愿意要。所以,这份礼物你就收下吧。”   她伸手覆在宋予乔的手上,将那首饰盒牢牢包在她的手心。   宋予乔看着她微红的眼睛,心底又传来一阵酸涩的钝痛,她点点头,杨芸便露出一丝满足的笑意,眼睛更红了,眼角的细纹也染上岁月的痕迹。   第二天,宋予乔穿着新的礼服,对着镜子戴上项链和耳环,莫名想到杨芸的话——   比这个更贵重的,我知道你也不愿意要。   比起不愿意,她更多的是不敢吧。   宋予乔穿戴好,对着镜子细细地化妆描眉,然后涂上橘红色的唇釉,直到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艳丽非常,她才拿上手拿包开门出去,程璟然正站在楼梯口的白色栏杆旁等她。   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英伦格子西装,里面是白衬衫和西装同款的马甲,看起来正式中又透着一丝朝气,不像之前工作的时候那样沉稳。倚在白色栏杆旁边的样子,倒真像王室里的贵公子。   宋予乔忍不住多看了一眼,才迈着步子走过去。   她刚走近,还未出声,他便听到了脚步声,顺势转头看过去,也是愣了一下。   这样正式的打扮,他只在去年别墅酒会上见过,但那时他和她还隔着千山万水,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是那样奢侈。   那时的回忆说不上愉快,程璟然眨了眨眼,从恍惚的思绪里抽身,目光再次专注地落到身前的女人身上。   她穿着粉红色的小洋裙,上好的布料和剪裁让衣服没有一丝庸俗之感,就连身为设计师的他都不得不赞叹,这件衣服上身效果极好。而且她在外面披了一件女士西装,并未套进袖筒,而是以时尚而大胆的方式,披在肩头,为她增添了一分英气。   妆容也格外精致,衬得整个人的气场都强大起来,跟记忆中的样子大不相同。   “走吧。”她轻轻唤了一声,程璟然才回过神来,点点头,带着她下楼。   司机将他们送到酒店门口,程璟然开门下车,步伐平稳地走到宋予乔身旁,曲了曲手臂。   宋予乔愣了一下,抬头看向他,他正若无其事地看着前方,仿佛一切再自然不过,只是微抿的唇角泄露了他的紧张。   宋予乔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好笑,弯了弯唇角,伸手搭了上去。然后便看到他轻吐了一口气,坚毅的五官瞬间柔和下来,在阳光下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。   宋予乔挽着他进去,婚宴的地点在酒店二楼,红毯直接从一楼门口沿着楼梯铺到二楼大厅,两人踩着大红的地毯,缓缓拾级而上。   高速站在门口迎宾,新娘不在,大概在化妆间在准备。   看到他们过来,高速很是意外和激动,隔着几步的距离,他直接主动上前迎接。昨天他给两个人都发了短信,但两人都没有回他,毕竟他理亏在先,也不好过多打扰,只能自己忐忑地等到现在。   看到他们真的来了,他才松口气。   并不是一定要他们过来,这么多年没有联系,其实过不过来真的没有太大的影响。他们早就有不同的人生,不同的交际圈子,这样执着地让他们过来,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安心。   人都是自私的,或许是要结婚了,真的决定定下来了,他才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荒唐事。他想跟过去彻底做个告别,也算是对他们的一点弥补。   但见眼前两人光鲜亮丽,那么般配走在一起的样子,他又不确定是否还需要他去多说些什么。   当年的事,程璟然都知道了吗?他跟宋予乔已经和好了吗?   虽然两人没有明说,但后来程璟然对他疏离的样子,已经让他意识到了什么。   简单地打了招呼,程璟然带着宋予乔进去,对高速还是那样不冷不热的样子。   高速苦笑一声,自知已经无法挽回什么,程璟然是什么性格,他再清楚不过。   程璟然和宋予乔坐的,是特地为大学同学设的一桌,里面几乎都是美术学院的同学,外加几个家属。   虽未联系,但彼此还是认识的,特别是像程璟然这种天赋异禀的同学,他们自然是印象深刻。   此时见到他过来,短暂的冷场后,一下子就炸开了。当初不太熟不敢跟他说话,但现在都是二十六七的人了,在同学的婚宴上相逢,自然更是亲切热情,上来就倒酒先喝了起来。   宋予乔在程璟然旁边坐下,那些人她也有些印象,但大家好像不记得她的样子,她也不便开口说话。   旁边坐着的是他们班的班长,为人本就开朗话多,见程璟然过来,更是打开了话匣子。给周围人倒了一圈酒后,看了宋予乔一眼,皱眉想了想,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,礼貌地给她满上一杯酒。   “这位小姐是?”   程璟然转头瞥了他一眼,视线最终落到透明的高脚杯上,语气平淡地说:“她叫宋予乔。”   班长的手一抖,酒就溅出来两滴。   “她不能喝酒,我代她喝。”他面色无波地拿过她的酒杯,却并未急着喝,而是抬头扫视了周围一圈,大家神色各异,却都掩不住惊讶。   “有问题?”   “没……没……”诡异的寂静之后,大家又嘻嘻哈哈地说笑,仿佛已经遗忘了刚才的小插曲。   只有班长不死心地看着宋予乔问道:“你真的是宋予乔?C大08级化工系的那个宋予乔?”   天哪!打死他们都不敢相信,程璟然跟宋予乔又走到了一起,还同时出现在他们面前!   当初程璟然和宋予乔的事,可是在美术系闹得轰轰烈烈,程璟然甚至还为了宋予乔当面驳斥过教授。他们都以为那个清冷的天之骄子终于要在情场上栽下去的时候,两人却分手了!   转而传来的是他跟同班的江琳谈恋爱的消息,虽然江琳看起来似乎跟他更配,但毕竟先入为主,而且程璟然对宋予乔的维护他们也都看在眼里,所以当时对所有人的冲击都是极大的。   后来听说宋予乔转学了,他们不免又对她多了一丝同情,而后就再也没听过她的消息了,对她的印象也仅仅是一个模糊的影子,毕竟她也不是什么美若天仙的人物。   如今再出现,程璟然带着她进来,谁也没有把她往那个人身上去联想。而且她的样子也变了很多,化着妆看起来成熟不少,气质也截然不同。此时听到他的问题,她也只是落落大方地点头微笑:“是啊,没想到你还记得我。”   班长反而被说得噎住,讪笑道:“记得记得,怎么不记得,璟然有幅画画的不就是你,还拿了省里的大奖。”   宋予乔的唇角僵硬了一下,不经意地朝程璟然看了眼,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,黑眸沉沉像是一片深海。她收回视线,对班长笑道:“是吗?我不记得了。”   班长又干笑了声,见气氛不是很好,便岔开话题,再不谈论以前的事,只是心里痒痒的还是有很多疑惑。其他人也差不多,时不时地投过来一些探求的目光,宋予乔不是不知道,但只能视而不见地坐着,静等着婚礼开始。   然而婚礼还没开始,这边小小一桌,再次爆发出一段高.潮。   江琳来了。   她穿着水蓝色的长裙,娉婷地踱步而来,坐在了程璟然身边,最后一个空位子上。   精致而夺目的三人,真真正正地成为了焦点,两人的裙子一红一蓝,一短一长,头发一直一卷,无法不让人放在一起比较。   这是什么情况?有人来回扫视着三人,丝毫看不清现在的局势。   也有人在心底窃喜着,有好戏看了!   江琳撩了撩头发,端起桌上的红酒轻抿了一口,美人一套动作做下来,自然别有一番韵味。   她看着大家展颜一笑:“好久不见了。”   立刻有女生接话:“阿琳,真没想到能在这见到你!当初你好像是留在C市了吧,现在在做什么啊?这几年过得怎么样?”   说着,眼神便不自觉挪到程璟然身上,江琳也直直地朝程璟然看过去,然而他淡定地坐在位子上,目不斜视,并未因为她的到来有任何反应。   江琳淡笑了一下,才看向刚才的女生,回答说:“是留在C市了,在EG工作。”   “EG?”立刻有人回应,“这不是程同学在的公司吗?是同一个公司,我没记错吧?”   “对,是在同一个公司。”江琳大方承认。   旁边坐着的程璟然和宋予乔,都不同程度地沉默着,像是处于不同空间的独立个体,显得格格不入。   大家继续热闹地聊着,甚至有人开始大胆地试探起江琳和程璟然,开起暧昧的玩笑。   程璟然这才动了动,抬起眼皮看了说话的人一眼,在所有人以为他要出来解释的时候,他忽然转头看向宋予乔,声音不急不缓地问:“饿了吗?我去给你拿些点心过来。”   宋予乔愣了一下,没想到他会这样说,摇摇头站起来:“我自己去拿吧。”   “我跟你一起。”他不容置疑地站起来,顺手拿起她搭在椅背上的外套,披在她肩头。宋予乔顿了一下,拢了拢身上的衣服,跟他并肩往自助区去取点心了。   桌上剩余的人,都从这一幕中回过神来,看向江琳的目光更加疑惑。   在这么多目光的打量下,江琳的笑容终于有些挂不住,放在桌下的手悄悄紧握成拳。   很快,程璟然就跟宋予乔一起回来了,她手里端着一杯橙汁,他手里拿了一个餐盘,上面都是她爱的甜点。   放下餐盘,他自然地拉开椅子坐下,坐的却是靠近班长的位置,也就是之前宋予乔的位置。   还站着的宋予乔彻底愣住了,她看了眼傻眼的其他人,又看向仅剩的一个座位,最后看向旁边面色越来越苍白的江琳,还是拉开椅子坐了下来。   “噢对了。”程璟然忽然出声,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,对着全桌人说道:“有些事外人可能不太清楚,但我还是要解释一下,我已经向公司递交辞呈了,准确来说我即将成为一个无业人员,而且是一个单身无业人员。”   他轻笑了一下,仿佛只是一句幽默的调侃。   众人心里大惊,没想到他会出声解释,也没想到他三两句话就撇清了他和江琳的关系,将她贴上一个“外人”的标签。但此时大家也不好多说什么,只能跟着笑,抱怨说:“你怕什么呀,你一辞职,肯定有无数更好的下家排着队找你,哪像我们呀……”   气氛还算好,宋予乔则低着头,想着他刚刚说的话,原来他之前说想要辞职,是认真的。而且他的意思,也并不是完全脱离EG,只是离开现在的公司,回总部挂职一个自由设计师而已。   但他故意不说清楚,其实是为了彻底打断其他人的猜测。   她心念一动,平静的心湖像是掷入一颗石子,起起伏伏。其实在听到大家开江琳和他玩笑的时候,她就知道自己不可能不介意,甚至为他们有四年的回忆而感到心酸。即使现在知道了他根本不爱江琳,但还是不想别人提到他的时候,第一个联想到的人是江琳。   这个认知让她有些慌张,掩饰般的,她拿起桌上的橙汁喝了一口。   江琳咬着唇,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不见,她转头朝程璟然看过去,却只能隔着宋予乔去看他。   此情此景之下,打扮得毫不逊色的宋予乔,则更显得风光无限。江琳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到她的脸上,见她平静地喝着果汁,就像是在显摆自己的胜利一样,她心底更加妒恨难平。   江琳紧抓着自己的裙子,手臂隐隐发抖,脸上却竭尽全力地维持着平静。只是眼睛越来越红,带着浓浓的不甘。   好在很快的,婚礼就开始了,灯光暗下来,司仪开始讲话。   周围安静下来,大家的注意力都转移开,江琳才敢放松下来,卸下重重的伪装,露出一丝颓败。   即使没有看她,宋予乔也注意到她塌下去的肩膀,和身上浓浓的悲伤。   宋予乔忽然很可怜她。   曾经她也是这么嫉妒怨恨着江琳,每次见面都要拿出十二万分的精力去伪装得毫不在意,不想要在她面前太过狼狈。   可是现在回头想想,真的很可笑,她和她,都分不清谁更可怜,或者更可怜的是他。   这场游戏,从来都没有赢家。   她是可怜她,并不代表她不怨她。她不想和她比较,却不代表她心甘情愿认输。   想想她做的那些事,她和高速的阴谋和陷害,宋予乔就觉得心底有一团火在烧。   新娘穿着洁白的婚纱,在父亲的牵引下慢慢走过红毯,宋予乔抬头看了那个新娘一眼。即使隔着头纱,她也能瞧见她姣好的面容,唇角满是幸福的微笑。   她知道高速和江琳的曾经吗?   江琳到底以什么立场,过来参加高速的婚礼?   宋予乔微微冷笑,收回视线,恰好听到江琳问自己:“你怎么过来了?你跟璟然……”   她没有说下去,宋予乔掩了掩心底情绪,故作茫然地问她:“你不知道吗?高速邀请我们来的,他说有事情要跟我和程璟然说清楚。我也不知道什么事情,但看他好像很纠结很为难的样子,还说对不起我们,不会有什么大事吧?”   江琳的脸色立刻惨白如纸,平静的伪装终于裂开了条条缝隙,她控制不住地颤抖:“你说什么?”   宋予乔眨了眨眼,异常无辜:“他也是这样跟你说的吗?”   江琳嘴唇动了动,喉咙却干涩得说不出话,只是猛地朝台上看去,高速正笑着牵起新娘的手,交换着婚戒。   她眼底光芒几经闪烁,然后渐渐沉了下去,带着某种决心。   宋予乔眼神更冷,慢慢凑过去,在她耳边吐气如兰:“江学姐,我记得你以前就跟高速学长感情特别好,我还以为他喜欢你呢,没想到他最后娶了别人。”她轻轻一笑,带着少女的纯真:“不会就是你们有事情瞒着我吧!”   江琳身子剧烈一颤,正欲推开她,宋予乔已经恢复如常,端正地坐了回去,看着台上的新人,跟着大家鼓掌。   一切仿佛只是她的错觉。   宋予乔,早已经不是当年的宋予乔了。   仪式完毕,投影仪上开始放新郎给新娘准备的纪念视频,记录的是他们相识相爱的过程,看起来甜蜜异常。   宋予乔看着视频中的男女,眼神若有所思。听说他们是家族联姻,但看起来又似乎真的很恩爱。其实真真假假,除了当事人,又有谁分得清楚。   她看着高速幸福的样子,想起她和程璟然平白错过的年月,实在无法心无芥蒂。 ☆、冤屈   很快,高速和新娘一起下来敬酒,正好敬到同学这一桌。   宋予乔近距离看着新娘,确实是一个甜美可人的女人,还跟她们亲切地打了招呼,似乎对这些前尘往事一点也不知情。   再看向高速,他的脸因为喝了酒已经有些泛红,但握着新娘的手,兴致还是很高,只是敬到江琳的时候,停顿了一下。   江琳主动与他碰杯,又看向旁边的新娘,衷心地说着祝福的话。   高速恍惚了一会儿,才一口饮尽杯子里的酒,语气温柔地说了一句多谢。   程璟然在旁边看着,仍是云淡风轻的样子,一点也不关心不在意,可宋予乔却做不到如此。   她微微攥紧了手,直到手心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,她才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意,出声打断旁边温情的画面。   “高速学长和江学姐感情还是这么好啊。”   两人面色俱是一僵,高速迅速地回过神,牵着新娘往旁边移了移,朝她笑道:“都是老同学,好多年没见了。你呢?最近在北京住得还习惯吗?”   “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区别,就是人多了点,东西贵了点,不过总惦记着你说有事情要跟我们说,搞得我都有点失眠了。”   旁边江琳的脸色更加难看,高速朝她看了眼,脸上的笑也显得有些牵强。   “你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?不如现在跟我们说了吧,正好同学们都在。”   说着她朝大家扫了一眼,正好勾起了其他人的好奇心,纷纷起哄问他有什么事瞒着大家,一定要他说个明白。   江琳身子踉跄了一下,扶着桌子才堪堪站稳,眼神慌乱地看着高速,带着浓浓的恳求。   新娘似乎也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,疑惑地问高速:“你们在说什么呀?我怎么听不懂。”   “没什么,几年没见,叙叙旧而已。”高速拍拍她的手背安慰她,然后又对宋予乔道:“我先去别处敬酒,等忙完了再找你们细谈。”   宋予乔没再多说什么,悠然地喝了口果汁,便交给他自己去收拾烂摊子了。   依稀还听到新娘边走边不悦地问他:“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啊?你跟那位宋小姐是怎么回事?别欺负我没跟你做过同学!”   高速只得和声细语地哄着。   宋予乔坐在位子上,垂眸掩下眼底的讽刺。她知道这样在人家婚礼上发难,或许显得不厚道,但如果就让他们过得这样舒坦,也实在让她咽不下这口气。   桌上的人都在开动精致的美食,只有她毫无胃口,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声不吭。   程璟然拿勺子舀了一小碗蛤蜊蛋羹,放到她面前:“吃一点暖暖胃。”   宋予乔惊了一下,侧头看他一眼,小声说了句谢谢,握着勺子慢慢喝了一口。   程璟然也没什么胃口,稍微吃了点便放下了筷子,然后忍不住视线又落到旁边的宋予乔身上。看得出,她对当年的事,其实尤为介意。   江琳早已借口离席,不知去了哪里。宋予乔环视周围一圈,没有看到江琳,而高速敬完酒之后,也不见了踪影。   她心里暗暗奇怪,站起来往外走,程璟然也跟着站起来:“你去哪?”   他的脸色微微紧绷,似乎怕她就这样走掉。   宋予乔心里不是滋味,却还是缓和了声音说:“我去趟洗手间,一会儿就回来。”   他这才放松下来,点点头,让她小心点,别迷路。   宋予乔径直往外走,脑海里却反复回放着他方才的神色,他是不是被她吓怕了,才变得这样小心翼翼?   出了大厅门外,她左右看了眼,左边是洗手间,右边是人烟稀少的拐角走廊,绕进去里面有个昏暗的死角,墙上有扇玻璃窗,偶尔有人在那吸烟。   她选择了右边的走廊拐进去,越往里面走,光线越暗,又没什么人,她握着自己的手,也变得有些不安。   但很快的,她就听到了交谈的声音,是她熟悉的两个人。   她不敢贸然走过去,只好在一个转角处停下来,听了两句,便拿出手机点开了录音键。   “高速,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?你现在结婚了,稳定下来了,就要把我推入万劫不复吗?”   “我没有……”   “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,只顾自己的感受?你有没有想过我?你把实情都告诉他们了,你让我怎么办?”   “阿琳……”高速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怠,“我只是不想再错下去了,他们本来就不该分开的。”   “那我呢?我就活该一个人吗?”她字字哀切,伴随着抽泣的哭声。   短暂的沉默后,高速的声音才又响起,一如往初的温柔。   “别哭了,是我不好,本来就是我的主意,我会把这些罪过都揽下来,你是无辜的,他们不会怪你的。”   “不,我要的不是这样……你不可以告诉他们,如果璟然知道了,他就更不可能跟我在一起了,我不能没有他,我求求你了,高速,我求求你好不好!”   “阿琳!”高速似乎很无奈:“你为什么还是这么执迷不悟,他根本就不爱你,你就算做的再多,还不是一样留不住他!你这样糟践自己又是何必?”   “糟践?我还有糟践可谈吗?你明知道的,如果没有他,我的人生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!”   “那些事都过去了!你还是你,漂亮又优秀,不会有任何改变!你的未来会比大多数人都要好!”   “不!我只喜欢他,我只要他!”   “江琳!”   两人似乎推搡了一阵,闹出巨大的动静。   “你冷静点!你明明应该有更好的人生,为什么非要在他身上这么执迷不悟?”   “我只有他了!我只喜欢他!像我这么脏的人,不会有人会喜欢我,我真的只有他了!”   她哭得更加撕心裂肺,高速却恍恍惚惚地问:“谁说的?你身边从来不缺喜欢你的人,你只是不去看而已。”   江琳愣了一下,哭声渐渐缓下来:“你在说你吗?”   高速移开视线,神情落寞。   江琳苦笑了一下:“很抱歉,我一直知道你的心意,但我没办法给你回应。所以,你现在是在报复我吗?”   高速猛地转头看她,带着些不敢置信:“你这样看我?”   “你都结婚了,肯定也不再爱我了,我懂,我也不奢望你会一直喜欢我,但是你不能只满足你一个人的私欲,就置我于不顾。”   “我没有不顾你,从一开始就是我们错了,我只是不想再错下去了。”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失望,“你跟他这么多年了,有结果吗?有些事是勉强不来的!当年他把我当最好的朋友,我却这样设计陷害他,我明知道那个孩子不是他的,还冤枉他害死自己的孩子,做人再卑鄙也不过如此了!现在他和予乔能重新走到一起,也算是万幸,不至于真的耽误他们一生!有些事迟早要说清楚的,况且我怀疑他早就知道了,不然也不会疏远我了。”   说完便有脚步声靠过来,宋予乔攸地关掉了录音,惊慌地后退了一步,然而那脚步声却没有继续,接着便听见江琳哀求的声音:“高速,你别跟他们说,当我最后一次求你了。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,我不怨任何人,我不想连最后的机会也失去掉。他就算知道是我们设计的,但也不可能想到他没有碰过我,他还是会有愧疚的,对我和那个孩子,他肯定不会轻易放下的!”   宋予乔猛地一震,心脏急促跳了两下。   原来程璟然真的没有碰过她,他的直觉,他对自己的坚信,他对命运的反抗,终于在此刻得到了印证。   她攥着手里的手机,实在心绪难平,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心疼,替他蒙受了这么多年的冤屈而心疼。   “你在这儿站着干嘛?”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疑问,宋予乔身子僵了僵,回过头,看见换了礼服的新娘子,皱着眉往这边走:“谁在那边说话?”   “你别……”宋予乔正欲阻止她,她却先一步迈了出去,和那两人面对面碰上,同时愣在了原地。   宋予乔顿时有些尴尬,只觉进退两难,她虽然不满高速的所作所为,但也没有真的想毁他的婚礼。可是新娘突然跑过来,也不是她能预料的。   况且他跟江琳若真的问心无愧,那又有什么可介意的。他若是真的爱自己的新娘,倒不如跟她坦诚相待。   宋予乔默默退了出去,将空间留给他们。   只是她没看到的是,那一边江琳正扑在高速怀里,哭得梨花带雨。    ☆、拥抱   宋予乔回到宴客厅,仍是人声鼎沸的热闹景象,谁也料想不到这热闹的背后,已经发生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。   程璟然仍在椅子上坐着,其他人都在高谈阔论着,就他事不关己的样子,倒显得格外清闲。注意到身边有人坐下,他才抬眸看了眼,说了句“回来了”。   宋予乔点点头,拿起杯子准备喝口水,刚递到嘴边,杯子便被人夺走。   她愣了一下,朝程璟然看去,他却皱着眉,神情不悦的样子。   “这是酒。”见她仍然恍惚不在状态,他这才沉声提醒。   宋予乔的视线终于聚焦起来,落到透明的高脚杯里,看见里面暗红色的液体。   她懊恼地拍了拍额头,程璟然放下手里的杯子,重新拿了一杯白开水给她:“怎么了?不舒服?”   宋予乔接过他手里的杯子,冰冷的手指擦过他温热的手背,一阵酥麻的感觉直袭心尖。她颤了颤,迅速地接过来喝一口,待身体稍微暖和了点,她才开口:“没事。”   桌后一群小孩子结伴跑过去,嘻嘻闹闹的,动静很大。宋予乔跟着看过去,发现高速和新娘子已经回来了,然而身后并未看见江琳的身影。   小孩子们跑到他们跟前,似乎又是去讨要红包,新娘子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,高速则低着头,没有任何表情。   不过才多长时间,两人站在一起,却已经是另一幅模样。之前恩爱的样子仿佛只是错觉,现在走个路都隔了半个人的距离,更别说还会像之前一样手牵着手。   宋予乔看着他们,只觉得世事无常,一段感情,也许顷刻间就能摧毁。   就像她和身边的男人,一个误会,就错过了将近五年之久。  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灼热,他眼睑动了动,缓缓偏头看了过来。漂亮的眼睛清澈而深邃,还带着一点疑惑,宋予乔脸攸地一红,立刻转了回去。   幸好他没有多问。   宋予乔将脸埋在饭碗里,掩耳盗铃般地吃了几口菜,好久没有这样坐立不安的感觉了。   身边的座椅动了动,程璟然站起来出去了,宋予乔这才敢抬头,看了会他的背影,又继续心不在焉地吃饭。过了许久,程璟然还是没有回来,桌上的人她也没心思去结交,想了想,她也站起来跟着出去了。   程璟然出去,是去找江琳的。他也知道她在等他。   有些事,需要做个了结。   酒店负一楼的停车场格外空旷,昏暗封闭的空间里,连一丝风都没有。   “新娘是你叫过来的吗?”江琳靠在自己的车上,脸上的笑容有些讽刺。   偌大的停车场就站了他们两个人,而且两人还隔了几米远的距离,那画面有点诡异。   程璟然漠然地看着她,不置可否,半晌才开口:“她会看到什么,关键不是在你们吗?”   江琳心口一痛,眼底浮现丝丝水光,所以是承认的意思吗?   她和高速一直没有戳破那层纸,就是因为她不想牵扯过多,把事情弄复杂。她感激高速的帮助和倾心爱护,却从没想过会跟他发生什么,她只把他当朋友而已。   所以高速结婚,她是真心祝福的。她来参加婚礼,初衷不是破坏他的婚姻,她只是听说程璟然回了北京,想来见见他而已。却没想到高速有坦白的打算,她一时慌了神才会这样哀求他,更没想到新娘子会忽然突然出现,那一瞬间她真的无地自容!   他一个轻易的举动,就将她和高速两人推入万丈深渊,从此背负肮脏的骂名,真是狠!   “你都知道了?”江琳深吸口气,努力保持镇定。   “我知不知道不重要,重要的这次之后,我们就算两清,你们也不必再觉得愧疚。”他从来不是仁善之人,之前不与他们计较,是因为他早已心如死灰懒得去计较,可是不代表他们值得被原谅。如果江琳再继续执迷不悟,他不介意略施点手段,让彼此更加清醒。   “璟然,认识了这么多年,你还是这样。”江琳痴恋地看着他,神情有些恍惚:“你从来不给她以外的人留情面,是不是?”   提到“她”,程璟然的眉眼才柔和了一分。   “江琳,我本来不想重提这些往事,但你不该拿孩子的事去骗她。”   “骗她?”江琳呵呵一笑,“我哪里骗她了,我们本来就有过一个孩子,你忘了吗?”   “那不是我的孩子,需要我把亲子鉴定结果拿出来吗?”他看她的眼神,满是失望。   江琳呼吸一滞,顿时双腿发软:“亲子鉴定?当时我刚流掉一个孩子,你就去做亲子鉴定?程璟然,这世上还有比你更冷血的人吗?”   宋予乔在外面找了一圈,都没有看到程璟然,也没有看到江琳,她顿时有些慌了,他们去哪了?   酒店里人来人往,酒店外车水马龙,这么繁华的都市,没有那个人,好像一切都跟她没有关系了。   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原地打转,宋予乔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,这段时间她太理所当然地觉得程璟然亏欠她,所以从来都是她对他爱理不理,想丢下就丢下,却没有想到被丢下的那个人会多么茫然和害怕。   “因为我不相信那是我的孩子。”程璟然脸色冷凝,对江琳道:“我一直都知道,我没碰过你。”   啪嗒一声,江琳的手提包掉在地上,她慌乱地蹲下来捡起手包,却看到包里她一直放置的那颗鸽子血袖扣。   那是她在宋予乔衣服上扯下来的,她一眼就认出那是程璟然设计的衣服,那对袖扣的原石,是他在瑞士的地下拍卖会上拍的,她一度以为他会拿去切割镶嵌到首饰里送给她,却没想到再相见,那对红宝石已经成了别人衣服上的袖扣。   那红色映衬在她眼里,竟像要滴出血,她心尖一阵剧痛,捏着那刻袖口猛地站起来:“程璟然,你如果不想承担责任,直说就好,何必这样污蔑我,让我难堪!”   他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,眼底波涛暗涌,并未出声。   江琳冷笑一声:“事实就是事实,你再不想承认,我们也发生了关系,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!怎么?你觉得跟我这种人发生关系,是一种耻辱吗?”   程璟然抿紧了唇,脸色阴鹜地盯着她,仍没说什么。   若是以前,江琳看到这个样子的他,恐怕会心惊胆战,生怕说错了什么让他不开心,破坏好不容易构建的关系。但此刻,她什么也顾不上了,心底只有浓浓的报复的快感,反正做什么也挽回不了了不是吗?   她摊开手,手心的红宝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,十分醒目。   程璟然视线落到上面,只一眼,就皱起了眉。   “怎么在你这里?”   “很奇怪是吗?你的一片真心一片诚意,人家却不见得多珍惜!不信你去问问,那件衣服在哪,她宋予乔还留没留着!”她惨白的脸,猩红的眼,在白炽灯下像厉鬼一样凄厉,反倒是他的脸上闪过一丝黯然。   江琳看着他,只觉得畅快又心酸,一股温热盈上眼眶,她哽咽了声音:“你看,她根本就不值得你喜欢,她为你做过什么?她甚至从来没有相信过你,当初我告诉她孩子的事,我说她如果不信,可以出去找你对峙,可是她没有。她问都没问就把你否决了,如果她有一点点相信你,你们就不会有这么多误会!”   “你说的没错,我不值得他喜欢!”宋予乔从电梯口出来,一步步走近他们。   江琳狠狠地盯着她,像看着害她痛苦多年的罪魁祸首,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。而程璟然在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,视线已经彻底被她夺去。只是他双脚僵在原地,不敢靠近一步,他怕从她口中听到更加伤人的话。   宋予乔并未看他,径直朝江琳走过去,面对面与她站着。   “你说的对,我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过,甚至对他一点信任和了解都没有,我也觉得我不值得他的喜欢。”   江琳措手不及,一时也说不出一个字,宋予乔对她淡淡一笑,继续道:“谢谢你的提醒,让我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问题。”   “予乔……”程璟然低低开口,哑得厉害。   宋予乔瞬间眼睛就红了,但还是努力地扬起嘴角,声音坚定地说:“在这段感情里,我一直很自卑,我觉得我们不合适,但我舍不得离开他。我不敢进,也不敢退,等他迈完前九十九步,我才敢迈出最后一步。我用自卑这个借口,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他,从来没有主动争取过什么”   四周寂静无声,只有宋予乔轻柔的女声,带着压抑许久的颤抖。   “江琳,我害怕面对你,除了你比我优秀,更多的是你比我勇敢。在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时候,你都能为了自己的爱情付出那么多,我不懂为什么我只能被动地,等着别人决定我的命运。”   “所以,请把我的东西还给我。”她伸手去拿江琳手心的宝石,可是江琳条件反射地挥开她的手,宝石咕噜一声从她指缝掉落,在光滑的地面上滚远。   宋予乔心里一慌,立刻追着跑过去,蹲下来小心地捡起来,直到彻底把它握在手心里,她才觉得踏实一些。   一团黑影笼罩过来,她听到有脚步声靠近,入眼的是黑色的皮鞋,再往上是修长的双腿,最后视线便落到那熟悉的面孔上,他神情深邃难懂,宋予乔瘪了瘪嘴角,小声地说了句:“对不起。”   对于所有的事,对于那件早就被她遗弃的衣服,她都欠他一句对不起。   程璟然伸出手,目光灼灼地看着她,宋予乔自然地握住,然后他一个用力,便将她拥入怀里:“没关系。”   紧紧地抱着她,没有比此刻更感恩的时候了。 ☆、了结   江琳知道,自己彻底输了。   她一直知道,这段漫长的纠葛,只要宋予乔肯回头,她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。   他们就在她几步之远的地方,那么亲密地拥抱着,他的脸上再看不见往日的冷静,浑身散发着如获至宝般的喜悦,这是江琳从没见过的程璟然,是她从没体会过的珍而重之的感情。   江琳静静地看着他们,仿佛看到了上帝对她最直白的报复。   “宋予乔!”她颤抖着声音,忍不住上前一步。   两人一怔,宋予乔从他怀里退出来,看向面色苍白的江琳,没有丝毫的同情,只有满心的冷漠。   “你得意什么?”江琳问她。“你以为你赢了吗?你以为程璟然为什么要离开你,不是因为孩子,追根究底,是因为他跟我上了床。”   程璟然脸色一沉,正欲开口,宋予乔却握住了他的手,转而对江琳道:“你连最后一点尊严都不要了吗?”   江琳忽然之间就失了声。   宋予乔把手机里的录音打开,江琳和高速的声音清晰地从听筒里传出来,回荡在三人的耳边。   他们一点点地叙述着他们的阴谋,他们对另一个人的残忍,他们丑陋的面孔毫无遮掩被揭露,宋予乔看着江琳彻底灰白的脸色,眼眶渐渐红了起来。   她听不下去了,直接关了手机。世界终于清静了。   其实最无辜的,难道不是程璟然吗?这么多年,他一个人,背负了那么多骂名,她不敢想象在她日夜难眠的日子,他又是怎么一个人撑过来的。   她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去恨他,去讨厌他,他却永远只能做被指责的那一个。   她爱过的那个那么意气风发的少年,终于被磨砺得如此耀眼又孤独。   “我们走吧。”她深吸口气,逼回眼里的热气,拉着程璟然转身。   而程璟然只是呆呆地跟着她,怀疑这一刻的真实性。当一个人长时间地处于地狱,不要说天堂,就是短暂地回到人间,都会让人不敢置信。   “璟然……”   江琳似乎喊了他一声,他没听清楚,脑子里全是宋予乔牵着他的那只手,那种柔软而温暖的触感。   “你说什么?”他回头看了她一眼,不确定地问道。   江琳看着他,看着她迷恋已久的眉眼,终于崩溃地哭出来。   “这么多年……从大一开始我就喜欢你……这么多年啊。”她并不是没有一点羞耻之心,她当初也是走投无路啊。谎言一旦说出去,就会有更多的谎言去填补。她早就没有回头路了。“就算我骗过你,但我对你是真心还是假意,你感觉不出来吗?你对我真的一点点感情都没有吗?”   程璟然终于从失而复得的喜悦中回过神来,他牢牢握紧宋予乔的手,先看了宋予乔一眼,才回答她:“我大一就认识你,但大三才认识她,你还需要我回答吗?”   江琳愣了一下,忽然疯狂地大笑起来:“你会有报应的!”   她猛地把手里的包砸向程璟然,程璟然只是条件反射地偏了偏头,宋予乔却吓得立刻伸手帮他挡下,坚硬的手包砸在她的腕骨上,疼得她嘶了一声。   手腕立刻被人握住,程璟然敛着眉头,脸色很难看。   “我没事。”宋予乔自己动了动手腕,并无大碍。   “江琳,我最后跟你说一遍,不要得寸进尺。”他语气低沉,含了浓浓的警告。   江琳冷笑一声,抹掉脸上的眼泪,骄傲地转身离开。   宋予乔气的踢了一脚地上的包,这什么人啊,莫名其妙!   “予乔。”   “嗯?”她反射地应了一句,可是抬头看向他沉沉的黑眸,忽然有些不知所措。   只剩下两人了,反倒让人不自在起来。   “你是认真的吗?”他声音柔和,却又无比认真。   宋予乔脸颊红扑扑的,此刻更加烫了,迟迟没有回答。   程璟然仿佛并不着急,只温柔地摸摸她的头:“闭上眼。”   那声音像有魔力一般,宋予乔情不自禁地闭上眼,唇上便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。    ☆、回家   两人手牵着手回到宴会厅门口,已经不准备再继续参与了,程璟然进去帮她拿衣服,宋予乔则低着头在楼梯口走猫步,心里怀揣着久违的宁静与喜悦。   这感觉就像初恋,一生两次的初恋,都是同一个人。   她忍不住弯了嘴角,忽然听到有人喊她,抬头,却看到江琳狰狞的面孔。   “你去死吧!”   那画面就像电影的慢镜头,她还没做出任何反应,恐惧已经率先侵蚀了她的大脑,随即是一股巨大的推力,她整个人失去平衡瞬间就摔下了楼梯。   “予乔!”一个白色的身影迅速地冲了过来。   程璟然还在里面,不是他。   是高速!   宋予乔有一瞬的惊愕,然后感官迅速被疼痛侵袭,整个人被高速护在怀里,快速地滚下了楼梯。   酒店的楼梯似乎格外的高,落地的那一刹那,她忍不住痛呼出声,可是身下的人却连呼吸都几乎听不到了。   “高速……高速!”宋予乔撑起身体,哑着声音叫他。   满地的血,白色的西装被染得鲜红,宋予乔觉得一阵眩晕。   “高速……”她颤抖着,又叫了一声。   高速终于睁开了眼,视线正对着楼梯,他微微往上看,模糊的视野里似乎还看见江琳站在楼梯口,一脸的错愕。   他艰难地动了动脖子,看向宋予乔,微微一笑,如释重负。   “对不起……”   刚说完喉间便呛了一口血,然后越来越多的血从嘴里冒出来,他整个人几乎已经失去了意识。   “不要,不要这样,高速,你醒醒!”宋予乔慌张地去扶他,却只触到温热的血流,她弄不动他,也不敢去动他,鼻尖都是浓厚的血腥味。   “你还愣着干什么!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啊!”她抬头朝江琳吼道,却看到那头有一个身影越走越近,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。   坐上救护车的时候,宋予乔还觉得一切像是场梦,她控制不住地发抖,脑子里一遍遍回放着摔下楼梯的那一幕。   “没事了,别怕,别怕……”程璟然将她抱的更紧,像在安慰她,也像在安慰自己。   宋予乔吸了下鼻子,紧紧圈住他的腰:“嗯,你别担心。”   语调里还带着细微的哽咽。   程璟然听得心里一酸,薄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。明明离幸福只有咫尺之遥了,他却差一点再次错过,他甚至不敢回想出来时看到的那一幕。   如果没有高速……如果昏迷不醒的人是她……如果……   程璟然闭上眼,不敢再想下去。他丝毫不怀疑自己会当场杀了江琳。   救护车一到医院,高速就被推去了手术室,随即赶来的是高速的父母和亲戚。   宋予乔处理完身上的擦伤后,也赶来手术室外等候,她的脚有些扭到了,程璟然一路抱着她,不肯让她下来走。   他的脸色冷到任何人都不敢上来搭话,直到有律师和警察匆匆赶来,他才站起来去跟他们沟通。   回来的时候,声音不大不小地对宋予乔解释:“我已经以蓄意杀人未遂的罪名正式起诉.江琳。”   宋予乔愣了一下,默认了他的做法,倒是高速的父母,这才哭着过来问他:“那个疯女人现在在哪?”   “警局。”他淡淡地说着,眼里冷意十足。   高速的父母这才没说什么,去跟警察做笔录了。   宋予乔扫了一圈,发现只有高家的亲戚在这,新娘子包括周家的父母都没有过来。   她正疑惑着,那边高父忽然接了一个电话:“什么?你们要离婚?哪有第一天结婚就离婚的道理?……”   高父骂骂咧咧的声音还在继续,宋予乔却彻底呆在了原地,离婚?   高速生死未卜,周悦却已经心灰意冷绝情至此吗?   宋予乔捂住脸,竟无法评判究竟谁对谁错。   程璟然在她面前蹲下来,轻轻把她揽在怀里:“还难受吗?”   宋予乔摇摇头,又点点头。   程璟然轻轻拍着她的背:“予乔,不管发生什么事,都不要后悔跟我在一起的决定好吗?以后我会好好保护你,不再让你受伤。”   宋予乔伸手搂住他,坚定地说:“我没有后悔。”   手术结束了,高速脱离危险转入了隔离病房,宋予乔松了一口气,感到格外疲惫。   “我们回家吧。”她看着程璟然,露出一点笑意。   程璟然点点头,弯腰抱起她,稳稳地带她离开。   尽管已经跟家里打了招呼,但杨芸看到宋予乔身上的纱布,还是吓得半死,程父虽然没说什么,但手指摩擦着拐杖的小动作已经泄漏了他的担忧。   再次回到这个家里,心境已经完全不同了,宋予乔羞赧地将头埋在程璟然的肩上,小声让他放她下来。   杨芸这才察觉到两人的不同,咦了一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,又惊又喜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了。   “好了妈,予乔她很累了,我们先上去,你让厨房做点吃的送上来,有什么事改天再说。”说完便抱着宋予乔上楼了。   杨芸在后面高兴地应和着:“好,好,厨房早就准备着了,我一会儿给你们送上去。对了,予乔的房间我让阿姨打扫了一遍,还没收拾好,璟然你先让予乔在你的房间里休息一下。”   在两人看不见的背后,杨芸眼里露出一丝得意,还像个没长大的小女孩一样,程父无奈地摇了摇头,竟也忍不住笑了。   程璟然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,只剩宋予乔脸红成个大苹果。    ☆、见面   时隔一天,又回到这张床上,宋予乔实在有些……想入非非。   因为伤口不能沾水,只能劳烦阿姨上来帮她擦洗换衣服,程璟然很绅士地选择回避,去二楼的书房里处理事情。   宋予乔换好衣服躺在床上,打量了一下他的房间,这才发现里面连电视都没有。   真是个山顶洞人啊。她忍不住吐槽了一句。   杨芸亲自送了晚餐进来,宋予乔这才微微坐好,整理了一下仪态,还是有些不自然。   杨芸把小餐桌放到床上,将餐点亲自给她一一摆放好,宋予乔不好意思地说:“阿姨我自己来就行,您去休息吧。”   “没事,我做着乐意,都怪璟然这孩子,带你出去一趟弄成这样,回头我要好好教训他,怎么照顾人的!”   “不关他的事,是我自己出了点意外。”   “你看你,还帮他说话!”杨芸打趣地看着她。   宋予乔更加不好意思了,抓了抓头发,杨芸叹口气道:“你也别嫌阿姨烦,只是你们走到今天太不容易了,阿姨看着高兴。”   “我明白的。”宋予乔点点头,是太不容易了,或许再波折一点,她就真的放弃了,他们就再没有机会了。   但是现在,她比任何时候都坚定,任何人和事都动摇不了她要和他在一起的决心。   吃完饭,程璟然还没有回来,宋予乔靠在床头玩手机。   想了想,她还是给赵静发了一条短信:“我和程璟然在一起了,有些事一时也说不清楚,但是我不后悔这个决定,以后发生任何事我都愿意为今天的决定负责,具体的回去再跟你聊。”   刚发完没两分钟,赵静的电话就打过来的,宋予乔看着亮起的屏幕,就知道她沉不住气。   “喂……”   “宋予乔你到底怎么回事?”赵静打断她,“你能不能不要三天两头给我一个深水炸弹!”   “我没跟你开玩笑,事情不是我们想的那样……”   “我不管是哪样,我就问你一句话,你就非他不可吗?”   宋予乔沉默了一下,说:“对,这么多年你还没看出来吗,我非他不可。”   “我现在不想跟你讲话。”赵静直接挂了电话。   宋予乔无奈地看着手机,揉了揉发疼的额角,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,宋美兰的电话就打过来了。  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。   此时程璟然正在书房里和律师开视讯会议,律师拿着厚厚的案宗将江琳的情况前前后后分析了一遍,说:“程先生,目前人证物证我们都具备,江琳的刑期至少可以达到十年,但是我看过她历年的病例,发现她几年前有看过心理医生的记录,所以我猜想江家可能会从犯人的精神状况入手来为她开脱。”   “随他们。”程璟然冷冷吐出三个字,半张脸隐藏在阴影里,金色的钢笔在指尖旋转着:“这样最好,那就让她后半生在精神病院反思吧。”   律师一下子噤了声。   “先这样。”程璟然放下钢笔,关了视频,拿起电话走到窗边:“喂,大哥吗,我有件事想找你帮忙……对,别告诉家里……”   挂了电话看了眼手表,已经过去很久了,他离开书房回到房间,发现宋予乔正捏着手机发呆,脸色有些不好。   他快步走过去,问她:“怎么了?”   宋予乔抬起头,看见熟悉的容颜才静下心来:“刚刚我妈打电话来了,我把我们在一起的事跟她说了。”   程璟然嗯了一声,没有太大的反应,反正是迟早的事。   宋予乔又说:“她没骂我,但是她说明天来北京找我。”   程璟然的脸色,终于难得地僵硬了一下。   宋予乔握住他的手,纠结地开口:“我知道我妈很过分,可是她毕竟是我妈妈……”   “别担心,我会处理好。”他呼出口气,露出一丝笑容:“她是你的妈妈,所以我也会同样尊重她。”   宋予乔扑进他的怀里,感动得一塌糊涂:“你怎么这么好!”   程璟然笑着接受她的亲昵,只是眉间仍有一丝愁绪。   第二天一大早,程璟然就穿戴好出发去机场接他绝非善茬的丈母娘。   宋予乔也很早就醒了,但程璟然没让她一起去,只让她在家里好好休息,等他们回来。   杨芸听到亲家母要来,自然是格外重视,本来准备定酒店的包厢一起吃饭的,但是宋美兰拒绝了,直接说在家里随便吃点就行了。   于是杨芸只好赶紧让阿姨和厨师去采办,说是随便肯定不能真的随便。   而程父则是比平常更为的沉默,早上吃完早餐后就坐在沙发上沉思,与人来人往的客厅形成鲜明的对比   宋予乔只觉得气氛有些说不出的怪异,其实自从听到宋美兰要来,她就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,好像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,她不想两家第一次见面就闹矛盾。   三个小时过去了,还没有看到程璟然的车子回来,宋予乔终于有些坐不住了,就连杨芸也表现出了一点焦急。   “我打电话问问。”宋予乔拨给程璟然,那边很快接起来,解释说航班晚点了,宋美兰还没到,让她别担心。   程璟然挂了电话,忍不住揉了揉眉心。一贯最没耐心最不喜欢等人的人,还不是只有认命,只是航班明明到了,宋美兰却不肯接他电话,只发来一条命令般的信息说临时有事让他等着。   能有什么事?不过是故意晾着他罢了。   程璟然懂,但也只能等。   终于宋美兰的电话回拨过来了,语气依旧高高在上:“我在三号航站楼C出口,你过来。”   程璟然开门下车,亲自过去接。   上车后宋美兰依旧带着墨镜,下半张脸线条绷得很紧。   程璟然开了一会车才跟她说话:“宋阿姨,希望你不会让我们为难。”   宋美兰冷嗤一声:“实话告诉你,我过来不是跟你们相亲相爱商讨婚事的,还是那句话,想要予乔嫁给你,除非我死。”   汽车吱的一声停在半路,程璟然握着方向盘,手臂上青筋遍布,脸色肃杀。   宋美兰看了他一眼,有些被震慑到:“你想干什么?”   “她是你亲生女儿,你就这么见不得她好吗?”   宋美兰楞了一下,撇开头:“我是见不得你好。”   无边无际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散开,程璟然放低姿态:“算我求您了,行吗?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,以后我会尽全力照顾好您和予乔。”   “不需要!你当然可以轻轻松松地说过去,受到伤害的是我又不是你父母,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!”她自嘲一笑:“反正我这一生早就没什么指望了。”   程璟然忽然觉得很无力,软硬不吃,根本无法沟通。   电话铃声突兀地想起,程璟然看了一眼,是家里的座机号。   “是我。”程父浑厚的声音从里面传来,程璟然喊了一声爸,从后视镜里看到宋美兰的脸色瞬间就变了。   “接到人了吗?”   “嗯,已经在路上了。”   “你把电话给她,我有话跟她说。”   程璟然看了宋美兰一眼,依言将手机递了过去:“我爸说有话跟你说。”   他看到她的双拳握在一起,手指发白,颤抖了一会儿还是接过了电话:“喂。”   一出口,声音已经开始发抖。   程璟然重新启动车子,目不斜视地开车。   “你要说什么?”再次听到他的声音,宋美兰只觉得恍然如梦,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。   “来了啊。”   一句简单的问候,竟让宋美兰红了眼睛。   “当年你走得匆忙,什么都没说清楚,既然回来了,就见面再说吧,孩子们也有权利知道。”   宋美兰无声地默认了,转头看向窗外,只见那景色飞速地后退着。    ☆、物是人非   宋美兰读书的时候,是学校里有名的美女。   她美在大方自信,一双眼睛流光溢彩像会勾魂一样。   学校里从来不乏她的追求者,收到的情书一个抽屉都装不下,谈过的恋爱比不上现在但至少也有一只手之多。   她对感情方面从不拘泥,但也绝对算不上滥交,如果感觉不错,她会选择先相处试一试。   而程乔是学校里有名的公子哥,在北京城是有家族企业的,俊男美女,仿佛是绝配。   宋美兰和程乔认识,是大三时候的一次迎新晚会,他们误打误撞做了搭档主持。   宋美兰大方风趣,很大胆地和他搭话,而年轻时候的程乔,作为家里的次子,叛逆风流,也觉得宋美兰这样的女人格外新鲜刺激。   两人暧昧了一段时间,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。   在那之前宋美兰以为自己早就是情场高手经验丰富,可是真正遇到了喜欢的人才发现,自己像是一张白纸,只能无措地等待喜欢的人来描绘色彩。   遇到程乔之前,宋美兰对待男人的看法就是:挺帅的,还不错,有点感觉,试试吧。   遇到程乔之后,宋美兰就再看不见其他人,彻底一头扎了进去。   而程乔还是那个富家公子,有时间,有资本,玩得起。   只是时间越久,他越觉得被宋美兰逼得喘不过气。   她占有欲强,嫉妒心重,又极端敏感,偶尔两人会莫名其妙地就爆发一次巨大的争吵,最后她又反过来哭着示弱,循环往复,认识越深入,性格的弱点和弊端就暴露得越多。   有很长一段时间,他都下意识地逃避跟她相处的机会,甚至想提分手,觉得两人不合适,宋美兰不是他想象的那个美丽大方的女人,他也不是她期待的绅士深情的男人。可是他看得出来宋美兰还是很爱他的,他无法贸然地单方面提出分手这件事,只想等个契机,等毕业了感情淡了自然就散了。   大四的下学期,家里安排他进自家公司实习,同时进来的,还有另一个集团的千金小姐,杨芸。   那小姑娘才大三,人很腼腆害羞,父亲点名让他多加照顾,他也明白家里的意思,无非是想联姻。   那时的他多高傲啊,什么都不缺,还被另一个女人那样崇拜地爱着,怎么可能听话地接受家里的安排。   他在公司里对杨芸爱理不理,甚至看着别人刁难她也只是冷眼旁观,偶尔开会的时候还呛几句她的话。   可是杨芸温和惯了,对待他的刁难也只是四两拨千斤地回敬回去,永远都是笑意盈盈的样子,温柔却又不失坚韧,一点没有大小姐的架子。   程乔渐渐从和她的斗智斗勇中找到了乐趣,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去上班,最得意的就是杨芸装狠瞪他又拿他无可奈何的样子。   如果不是宋美兰给他打电话,他都根本都不记得还有这个女朋友的存在了。   他终于意识到不能这样下去,主动提了分手,没想到却彻底激怒了宋美兰,她像个泼妇一样不顾形象地来公司跟他闹,让他在同事面前丢尽了脸面。   那一刻他是真的厌恶了宋美兰,两人彻底分手了,再没有来往。   后来再见,是在他和杨芸的订婚典礼上,宋美兰又跑来闹,打扮的像是娱乐场所的低级陪客,对着杨芸破口大骂,毫无形象可言。   程乔再也无法忍受下去,当着所有人的面,直言他们程家是根本看不上她的,让她不要再痴心妄想,只当没有认识过彼此。   冲动之下说了很多伤人的话,冷静后他也后悔过,只是宋美兰彻底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,他也默默装作没有这段糊涂情史的存在。   可是他没想到,他唯一的儿子,会爱上她的女儿。   因果循环,也不知是谁的因,谁的果。   ……   车子稳稳地停在庄园里面,宋美兰静静坐了一会儿,才打开车门下去。   宋予乔已经走到外面来接她了,步子不是特别利索,脚还有点跛。   宋美兰看了一眼,还没来得及询问,程璟然已经快速走到宋予乔身边,扶住她,皱着眉问:“怎么出来了?”   “没事。”宋予乔抬头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笑容,自然地依靠在他身上。   宋美兰看着两人默契的画面,觉得喉咙发堵。   宋予乔走过来,恭敬有余温情不足地喊了句妈,宋美兰点点头,淡淡地说:“先进去吧。”   宋予乔其实还是有点紧张,但转念一想,这都到人家家里了,宋美兰总不至于再做出什么过分的事。而且就算她仍然不同意他们在一起,宋予乔也不会勉强她了,她的人生是她自己的,宋美兰同不同意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。   她早就失去了对父母亲情的执念。   只是她没想到,宋美兰走进客厅的那一刹那,杨芸脸上的笑意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,而程乔看着她,僵硬的嘴角动了动,喊了句:“美兰。”   宋予乔愣在了原地,只觉背后发凉,有一种极不好的预感。   几人沉默地坐在长餐桌上,宋予乔低着头,没发现对面程璟然正担忧地看着她。   桌上的美食佳肴似乎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,徒劳地冒着热气,却没有人去动它们。   还是杨芸先开口,苦笑了一声:“没想到予乔的母亲是你,之前觉得她长得眼熟,以为只是错觉罢了。”   “怎么?她母亲是我让你们失望了吗?”宋美兰讽刺地看着她:“还是说你们觉得像我们这种小家小户配不上你们程家?”   “妈!”宋予乔低声打断她。   杨芸脸色僵了一下,解释说:“我们没这么想,我们都是真心喜欢予乔的,请你放心……”   “不必了。”宋美兰冷着脸:“你是不是忘了你丈夫曾经说过什么,像程家这种大门大户,是我们姓宋的这种人高攀不起的!”   宋予乔脸一下子就白了,程璟然看不下去了,站起来走到对面牵住她冰凉的手:“我先送你上去休息,他们的事他们自己解决,没有任何事能影响我们俩的关系。”   声音不高不低,像是故意说给在座的所有人听。   宋予乔摇摇头,握了一下他的手,说:“有些事说清楚了也好,我没关系。”   程璟然没有勉强她,顺势在她旁边的位子上坐了下来,始终握着她的手,一刻也不肯放松。   程乔闭了闭眼,缓缓出声道:“都是我的错,跟孩子们无关,你别为难他们了。对不起你的是我,你有什么怨气,冲我来,我无话可说。”   “你当然无话可说,移情别恋始乱终弃的是你,你现在老了满口仁义道德想当老好人想名利双收?做梦吧你!”   “你不要太过分了!”杨芸忍不住出声,她受不了自己的丈夫被她这样侮辱:“当年的事就算他有错,你就没有错吗?你从来都把责任都推给他,就没有想过你们为什么会走到那一步吗?”   “你有什么脸来质问我?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小三!”   “妈!”宋予乔受不了了,猛地站起来,抽出与程璟然握着的手,紧握成拳。“你别再说了,饭我们不吃了,我们回去吧。”   她去拉宋美兰,宋美兰却甩开她的手。   “回去?你现在倒想回去了?我早让你跟姓程的断干净你怎么不听?我就让你看看姓程的都是什么德行。”她猛地转头看向程乔,已经冷静下来的心却在见到他们相亲相爱的画面的时候,再次沸腾起来。   “当年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性格不合,不适合在一起,你不就是看上杨家的家世了吗?找什么借口!跟我上床的时候怎么没说不合适?   “宋美兰!”宋予乔忍无可忍地吼出声,双眼通红,根本已经没脸面对程家的父母以及……她身边的男人。   她抹了把眼睛,拖着宋美兰往外走:“我们回去!”   “予乔。”程璟然有些慌乱地拉住她,宋予乔挣脱他的手,眨了眨火辣辣的眼睛:“你让我静一静。”   宋美兰不肯走,宋予乔执着地把她往外拽,脚腕钻心的疼,却抵不上心里的是万分之一。   “你怕什么?你也觉得有我这样的母亲很丢脸是不是?”宋美兰就跟疯了一样,毫无形象可言。“我告诉你,这辈子你就别想跟他在一起!当年我骗他你是他亲妹妹好不容易把你们拆散,没想到你又不争气地跟他搞到一起,姓程的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……”   “你说什么?”宋予乔呆呆地看着她,心里却起惊天骇浪。   “宋阿姨!”程璟然皱着眉,脸色十分难看。   宋美兰自知失言,瞬间就有些心虚,却还是故作高傲地扬起下巴:“我就是骗了你,就是想拆散你们,不行吗?   “你再说一遍。”宋予乔哑着嗓子道:“什么时候,什么地点,你怎么骗他的?”   宋美兰避开她的目光,不敢直视她。   “你说啊!”她加大音量,已经预想到了结果。   当年他们分手的事情,她就知道没那么简单。江琳、高速,一切都说得通,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,他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,他不是那么容易被打败的人。   所以,是她的亲生母亲,一手摧毁了他和她的感情吗?   ——你会找到更好的人,但绝不是我。   ——你找到那个人了吗?   他的隐忍,他的痛苦,直到这一刻,才真实地展现在了眼前。   宋予乔捂住眼睛,哽咽出声。   身体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,她知道是他,她靠在他的胸口放肆地流泪:“对不起。”   宋美兰一把拽开她:“你有什么可说对不起的!是他活该!”   “那我呢?”宋予乔哭着朝她吼道:“我也活该吗?我到底哪里做错了,你要这么对我?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过你的女儿?既然你这么不在乎我,当年又何必生下我!”   宋美兰哑口无言。   杨芸也忍不住红了眼睛,没想到自己儿子当年还受过这样一遭罪。   他从来不说什么,什么都自己扛,她无法想象他到底承受了多少。   “我说了,都是我的错。”程乔再次开口,声音像苍老了好几岁:“所有的事情,都是我的错,我感到很抱歉。”他站起来,朝宋美兰缓慢地深深地一鞠躬:“该说对不起的是我。”   杨芸吃惊地看着他,也忍不住站了起来,想伸手拉他又忍住,眼里止不住的心疼。   宋美兰疯狂的脸色彻底平静下来,也忍不住落下泪来:“我最后问你一句话,当年你到底有没有……爱过我?”   程乔深深地看着她,想起了第一次携手登台的时候,她穿着大红色的长礼服裙,容光艳丽,笑容温暖:“我忘词的时候,记得要提醒我哦。”   “当然。”他缓缓开口,时隔几十年,两道声音像是重叠在一起。   只是物是人非,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了。    ☆、别走   宋予乔跟着宋美兰离开了。   出租车在高架上快速地行驶着,没来这个城市多久,就要匆匆的离开了。   宋予乔坐在副驾驶上,宋美兰一个人坐在后面,偏头看着窗外,侧脸冷漠。   她一定要走,任何人都拦不住,宋予乔还来不及跟程璟然说一句让他放心的话,就被拉着离开了。   她来的时候孑然一身,走的时候也孑然一身,连行李都不用收。手机被宋美兰收走了,她连联系他的办法都没有。宋予乔靠在座椅上,摸了摸自己的额头,眼睛酸得厉害。   此刻的他在做什么?是不是很担心她?怕她受母亲的影响,又要反悔在一起的决定。   有没有给她打电话?打不通的话,会不会更加着急?   到了机场,宋美兰去排队买票,宋予乔坐在等候区,低头捂着脸,无声地哭泣。   她不想走。   她不知道该怎么再面对程家的父母,但她不想离开程璟然,她想留下来跟他一起面对。   宋美兰买完票回来,站在她面前,就那样看着她哭,什么都没说。   宋予乔知道她在旁边看着她,但她不想再理会她在想什么。   心疼吗?她是不会的。   嘲笑吗?就让她去吧。   宋予乔本来就是没出息的宋予乔,遇见程璟然是她的幸和不幸。所有的不幸她都承担过了,以后,程璟然是她全部的幸运,是她最美好的存在。   宋美兰静静看着她,手指抓着自己的包带子,隐隐地颤抖。   包里的手机一直在震,她知道那是谁,故意不去理会。   手机安静了一会儿,又震动了起来,她拿出来看了一眼,正欲挂断发现是赵静。宋美兰又看了眼双肩颤抖的宋予乔,把手机递过去:“赵静打来的。”   宋予乔愣了一下,抬头看向她,眼睛已经哭得通红。   宋美兰撇开眼,不去看她:“接完了就把手机还回来,不准跟姓程的联系。”   宋予乔自嘲地笑了一下,接过手机,哽咽地喂了一声。   赵静气消了,打来本来是约她出去见面的,结果就听到她声音明显的不对劲。   “你怎么了?”她担心地问。   宋予乔拿着手机走开了些,靠着墙边蹲下来,讲着讲着又忍不住哭了起来。   像是找到一个发泄口,她把事情所有的经过都跟赵静讲了一遍,江琳的污蔑,高速的背叛,宋美兰的设计,以及程璟然的隐忍,他所受到的伤害,他对自己的愧疚,所有不该他承受的一切,他都默默承受了,却还坚定地认为,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。   他把所有的心疼都给了她,同样的,她也为他感到委屈和心疼。   “静静,你能想象吗?这一切都是我妈亲手设计的,这么多年她在我身边云淡风轻,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,你知道这有多可怕吗?”   赵静沉默了,不知该说什么。   宋予乔痛苦地抽泣一声:“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离开他了,我们已经错过一次了,我再也不会跟他分开了。静静,你是我最好的朋友,但是这一次,不管你理不理解,我都不会再对他放手了。”   赵静释然地笑了:“予乔,勇敢地去追求你的幸福吧,虽然我从来都不喜欢程璟然,但是我不否认,错过他,你再也找不到那么爱你的人了。去吧,任何人都阻止不了你。”   宋予乔擦了把眼泪,也忍不住笑了出来。   回到宋美兰的身边,宋美兰伸出手:“手机给我。”   宋予乔摇摇头,握紧自己的手机:“身份证还给我,我现在不回去。”   “你什么意思?”宋美兰绷起脸。   宋予乔无畏地看着她:“妈,你和程叔叔的事我不评判对错,这是你们的事。同样的,我和程璟然的事是我们的事,就算你是我的妈妈,你也无权干预。这么多年,你从来没有对我的事有过多的关心,我也对你没有任何怨恨,希望这件事,我们也能遵守规则。”   “规则?”宋美兰不敢置信地重复一遍,眼前却突然闪现出很多画面。   小时候她在学校被欺负了,灰头土脸地回来,她淡淡地扫一眼,只骂了句蠢。   初中的时候,学校要开家长会,她打扮好急急忙忙地出门,却不是去学校而是去赴自己和男人的约会,留她在门口无措地看着她的背影。   高中的时候,她打牌打得正来劲,宋予乔班主任打电话来说她病了,发烧发到四十度,做操的时候晕在操场了,她看着自己一手好牌,虽然有些担心,但还是忍不住骂了句扫兴。   后来到了大学,宋予乔终于能独立地生活了,再也不用看她的脸色了。可是她再次打破她美好的生活,毁了她的一切,眼睁睁看着她落荒而逃。   宋美兰忽然意识到,这就是她们之间默认的规则,你不管,我不问,偶尔一个电话,维持母女亲情的假象。   她控制不住地颤抖,对自己的荒唐人生感到可怕。   这个女儿的到来是个意外,不是她想要的,可是她毕竟是与她血肉相连的女儿。是她亲手斩断了这份联系,她根本没有任何立场去要求她做什么。   深吸口气,忍住泪意,她掏出身份证扔到她身上:“随你。”   宋予乔接住自己的身份证,松了口气,宋美兰看着她细微的表情,心酸不已。她怕自己真的哭出来,连忙站起来准备离开,视线却突然定格在了宋予乔的身后。   宋予乔还低头拿着手机,准备给程璟然打电话的时候,身后突然想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接着一只大手紧紧扣住她的手臂,微微一拉,她便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。   “别走!”程璟然紧紧地抱着她,不停地喘着气。   巴黎机场错过了一次,这一次,他终于赶上了。   宋予乔靠在他胸口,脑子里一片空白,只听到他的心脏强有力地跳动着。   宋美兰看着眼前的两人,视野渐渐模糊,如果当年的程乔也像他这样坚定深情,她是不是也会是最幸福的那个?   她的女儿,终究比她幸运,比她幸福。   宋美兰轻轻吐出胸口沉积已久的那口郁气,笑了笑,拿着自己的行李转身离开了。   宋予乔跟着程璟然上了他的车,她不想立刻就回到他家里,提出先住酒店的想法。   程璟然没有勉强她,点头说好,然后就在车里吻住了她。   像是压抑已久,两人越吻越炽烈,车厢里的温度急剧上升,宋予乔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,一切已经向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着。   他的手伸进她的衣服里,抚摸着她细腻的皮肤。   她有些害怕,轻轻颤抖,却没有拒绝,只是搂着他的脖子,回应着他的热情。   两人像疯了一样,吸取着对方的气息,身上的衣服越来越少,程璟然的呼吸也越来越粗重,忽然,他停住了动作,笨拙地帮她穿好衣服。   宋予乔有些不明所以,犹豫了一下,说:“其实……”可以的。   她没说完,他又吻了一下她的嘴唇,哑着嗓子说:“不是在这里。”   顺手帮她系好安全带,他快速地开车离开。   两人手牵着手走进酒店,开了一间豪华大床房,宋予乔低着头,脸颊发烫。   程璟然拉着她快速地走进电梯,刷卡,打开房门,再次俯身吻住她。   宋予乔感受着他的温度,觉得甜蜜又刺激。   程璟然直接抱起她,一路走到床边,两人一起倒在柔软的大床上,他高大的身躯紧紧地覆盖着她。   她很生涩,很紧张,他亦没有经验,但不准备就此打住。   他撩开她的额发,从她的额头一点点往下吻,咬住她的耳垂,湿热的水汽传入她的耳蜗。   “予乔,我一定会娶你。这辈子,我一定娶到你。”    ☆、结局   事实上,宋予乔和程璟然只在酒店住了一晚,就被杨芸勒令回家了。   宋予乔起初还有点尴尬,但杨芸和程乔对待她的态度并没有什么差别,一顿饭相处下来,她才自在了些。   杨芸并不是真的对她一点芥蒂都没有,只是她知道她的儿子非她不可,她不想去做那个恶人,还不如就像现在这样,相安无事。   在北京无忧无虑地玩了两天,程璟然带她逛了他的母校,逛了故宫和□□,一般情侣该做的事,他们也都做了。   直到接到顾池的电话,宋予乔才想起来,她的家其实在C市啊,她还有工作呢。   是该回去了,因为顾池在电话里说:“予乔,连北他……不见了。”   程璟然收拾着两人的行李,在离开之前,两人又去医院看望了高速。   高速已经清醒过来了,身体还不灵活,只能躺在床上,他的父母一直在病房里照顾他,除此之外,再也没有看到过他的新婚新娘。   宋予乔看着病床上狼狈的高速,心情复杂。她对他说谢谢,他对她说对不起,再也无法平常地聊下去。宋予乔知道,两人朋友的缘分是彻底地尽了,真的互不相欠了。   又关心了几句,宋予乔和程璟然一起离开了,回到了C市。   一下飞机,就接到了顾池的电话,顾池让她先回公司,关于顾连北的情况到了再具体说。   程璟然的车正好停在C市机场,下飞机后直接载着她送她去公司,他则留在车里等她。   宋予乔想让他先走,他不肯,坚持在楼下等她。   宋予乔没办法,只好答应他早点下来,说完便急匆匆地跑上楼了。   顾池在总经理办公室,正在打电话,看起来很疲惫。   宋予乔敲了敲门,顾池看到她后便挂了电话。   “进来坐。”他倒了杯热水给她。   宋予乔接过来,说了声谢谢:“顾总,到底发生什么事了?顾连北怎么会不见了?”   听到这个消息,她是震惊的,已经好久没听到过顾连北这个名字了,没想到再次听到他的消息,竟然是他失踪了。   顾池这么急匆匆调她回来,宋予乔已经隐隐感觉到了,这是和她有关。   “他是自己离家出走的。”顾池松了松领带,无奈地说道:“他被美国的学校开除了,回来后就直接来了C市找你,没想到你去北京了,我大哥收到消息就派人把他捉回去关了起来。刚开始他还表现得很听话,后来趁大家放松警惕,就逃出来了,现在谁也找不到他。”   “开除了?”宋予乔云里雾里:“他又犯什么事了,怎么被开除了?”   顾池看了她一眼,眼神有些复杂,真正的原因没说出口,只道:“打架犯了些事。”   “那他来……找我?”宋予乔有些尴尬:“到底发生什么事了,他爸爸为什么关他?”   顾池闭上眼睛,揉了揉额角,半晌才睁开眼对她说:“予乔,我要先跟你说一句对不起。”   “?”宋予乔更加不明所以了,但听他这么说,又紧张起来。   “其实我一开始就知道顾连北为什么会来C市,他喜欢你,你能进艾森也是他求我安排的。”   宋予乔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。   顾池愧疚地皱了皱眉:“我觉得你们不合适,所以一开始我就没打算让你们真的在一起,我知道你和程璟然的事,所以我更不想连北跟你有过多的纠葛。我让你去参加慈善晚宴,带你去参加酒会,包括我们出去谈生意那次会遇到程璟然他们,都是因为我提前就知道他会在那里,包括这次去巴黎,都是我故意安排的。连北是我最疼爱的侄子,为了让他尽早从这段感情中解脱,我很抱歉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,只一意孤行地把你往程璟然身边推。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,才造成了今天这种不可挽回的局面,他跟家里彻底决裂了,身上连一张卡都没带,我不知道他能坚持多久,但我希望尽快找到他。”   “那我能做什么?”宋予乔喉咙有些发干。   她不怪顾池苦心积虑设计了这么多,毕竟他这算是帮了她和程璟然,可是她没想到她身边的人都这样暗中算计着他们。   到底她的存在对于他们意味着什么?一只任人摆布无足轻重的蝼蚁吗?   她想到汤琦提醒过她,别小看顾池这个人,凡事多留个心眼,可是她从来没有放在心上,因为顾池在她眼里是一个和蔼的上司、尊敬的长辈。   “他来了C市,肯定会想办法联系你……”   宋予乔点点头:“我知道该怎么做了。”她站起来,“要是没什么事的话,我先回去了。”   “予乔。”顾池犹豫了一下,说:“虽然开头并不美好,但我确实很欣赏你对待工作的态度,也真心想提拔你到市场部,如果你不介意的话,我希望你能留下来继续工作。”   “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,但现在,我确实没打算走。”宋予乔礼貌地笑了下:“顾总,你放心,我明天准时来上班。璟然还在下面等我,我先走了。”   顾池点点头,终是没有底气再说什么。   宋予乔下楼后,看到程璟然正站在车边等她,车水马龙的背景里,他安安静静地站在那,永远那么沉默而坚定。   她走过去抱了抱他,格外安心。   “怎么了?”他摸摸她的头,打开车门让她进去。   宋予乔系好安全带,把顾连北的事简单跟他说了下。   程璟然听完挑了挑眉峰,没说什么,只让她不要担心,毕竟顾连北也不是小孩子了。   宋予乔回到家,宋美兰刚接完小石头回来,小石头看到她开心极了,抱着她不肯松手。   宋美兰看着姐弟俩相拥的画面,觉得就这样平平淡淡的,也挺好。   吃完饭,宋予乔回到房间收拾东西,忽然看到床头柜上的那个礼物盒,是之前程璟然送她的礼物,她还没来得及拆开看。现在再看到,心境已经完全不一样了,她揣着点小甜蜜,把厚重的实木盒子打开,发现里面躺着一柄扇子。  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把扇子拿出来,在台灯下仔细地看了看,是拍卖会上那柄晶莹剔透的玉扇,程璟然捐赠的最终被齐江以五百万拍走的那柄扇子。   五百万啊……宋予乔觉得手腕有些沉重。   她把扇子小心放好,打电话给程璟然:“你……那个……礼物……”   她都说不清楚话了,程璟然觉得好笑:“怎么了?吃了饭没?”   “吃了。”宋予乔咬了咬嘴唇,问他:“你送我的那个礼物,那柄玉扇,不是被别人拍走了吗?”   “没有别人,本来就是送给你的。”他低低地说着,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。   宋予乔咬住手指,怕自己又没出息地哭出来。   等了两天,顾连北都没有找过她,宋予乔也打不通他的电话,他像是真的人间蒸发了一样。顾池越来越焦虑,宋予乔也有些不安,怕他真的发生什么意外。   程璟然飞去巴黎交接事务了,宋予乔下班后没事,就去幼儿园接小石头放学,到了后却被告知小石头已经被接走了,宋予乔清楚地记得自己跟宋美兰说过会去接小石头,宋美兰此时应该还在打牌。   老师看她一瞬间慌了神的样子,赶紧说道:“是宋岩的爸爸来接他的,你们没说好吗?”   “爸爸?”宋予乔一时没反应过来。   “对啊,宋岩自己也说是的。”   电光火石之间,宋予乔立刻想到了一个人——顾连北!   “他们有说去哪吗?”宋予乔问老师。   老师不确定地说:“看宋岩很开心的样子,好像说要去坐海盗船。”   游乐园!   宋予乔知道了,顾连北带小石头去了游乐园,他们曾经一起去过一次的,宋予乔拦了辆车快速赶了过去。   买完票,宋予乔在入口处第一个长椅上看到了顾连北的身影,他和小石头一人拿着一根棒棒糖啃着,看起来惬意得很。   宋予乔气的冲过去对着他的肩膀就是一拳:“你在做什么!离家出走吗?你真是出息了!”   顾连北夸张地捂着自己的肩膀嗷嗷大叫:“很痛的!宋老师你怎么变得这么暴力!”   宋予乔这才认真地打量起他,头发剪短了,脸上有些青紫的痕迹,看来被教训得不少,眼里还有些红血丝,这些天应该也没休息好。   宋予乔气消了,放软了口气问他:“你怎么回事?闹什么脾气呢都这么大的人了。”   顾连北长长地唉了一声:“我不甘心啊。”   “什么?”   “我觉得自己好失败啊。”他站起来,瞬间就比宋予乔高出了一个头:“本来就什么都没有,现在连自由都没有了。”   “无病□□什么呢!”宋予乔气愤地嗤他一声。   顾连北咧嘴笑开了:“就让我任性这一次呗,再不任性就老了,等到了宋老师这个年纪就玩不动了。”   “什么?”宋予乔再次觉得自己聋了,不敢置信。   “走吧,进去陪我玩一趟。”   游乐园人很多,顾连北一手抱着小石头,一手揽住宋予乔的肩膀。宋予乔不自然地动了动想挣开,顾连北却强势地握住她的肩头:“宋老师别走散了,我可没带手机。”   宋予乔陪着他俩几乎玩了个遍,浑身都快散架了,他俩还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,每次都是这样,宋予乔心里吐槽老天怎么这么不公啊。   出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,宋予乔晚上根本就没吃什么,这个时候已经饿得不行了。   三人一起找了家大排档坐着吃烤串,宋予乔点了两碗粥,一碗给顾连北,一碗跟小石头分着吃。   顾连北不急不缓地喝着啤酒,穿着一件灰色的帆布外套,坐在大排档里莫名有一种沧桑感。   宋予乔放下勺子,问他:“为什么不跟你叔叔联系?”   顾连北又灌了口啤酒:“跟他联系?他只会立刻派人来把我送回去。”   “他也是为你好,担心你出事。”   “这种自以为是的为我好就不必了。”   小石头听不懂他们的话,咕噜咕噜地喝着粥吃着烤肉,宋予乔抽了张纸给他擦嘴,动作细致,顾连北看着他俩,忍不住幻想要是真的是一家人多好啊。   嘴里廉价的啤酒有些犯苦,他不知道喝了多少瓶,到最后都有些醉了。   宋予乔不准他再喝了,结了账,扶着他要送他去酒店。   他靠在她身上,满身的啤酒味和她身上清新的气息形成鲜明的对比,他贪婪地呼吸了两口,说:“宋予乔,不用麻烦了,打电话给顾池,让他来接我。”   宋予乔愣了一下,有些激动他这么快就想通了。   “我本来就没想过要离家出走,他们非要关着我,我除了逃跑还能怎么做?”他自嘲地笑了一下,真的喝醉了一样靠在她肩膀上:“我就是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,现在看完了,知道结果了,自然是该回去了。”   宋予乔又开始尴尬起来,推了推他,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   顾连北站直了身体,借着朦胧的路灯,直直地盯着她的脸看。   宋予乔不自在地低下头,找出手机给顾池打电话,顾连北忽然叫了她一声,宋予乔抬头看他,却看见他的头忽然低了下来。   她猛地转开头,顾连北也就此暂停了动作,嘴唇离她的脸颊只有几公分的距离:“一个告别吻而已。”说完,便不管她的反应,径直吻了下去,刚刚好落在她的侧脸上。   宋予乔急忙退后两步,顾连北也直起身子收回最后的这个吻。   “给顾池打电话吧。”他轻松地道。   宋予乔一边按手机,一边气闷地说:“以后不准这样了。”   以后?顾连北默念了一下这两个字,心道,都说了是告别吻了,没有以后了。   “你们回去吧,我在这等我小叔。”   宋予乔牵着小石头,看了他一眼,不放心地说:“我陪你等一会儿吧,你连个手机都没有。”   “没关系,我又不是弱智,站在这还怕别人非礼不成?”他推了她一把,催道:“赶紧走,不然我可要后悔了。”   宋予乔噎了一下,没再说什么,牵着小石头走了两步,又回头道:“那你小心点,再见了。”   顾连北挥了挥手,在路灯下笑的格外温暖:“再见。”   宋予乔带着小石头回到家,收到了顾池的短信,简单的两个字:“谢谢。”   宋予乔摇摇头,真心地回复了一句:“不用客气。”   刚发完,程璟然的电话就打来了。   “喂。”她接通,毫无形象地躺到床上,觉得自己声音有些发嗲。   “明天一起吃早餐。”他说。   宋予乔一下子坐了起来:“你回来了?”   “没有,正在机场,明天早上到。”   宋予乔捂着脸偷笑了一下:“好,明天一起吃早餐。”   “午餐也一起。”他又说。   “好,午餐也一起。”她重复。   “晚餐也要。”   “好。”   “晚上去我那住。”   “好……你耍赖!”   “不管,就这么说定了。”   两边安静了一秒,同时笑了出来。   ——————   全文完。   后记:   写到这里,其实心里很多感慨。   这篇文是我第一篇文,中间因为学业找工作的问题耽搁了很久,甚至一度想放弃,但是最后还是坚持下来了。   一章章地修文,捡回之前遗漏的剧情,然后慢慢填坑,把所有想写的想表达的都写出来,可能还有很多缺陷,但终于画上了句号。   我是真的很爱写文,由衷的热爱,并且打算一直坚持下去。   新文已经构思好了,写好了开头,是关于娱乐圈的,跟这篇文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,也算是一种新的尝试。   名字定为《登顶娱乐圈》,一个梦幻又搞笑的爱情故事,轻松励志,有兴趣的可以移步观看,链接我放在作者有话说里面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新文地址:登顶娱乐圈 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